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辰時,晨曦透過紙窗戶照進來,林清姒還卧在榻上會周公。
然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還是把她吵醒了。
她微微睜眼,見到穿着一襲鵝黃色襦裙的丫鬟雪兒在她桌案上擱下了什麽東西。
“雪兒,那是何物”
她這一開口,把雪兒吓得一激靈,險些将淨手的面盆打翻。
“小姐,那是表小姐送到府上的請帖。”雪兒随口答了。
“哦拿來我瞧瞧。”
聞言,雪兒将請帖送至她身前。
林清姒接過,打開看了。白紙上她表姐柳茹彤用賞心悅目的簪花小楷寫道:到醉仙居一敘。
柳如彤是她舅舅柳修齊之女,和她素來交好。
“雪兒,替我更衣。”林清姒眸中掠過一抹喜色。
自從傅安蘅在城中搜人後,她鮮少出府,都快悶出病來了。傅安蘅大敗敵軍受封賞,她只能被迫待在府中,想想她都覺得憋屈。
林燮剛下朝回府,就見到要溜出府的林清姒,登時将人攔下。聽見她是要去赴柳如彤的邀約,這才放行。
長安街頭攘來熙往。坐在馬車內的林清姒推開車窗,貪婪地吸了一大口空氣,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丫鬟雪兒十分不解地望着她,淡淡道,“小姐,可是這空氣中摻着什麽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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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姒不語,嘴角勾起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
雪兒見她家小姐不說話,嘟嘟嘴,索性也探頭去看熱鬧去了。
不多時,車夫拉緊缰繩,揚長聲音“籲”了一聲,馬車便穩穩當當地在醉仙居門前停下。
踩着腳蹬下了馬車,林清姒徑直往樓上走去。醉仙居臨着一條湖,樓上視野獨好,不僅可以放眼繁華的長安街頭,還能觀賞人們在湖中泛舟的景兒,因此,她和表姐若到此地來,必會在這樓上一聚。
柳如彤穿着一件淡紫齊胸襦裙,三千青絲挽作随雲髻,小臉略施粉黛,顧盼生輝。此時她端坐在一個角落裏,身前的桌上已擺好了琳琅滿目的菜肴。
林清姒沿着樓梯拾級而上,柳如彤剛好轉身,見到姍姍來遲的她,朝她擺了擺手,眉眼彎彎。
林清姒大步流星走至柳如彤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姐姐,有些日子沒見了,可還安好”
“甚好。”柳如彤言語輕柔。
雖說柳修齊只是個不甚起眼的都水丞,但他膝下的這一女,卻知書達禮,品行端莊,是個不可多得的妙人兒。
二人寒暄間,不遠處響起一道清冽的男聲,“小青臉,你來了。”
林清姒轉身,身穿一襲竹青色長袍的男子已經站到她身側。
來人是傅庭筠,醉仙居的掌櫃。
他二人是舊識。林清姒是個饞嘴,一出府準到醉仙居來。一次,店小二端來的八寶燒鵝不合她口味,她堅持要與掌勺的探讨如何才能将這道菜做得更加爽口,于是驚動了傅庭筠。這是初識。
傅庭筠為人爽朗,林清姒與他相談甚是投機。于是後來二人常聚在一起飲酒,此為深交。
一日,林清姒闖禍,林父追着她滿街跑,她到傅庭筠這兒避難,叫他識破了她相府千金的身份。二人至此坦誠相待,不過傅庭筠仍照舊喚她“小青臉”。
柳如彤循聲去打量傅安蘅,他儀表堂堂,以巾束發,手執一把折扇,風度翩翩,人卻懶懶散散。
談話間,傅庭筠也把目光轉向柳如彤,他身前這女子通身氣質不凡,面容姣好,鴉羽似的眼睫輕輕撲顫,他的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一下。
“小青臉,這位姑娘是”他再開口,已不見半分慵懶之态。
傅柳二人四目相對,皆是一愣。
秋風拂來,空氣中馥郁的木樨花香散開來。柳如彤心如鹿撞,小臉醺紅,趕忙移開視線。
林清姒粗枝大葉,未曾發覺他二人神色的異常,只淡淡答了,“這是家姊柳如彤。”說罷又将傅庭筠介紹給柳如彤相識。
“大家既已相識,不若一道用膳。”林清姒看着傅庭筠,眼睛閃閃發光,提議道。
素來厚臉皮的傅庭筠,面上頭一回流露出難為情的神色。他擡腿欲走,腳步一頓,又坐了下來,只是再不敢擡眸看柳如彤一眼,話也少了許多。
林清姒不做他想,只當是他不習慣有柳如彤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姑娘陪在身側,故而斂了性子,也就随他去了。
一席飯下來,倒也還算是其樂融融。
飯畢,林清姒還欲和柳如彤聊些家常,驀地,一陣掀門簾的聲音響起,來人是傅安蘅,他身後是珠簾擺動的聲響。
林清姒眼尖,透過人群一眼便看到了他。
她拉住正欲起身張羅生意的傅庭筠,凝眉道,“傅兄且替我照料一下家姊,忽有急事,先行告退。”說罷,不等傅庭筠開口,她已拉着雪兒行色匆匆地往側門離開了。
聞言,不知所措的傅庭筠和柳如彤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又各自尴尬地別開頭,神色恢複如常。
柳如彤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絞着的絲帕,輕聲說道,“傅公子,姒兒既已離開,我也不便多做叨擾,告辭。”說完她拉着身邊的丫鬟也往醉仙居門外去了。
傅庭筠望着她離去的身影,挽留的話到口邊止住,直到遠去的那片淡紫色衣角消失不見,他才怔怔地回過神來。
“你盯着那姑娘作甚?”一身玄色長袍的傅安蘅此刻已站在他身後,忽然開口,吓得他心髒突了一突。
傅庭筠捂着胸口,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沉默不語。耳根子卻是微不可見地紅了。
傅安蘅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還想問些什麽,再擡眸,看見傅庭筠已負手走遠了,便只好作罷。
傅庭筠對這個和他毫無血緣關系的兄長素來愛搭不理,傅安蘅已見怪不怪。
只是,方才匆匆走出去的那個戴着面紗的紅衣女子,他為何總覺得似曾相識
這麽一想,紅衣女子又莫名和軍營中那個侍奉他的女人重合起來……
走遠了,林清姒才停下腳步。
“小姐為何要走得那麽急”可累死我了。雪兒喘着粗氣問道。
“呃,在那裏坐久了,木樨花香熏得我有些不舒服。”林清姒眨着眼睛想了半晌,嗫嚅出一句。
末了她又補上一句,“對,就是這樣。”
雪兒無語望天。當真如此她家小姐方才不是誇那木樨花芬芳馥郁,說它聞來叫人心曠神怡縱是如此,那也可以和表小姐一道走,犯得着匆匆忙忙拉着她就跑了,活像那酒樓裏有會吃人的大蟲似的
好在她走得及時,傅安蘅眼尖,叫他認出來就糟了。林清姒不理會雪兒,無比慶幸地擦了擦額角的薄汗。
今日天晴,秋風陣陣吹來倒也不覺得冷。她擡頭一看,雖才入秋不久,樹梢的葉子也已黃了一大片。
想想她編排傅安蘅那日才恍若昨日,一晃,現在已是秋天,真真是白駒過隙。林清姒愣神。
水雲閣去不得,那日編排傅安蘅被他抓個正着,恐怕那地方他沒少去;其餘說書閣裏,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她已經聽膩;長安街頭的雜耍她也已經看膩……
一時竟想不到可去的地方,于是她蔫頭蔫腦地回了相府。
因着她已經在醉仙居用了膳,回了相府,左不過也只是看看話本子、練練劍,打發時間。
晚膳時,林燮和柳氏偶然說起和安國今年的水患,林清姒這才想起來柳如彤白天說過的話。
思及此,她一個激靈,碗裏的雞腿掉到了桌上。
“姒兒,怎麽了?”看着她一副失神的模樣,柳氏輕聲問詢。
“娘,表姐說明日讓我們娘倆進宮一趟。”
“哦”柳氏面露急色。
“舅舅治洪有功,得了封賞,姨娘打心裏高興,想尋你進宮說說話。又因着她許久未見姒兒,心裏想念得緊,于是讓姒兒也進宮一趟。”林清姒解釋道。
“原是如此。”聞言,柳氏皺着的眉頭随即一松。她還當是她妹妹宮裏出了事,把她吓得不輕。
“你進了宮,可不得像上次那般胡鬧。”林燮放下碗筷,看着林清姒,沉聲道。
“是。”林清姒大口大口地扒着飯,小聲回了。
端陽節時,她進宮探望姨娘安嫔。
五公主看中安嫔宮裏養的一只小白貓,不打招呼便抱走了。
後來林清姒知曉了此事,氣不過五公主仗着姨娘善良溫厚就欺負人,出手教訓了她一番。五公主武藝不精,險些被她打傷,最後還是安嫔出面,将小貓拱手相送,這才了了此事。
雖是如此,沖撞了公主,她還是被皇帝斥責了一番,丢了相府的顏面,她父親足足關了她三日。
生怕林燮再開口責罵,林清姒匆匆扒了幾口飯就走了。
氣得柳氏跟他吹鼻子瞪眼,“相爺,你瞧瞧你那話說的,就不能讓姒兒好好吃一頓飯……”
緊接着屋內傳來柳氏輕捶林燮的聲音以及後者發出的悶哼聲。
林清姒躲在牆外聽牆角,不亦樂乎。
雪兒出來尋人,瞧見了,“小姐你真是……”她家小姐古靈精怪,慣會耍些伎倆報複老爺。
林清姒對着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繼續聽着屋內的響動,一直到心裏舒坦了才踱步離開。
聽到林清姒離開的聲音,林燮抓住柳氏的小手,寵溺一笑,“好了夫人,姒兒已經走了。”
柳氏這才停手,不再捶他。
沒辦法,女兒太淘氣,得嚴加管教。可他又拗不過夫人心疼女兒,林相爺是左右為難。
只好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