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人買花不給錢
第10章 有人買花不給錢
袁霧被他抓得下意識反手攥住對方的手,唐約沒注意到對方瞬間收回了致命的力道。
唐約在地球也沒家人,所以他不長久地待在一個地方。
s市很大,月租房最便宜的幾百塊,就是質量很差,偶爾有賭徒和其他灰色收入的人員出入。
唐約不會和人起沖突,就算很喜歡小動物也不會帶回家養。
他連植物都帶不走,光養大自己就很辛苦了,最讨厭的就是車被人撞了理論的時候。
有些人父母在身邊,上來就先說是唐約的問題。
看他年紀小身邊沒人,就算報警叫家長也沒人來更是嚣張。
唐約據理力争,利用多年經驗扳回一局拿到賠償,修車的時候還是會蹲在路邊發呆。
那種時候滿腹委屈,複盤複盤發現自己撒潑還是沒發揮好,又忍不住幻想,要是有人站在我身邊呢。
我可以像對面那小孩一樣攥住大人的衣角,只要站着就好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亮晶晶的,一雙眼和當年袁霧還是人的時候第一眼對視的感覺一樣。
宛如永遠不會凋謝的花,又像是不會熄滅的星星,讓十七歲的天才研究員駐足,反問小孩:“為什麽你只叫我買花?”
七歲的唐約站在路邊,不擡眼的時候看不出是個混血小孩,小朋友的花籃只剩一束鈴蘭,他站在黃昏的十字路口,并不畏懼陌生人。
“因為你看上去很有錢。”
小唐約的目光落在少年人的手表,又示意他看對面廣告牌奢侈品手表的廣告。
十七歲的聞霧源彎腰看他,問:“那我要是不買呢?”
小家夥:“那就算啦。”
那一片并不是聞霧源會經過的地方。
他吃住都在研究中心,父母也是研究員,一生都為了高密任務而奔波,甚至不惜犧牲孩子。
聞霧源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漂流星球計劃的一部分。
那份協議擺在他眼前,簽不簽都無所謂,不出意外,這是他作為人類的最後一個黃昏。
他只有兩個選擇,作為人死去,作為怪物活下去。
他站在賣花的藍眼睛小孩面前站了很久,久到小孩都有些訝異,擡眼發現對方眼圈很紅。
七歲的唐約跟着麥笛搬進了新房子,母親不在的時候他不會單獨和那個男人待在一起,放學後也不會早早回家。
小唐約的夢想是存滿小豬存錢罐,給媽媽買一支口紅。
麥笛就經常站在這個位置,看對面廣告牌上的口紅廣告。
這不是生活必需品,但是唐約人生第一個想給媽媽的必需。
他給水果店老板顧攤,小孩奶聲奶氣說話,一般人不一會讨價還價。這次賣花也是花店老板的主意,唐約高價賣出一束花可以拿到五個硬幣。
他長得可愛,說話也甜,一雙眼又很特別,很少有人會不喜歡他。
但唐約第一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哭。
小孩不懂這個哥哥為什麽哭,他以為是自己把對方罵哭了,笨拙地安慰對方:“我不是說你摳門。”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唐約把最後一束鈴蘭遞給眼前的哥哥:“別哭啦,這束花二十五塊,當我送你。”
“你還沒我堅強呢。”
鈴蘭花香不是很濃郁,聞霧源在研究所待久了,見到的各種肮髒污穢的拼接生物體,植物對他來說都很奢侈。他是逃出來的,但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他望進小朋友幹淨的眼眸,問:“如果可以選,你會選擇做人,還是做怪物?”
那個時候小學生群體之間因為某本漫畫流行做怪物魔王,認為這樣可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比如不用寫作業。
唐約聽不懂背後的含義,他很迅速地回應:“當然是做怪物大魔王啦!”
出生于研究所的雙生子之一皮膚病态,像是從沒見過光,他問:“為什麽?”
唐約沒安慰大人的經驗,他從兜裏掏出一塊麥笛讓巷口做衣服的阿姨給唐約定做的手帕。
方巾的右下角有刺繡的一朵鈴蘭和名字,是小唐約選的紋樣。
唐約給蹲在眼前的少年擦了擦眼淚,抱怨了一句:“你比我大還會哭,真丢人。”
聞霧源握住他給自己擦眼淚的小手,執着地問:“為什麽選怪物?”
唐約被他的手冰得皺眉,語氣也少了催人買東西的殷勤,更像平時的他自己:“因為做人一點也不好啊,你看我要給媽媽買口紅都要賣花。”
“怪物大魔王要什麽有什麽,還可以幫助人類,比如維護世界和平,很厲害的。”
聞霧源還想說什麽,一輛車停到路邊,粉色的晚霞中,研究所的人把他帶回去了。
唐約喂了一聲:“怎麽拿了我的花還拿我的手帕,好會占便宜!”
聞霧源被捂住了嘴無法說話,後視鏡裏的小孩追了幾步,似乎罵了幾句就轉頭了。
車彙入車流,那對唐約來說是倒黴的一天。
對聞霧源來說,作為人類短暫的一生走到盡頭,他避無可避地成為小孩口中的怪物。
手帕沒還,二十五塊錢的鈴蘭花束也沒付錢。
注射劑的針頭推進,意識中斷的最後一瞬,聞霧源想:有機會再見的話,我會加倍還給你的。
你最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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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約半天沒聽到袁霧回答,以為是自己開的玩笑太過了。
對方照顧自己不過是因為他現在身份ID的親戚關系,原主也從沒見過這個舅舅,能把遺産給他都是……
他思來想去,勸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又覺得氣氛有點尴尬,剛想站起來,抽出的手又被握住,旁邊的人嗯了一聲。
“我們是一家人。”
男人的手冰涼得像具屍體,唐約給他捂了捂,一邊很難理解星球爆炸怎麽還能有幸存者,但這個世界本身就夠奇怪了。
他噢了一聲:“你也別擔心,你要是死了,我會給你料理好的。”
“我也不是咒你的意思,我比誰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唐約沖袁霧笑了笑,他的眼眸和小時候如出一轍,男人嗯了一聲,唐約問:“你去的那顆星球好玩嗎?能和我說說嗎?”
深夜的流星雨下完,世界很安靜,如果不抓着袁霧的手,唐約有種就剩下他一個人的孤獨感。
袁霧:“你覺得怎麽樣才好玩?”
唐約搖頭:“我也不怎麽會玩,來之前……我的意思是9787星沒被砸之前,我想去看演唱會。”
現在很流行的偶像是架構AI的一種,無論哪種等級的星球都有無數的追星者,并不算脫節的假舅舅問:“虛拟偶像?”
唐約:“不是,活人唱的那種。”
他形容得有些詭異,袁霧點點頭,點開光腦,問唐約:“是這個嗎?”
是星際世界娛樂圈歌手的排行,唐約一個都不認識,也不知道外星人唐約喜歡哪一個,囫囵嗯了一聲。
袁霧也沒拆穿他,“改天去看。”
他說得實在太輕松了,唐約現在又不是剛來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小白。
劣等星球到中等星球的船票就很貴了,中等星球到高等星球更是坐地起價。就算袁霧有錢,去看一次高等星球演唱會也要花不少錢。
即便是中等星球的公民,去看一次演唱會也是奢侈,寧願花錢看虛拟全息演唱會。
唐約想就他這副工作狂态度,別說看演唱會了,估計去人多的現場都能暈過去,還是算了。
基因病還容易被歧視,唐約越看這個便宜舅舅越可憐,也沒在這個時候掃興,嗯了一聲:“那就改天。”
沒說哪天,就像很多人喜歡說的「以後再說」一樣。
他們又聊了一會,唐約在袁霧聊到營養液研發口感改進的基礎分子的時候睡着了。
袁霧聽甄雪花說唐約對煎餅味的營養液很感興趣,這款還是他親自研發的,以為唐約能問他幾個問題,卻沒想到對方直接聽睡着了。
男人肩頭一沉,少年人幾乎是栽在他身上,那朵被唐約捏來捏去已經破損了的鈴蘭紙花落在地上,仿佛是9787星球唐約最想看的雪花。
但地球人唐約讨厭下雪,因為太冷,他舍不得買電熱毯。風雪裏送外賣比下雨天還煩人,冬天還會凍瘡,手指紅腫發癢,會讓他更暴躁。
袁霧抱起唐約,宿舍的密碼鎖對他來說形同虛設。
這顆星球表面挂的牌是營養液公司,實際上是污染物的聚集地。
9788星不算恒溫星球,晝夜溫差很大。
宿舍的紙花被唐約揪下來不少,足以看出他下班時間的無聊,少年人根本沒什麽行李,整個宿舍看上去和袁霧第一次送他來沒什麽變化。
唯一的變化是,他放下唐約的時候對方抓住了他的領子,不肯松手。
這是無意識的動作,袁霧大可以把他放下來,最後還是選擇躺在唐約身側,聽着對方均勻的呼吸,等對方自然松手。
宿舍外漂浮的黑影等着袁霧出現,通緝令上的拟态生物在地上淌出污穢的黑色痕跡,滴答滴答宛如下雨。
唐約夢中也在下雨,他仿佛回到了七歲那年的黃昏雨。
他丢失了媽媽給的鈴蘭手帕,還虧了二十五塊錢。黃昏中白襯衫的大哥哥被車帶走,唐約頭一次從小金豬存錢罐裏摳錢給開花店的老板。
老板是個漂亮姐姐,很喜歡捏小唐約的臉,她問:“小寶貝怎麽還會送別人花啊?遇見喜歡的人了嗎?”
七歲的小孩對喜歡沒什麽深刻的理解,況且那個哥哥哭的樣子實在不讨人喜歡,他搖頭,撇嘴的時候帶着懊惱:“才不是。”
“那是男的。”
花店老板摸了摸小孩的頭發,“不用給我,那束花就當姐姐送的。”
唐約搖頭:“這是我送的。”
“他都哭了,我讓讓他好了。”
這是唐約生命裏相對平靜的一年,後面的颠沛流離讓他很快忘了那個人的面容。
即便偶然記起,也只會想到自己丢失的手帕,和對二十五這個數字有種詭異的熟悉。
身形瘦削的男人披上大衣,給唐約掖了掖被角,唐約翻了個身,攥住了他垂落的領帶,夢裏呓語:“以後碰到他我要連本帶利拿回來。”
窗外一團黑色的東西浮動,袁霧一點點抽出自己的領帶,但唐約攥得更緊,他只能摘掉領帶,看少年人把自己卷成了一只蛹,輕聲說:“我會還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