第1章
第1章
（一）
離十年之約還有十分鐘。
我站在洗手臺前，打理着微微曲卷的發絲。
發絲在我指尖俏皮地纏繞，我擡頭，看向鏡中的自己。
一頭淺咖色的長發高高挽起，鯊魚夾紮成一個利落的丸子頭，隐隐露出碎發間的流蘇耳環。
臉上化着淡妝，細黑的眼線彎至眼尾，恰到好處。
我用眉筆熟練地在眉間輕擦，放回包裏。
包的內層，壓着一封泛黃的信封。
我抿唇，露出一個刻意的微笑。
……有點假。
我捏了捏臉，不斷變換着唇角的弧度，找尋最佳角度。
高跟鞋在空蕩的走廊上“嗒嗒”作響，我一步一步走向那間緊閉的包間。
走到門口，腳步一頓，略微有些猶豫。
一只手握着那手把，不肯轉動。
明明輕而易舉就能打開。
“沈未眠啊，你到底在害怕什麽。”我自嘲地笑笑。
随即，伴着那“咔吱”聲，大步跨入。
那些錯落于記憶裏的東西，那些熟悉的嬉笑怒罵聲。
終，重見天日。
“哇！沈未眠，你變化真大啊。”
“你是未眠？認不出來喽。”
包間內，氣氛熱熱鬧鬧。
氣氛組熱情迎接老同學，八卦組嗑瓜子暢聊高中那誰誰追過那誰誰，k歌組拽着話筒一展歌喉，結婚組摟着愛人介紹給老同學。
我珍惜又貪婪地掃視過每一張同學的面龐，有的依舊是老模樣，有的已經無法與記憶裏相重疊，依然感到分外親切。
“我——”我眼眶泛紅，不知如何說起。最後默默地坐在一處，一口一口喝着桌上的酒。
工作幾年，應酬社交見客戶，早就習慣酒的滋味。
度數不是很高。
“阿眠，我陪你喝可好？”驀然，一道溫潤幹淨的男聲響起。
笑語宴宴，眉目如初。
變化了又沒變。
是他。
我望向那張白淨的面孔，拳頭用力地錘在他的肩頭：“得了吧，蘇懿。你可是一杯倒啊。”
“上學時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暴力，還我當年那個文靜溫柔的阿眠。”他轉眼嗷嗷大叫。
我飲了一撮小酒，毫不客氣地白他一眼：“自從知道知道蘇大男神的真實屬性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随即，我往旁邊挪了挪，隐于暗處。
托着腮，看着蘇懿之後手舞足蹈的表演，眉眼彎彎。
蘇懿，你不知道的是，
——年少的你之于我，是光。
（二）
年少的我，有着一頭笨重的短發。
厚厚的劉海掩住眼睛，架着老土的黑鏡框，平凡又不起眼。
“沈未眠啊沈未眠啊，高三了，你要努力啊。我們班的平均分都被你拉低了一大截。”班主任批改着手中的作業，語重心長。
“噗嗤——”我盯着自己那雙變了色的帆布鞋，不知怎地笑出了聲。
“唉，你——你先走吧。”
我點頭，關上辦公室的門。
“真不知道沈未眠是怎麽留在這個最好的班的。”門不隔音，班主任的嘆氣聲從門縫裏鑽出來，我的心涼了半截。
折到教室，我回到自己的座位，趴在桌上。
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對成績到了這樣無所謂的地步。
沈未眠，你變了不是？
淚光零零星星，藏于眼角。
（三）
“我是蘇懿，請多指教。”一道溫潤幹淨的男聲響起。
我擡頭，看到一個男生笑着，手裏拿着課本，單肩背着書包，從第一排走到我的面前。
我有些詫異，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
“如你所見，你的同桌。”男生淡定自若，拉開椅子，“老班安排的。”
蘇懿把書包一擱，坐到我的身旁，自顧自看起課本來。
“哦。”我應道，別過頭去。
高二分班，我和蘇懿成為同學。
一年過去，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交流。
一個年級第一，一個吊車尾學渣，平日裏能有什麽交集？
（四）
在我眼中，數學是最令人頭疼的。
老師在講臺上講解習題，唾沫紛飛。
仿佛打了雞血似的，甚至可以續上三天三夜。
我百無聊賴地轉筆，餘光瞟了蘇懿一眼。
以我的位置，可以看見他的側臉。
蘇懿身姿挺拔，眼神始終追随着老師，時不時在本子上記錄。
他的字跡，不像其他男生那般扭曲得像蜈蚣爬蟲，清秀而隽永。
突然間，我有些嫉妒。
蘇懿的字，比女生還好看呢。
我從抽屜裏拿出自己的課本，做賊心虛地翻開。
幹幹淨淨，嶄新得如同新買似的。
臉上一陣發燙，說不上是羞愧還是羞愧，我趕緊從筆袋裏抓出一支筆聽講。
（五）
自同桌以來，我和他說過話的次數寥寥無多。
班上大多數人都是羨慕蘇懿的。與其說羨慕，不如說是崇拜。
當一個人優秀到過分時，生不起任何的嫉妒之心。
他的成績永遠都名列前茅，老師的寵兒，同學們眼中遙不可及的存在。
在我眼中，學霸都是高冷的。
蘇懿……他大抵是不屑與我這種普通人說話吧。
我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一時間，神游了。
待我緩過神後，不禁暗自唾棄道：“你這榆木腦袋！這可是在考試，這都會走神，太沒出息了吧。”
“唰——”一個人影踱步過來，不等我反應，我感到桌上一空，眼睜睜地看着我的試卷被揉成紙團，扔進垃圾桶。
“沈未眠作弊，零分！”老師輕推鏡框，毫不留情。
“啊。”平時幾乎不敢在老師面前大聲說話的我，竟不知怎的，生出幾分勇氣沖她喊道，“老師，我沒有作弊！”
“我剛剛看到了，你還敢不承認。”老師輕瞥我一眼。
我臉色漲紅，道：“我沒有！”
老師一口咬定：“作弊了就是作弊了，你敢說你剛剛沒有偷看蘇懿的！”
我環視一圈全班，臉上幾乎都是幸災樂禍的笑意或無動于衷的冷漠，心頭湧上幾分酸楚。
似乎已成定局。
我還能說什麽呢。
繼續争辯？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垂頭，眼角泛起淚意。
“老師，我能證明，沈未眠沒有作弊。”
那道熟悉的溫潤的聲音，第一時間，我聽出他是誰。
我兩眼淚汪汪的注視着蘇懿：“恩？”
為了不影響考試，老師把我和蘇懿帶到走廊上。
蘇懿跟着老師，我跟着蘇懿。
“你有什麽證據？”老師面對她的得意門生，語氣軟下三分。
“我了解我的同桌。”
“或許，她成績不好，但她不會作弊的，我相信她。”
少年擲地有聲，與老師對峙。
午後溫暖的陽光潑灑在他的發梢，墜上一層耀眼的鎏金。
他在為我辯駁。
為我。
我捂住心口，感覺自己病了。
“拜托，別跳了。”我自言自語。
若不是病了，為何我的心髒跳動得如此瘋狂？
“蘇懿，這樣吧，你先回去考試，老師課後處理。”老師沉吟片刻，道。
“那我同桌怎麽辦？”蘇懿不依不饒。
“蘇懿！”老師惱了。
“诶你幹嘛——”
在老師的驚呼聲中，我感到掌心一熱，蘇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牽起我的手，向外跑。
一路不斷有老師同學的驚嘆聲。
跑啊跑，終于在一個無人的樓梯口停下來。
臉頰一冷，眼淚似乎被風吹幹了。
我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着蘇懿。
蘇懿彎腰，背對我，氣喘籲籲地扶着膝蓋。
眼淚沒出息地又出來了。
我知道，這副樣子一定傻透了。
蘇懿直起身，看到我。面上總是雲淡風輕的少年慌了神。
他手足無措地從褲子口袋裏扒出皺巴巴的紙團：“別哭了，我最怕女孩子哭了。”
（六）
課後，老師私下把我拉到辦公室道歉，我接受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和蘇懿的關系，不知不覺得到改善。
至少，是我單方面認為的。
如果是蘇懿，半分鐘就解出來了。
我盯着數學題，瞅了半天。
落寞的心情裹挾的我喘不過起來。
“曉檀，這道題怎麽做？”我小聲呼喚好友，拿筆戳了戳她。
“未眠，你最近怎麽這麽要學習啊？”好友圍着我左右打量，“你還是我認識的沈未眠嗎？”
“你別管了，教教我。”
懇求間，門口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蘇懿打完球走進來，邊走邊套着校服外套。
普通的校服在他身上是那麽耀眼。
我面一熱，別開臉。
“我是學渣你又不是不知道，喏，蘇學霸來了，你問他。”好友咋咋唬唬地，轉頭朝蘇懿招手，“蘇懿，這裏有人需要你，快來！”
頓時，全班所有人扭向我這個方向。
“曉檀！”在班裏一向是小透明的我，縮起脖子，把頭埋在校服裏。
蘇懿輕笑：“哪題不會，我來。”
我伸出頭，指了指題目。
接着，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蘇懿掃完題目，半分鐘都不到，解題步驟流暢地從他嘴裏說出。
與老師火箭般的速度不同，聲音溫潤而舒緩，耐心又細致。
“你說的這，我沒聽懂。”我小聲說，觀察着蘇懿的神色變化。
他會不會在想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笨的女孩。
明明老師上午才講過類似的題目，下午就不會了。
我感到一陣氣餒。
蘇懿又不厭其煩地講解一遍，這次他換了一種解法。
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細線逐漸理成一條清晰的線索，我一眨不眨地看他。
“你身邊這麽逆天的學習資源，可要好好利用啊。”蘇懿指了指自己，漂亮的眉眼彎成一道橋，“所以，不要不好意思，同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