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01
北方的雪很大，飄飄揚揚的。
一夜之間，大地蒼老數歲，華發鬓生。
湯淼淼是南方人，第一次來北方凍得直哆嗦。
“叫你多穿點。”蘇好從房間裏抱出大花襖子，忙不疊地裹在小孩身上，“凍着你沒事，凍着小孩怎麽辦？”
大花襖子是成年人的外套，對于小小孩鬧鬧來說，龐然大物。七裹八裹，鬧鬧便被裹成一個粽子，一雙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流露出幾分懵懂。
“是不是感情淡了，不愛了？”湯淼淼撇嘴，沒在意自家倒黴孩子死活，眼淚說來就來。
蘇好輕拍湯淼淼的肩，沒好氣地說道：“別演。”
話落，她端出廚房裏早早備好的姜茶。
“親愛的，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的。”湯淼淼眨巴眼睛，一飲而盡。
熱騰騰的姜茶入喉，體溫漸漸回暖，霎時消去奔波途中的風霜。
“幹幹媽，抱。”鬧鬧拽着蘇好的衣擺，咿咿呀呀地，手臂張牙舞爪。
湯淼淼捧腹大笑，胃裏的姜茶險些返流。
“這……孩子成精了？”蘇好訝然。
自高中畢業，她和好友考入不同大學，由于種種原因，經年未見。
為何……
湯淼淼見好友迷惑，笑得更加開心：“自寶寶出生後，每當空閑的時候，我便拿着你的照片在他面前晃悠。”
“畢竟……”湯淼淼拖長語調，賣了個關子，“公主殿下的幹兒子，我當然要牢牢抓住這個機會。”
“淼淼！”聲音裏帶着羞惱的意味。
室內暖氣充足。
蘇好一身毛茸茸的針織毛衣，下搭一條白色闊腿褲，溫柔又減齡。
額前碎發別在耳後，顯露出優越的骨相。
蘇好白皙的臉頰染着薄粉，人竟比進門時裝點鞋櫃的花束還要嬌嫩幾分。
知好友不經逗，湯淼淼擺手：“也虧你這麽多年沒有變化。
蘇好是湯淼淼的高中同學，家境優渥。
高三那年轉學成為她的後桌。
女生之間發起上廁所邀請，一來一回熟絡起來。
兩人許久未見，有好多話要敘。
蘇好把鬧鬧安置在兒童房，客廳恢複安靜。
“說實話，我當年一直以為你會和蔣源在一起呢。”湯淼淼回到沙發，無意識掰扯抱枕，“你們當年真的很配！”
當時除了蘇好轉來，一同的還有她的青梅竹馬蔣源。
“想啥呢，我和他當時可都坐在你後面，我倆平時怎樣你不知道嗎？”蘇好點了一下湯淼淼的小腦瓜。
她和蔣源多清白，被扭曲成這個樣子。
“哎呀！俊男靓女嘛！”湯淼淼往好友身上貼貼，“哦對，還有時年呢。”
她差點忘記時大學霸。
論顏值，論成績，兩人都是旗鼓相當的。
“他……可人家心裏沒我啊。”蘇好語氣輕松，心中釋然，她拾起抱枕扔回去，“還說，就是你們起哄的！都是我自作多情。”
高考完不久是蘇好的生日，家裏舉辦小型的生日會，她邀請了時年。
一系列流程走完，她在小花園向他道來少女情思。
沉默的少年依舊沉默。
蘇好眼見他一點一點靠近，眼見他單膝下跪。
蘇好心跳如擂。
最後，時年從包裏拖出一盒星星罐，捧給她。
“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沒有同意，沒有拒絕。
蘇好知曉他的意思。
那一天，少女一腔愛意被傷得慘烈。
02
傍晚，湯淼淼終于在現實裏見到蘇好的先生秦以誠。
高大英俊，氣場兩米八。
關鍵是對她閨蜜好，這就足夠了。
湯淼淼八卦道：“你們誰追的誰？”
男人搶先開口：“當然是我。”
“我們是在大學認識的。”
湯淼驚奇極了：“大學啊。”
“嗯，追了很久呢。”成熟穩重的男人羞澀一笑。
“我作為交換生來a大體驗1年，第一天好巧不巧忘記綁定飯卡……”秦以誠緩緩道來邂逅，講到最後偷瞄一眼愛人，臉不禁紅了，“我一見鐘情。”
湯淼淼目光順勢轉向蘇好，女人面色如常，平靜地夾菜。
可她知道，好友害羞了。
她的耳根部，悄悄地塗抹一層胭脂。
飯後，秦以誠主動包攬洗碗的活，收拾殘局。
“好好，我下樓丢個垃圾。”秦以誠提着垃圾，換上鞋出門。
很熟練，仿佛做過千百回。
湯淼淼笑，看來好友現在過得很幸福。
“啪——”
兒童房傳來一聲碰撞，蘇好與湯淼淼面面相觑。
兒童房布置的時候嚴格按照安全的規格，邊邊角角采取圓鈍設計，鋒利的東西都是收了的。
怎麽會？
蘇好面色一緊，兩人幾乎跑着奔向屋內。
兒童房。
鬧鬧四腳朝天，肉嘟嘟的胖手捏住星星。
“有沒有受傷？”湯淼淼抱起鬧鬧，翻來翻去檢查一遍，直至确定無礙後舒下一口氣，才注意起四周。
五角形的塑料罐子掉落在地，藍色的紙星星鋪滿七彩的防護墊。
一顆、一顆，又一顆。
無論乍看幾眼，都是很壯觀的場面。
幾乎第一眼，湯淼淼記憶回籠。
“我想起來了，這不是高中時候最流行的折星星嗎！好懷念。”湯淼淼把星星收進罐裏，遞給蘇好一個似懂非懂的眼神，“想不到你家這位這麽浪漫，沒準是把情話藏在星星了。”
“哎呦！你把星星罐放在兒童房裏，難道是為了以後向你們孩子傳頌爸媽的愛情故事？甜死我了！！”湯淼淼假意要拆開紙條一探究竟，“我倒要看看你們小夫妻要怎麽膩歪。”
“不，不是以誠。”蘇好哭笑不得，“你想多了。”
她收到罐子的時候，少女心碎了一地的同時也在希冀着打開會不會寫着什麽，畢竟那人沒明示拒絕嘛。
一張張幹淨如洗的字條告訴她，沒有。
是了，他那樣孤傲又冷淡至極的人，怎麽會弄這些玩意。
是她想太多了。
“呀呀。”鬧鬧不肯罷休，揮動雙拳。
星星頓時被碾軋得氣息奄奄。
湯淼淼呵斥：“這是幹媽的東西，別動。”
一雙肉手更加不安分，可憐的星星被解體，漸漸還原成一張長條。
“趙靜心！”湯淼淼生氣了，按住他的手。
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
“沒事的，小孩子好動正常的。”蘇好沒有在意，彎腰撿起紙條。
很平常地一眼望去，捏着的手有一絲顫抖。
這張星星條很特別。
藍色的五角星被肢解、被還原。
層層褶皺的長條裏，緩緩展露一行字跡。
這字跡，蘇好十分熟悉。
那人作文素來文筆優美，月月被張貼在布告欄展示。
她閱覽過那人的答題紙，模仿過那人清隽的字。
“怎麽了？”湯淼淼關切地問。
長條上唯有二字。
「時年。」
03
那天後，湯淼淼在蘇好家住了幾天。
蘇好領着好友在周邊游耍，秦以誠盡職盡責地充當司機，任勞任怨。
北方山嶺環繞，放眼望去，盡是缈缈霧氣。
從景點回來，湯淼淼雙腿直打顫，一動不動地癱在沙發。
“果然身體不如十八啊。”湯淼淼哭嚎。
蘇好捂着嘴笑。
肩膀一顫一顫的，重心很穩，肩脊筆直得像一把尺。
湯淼淼不由想起高中最後一次運動會，學校提供的是塑料椅子，沒有靠背。他們所有人都東倒西歪、左靠右倒，就她身姿優雅，惹得不少人背地裏吐槽她裝。
這裝怎麽可能裝這麽多年？
愣神間，一杯熱茶遞到她手上。
秦以誠含笑看着她。
“呃……謝謝。”湯淼淼接過。
秦以誠搬了張椅子挪到妻子身邊，很貼心地揉着大腿。
“神仙眷侶！”湯淼淼姨母笑，“這門親事我允了！”
秦以誠：“那……感謝認可？”
還挺有幽默細胞的。
蘇好白了她一眼。
湯淼淼哈哈大笑。
中途秦以誠被一個工作叫走。
他個子很高，低下頭，下巴抵着蘇好的腦袋。
蘇好自然地湊上去，吻了他一下。
秦以誠三步一回頭，戀戀不舍。
直到半條腿邁出門檻，秦以誠的視線才吝啬給湯淼淼，雙手合十，小聲祈求道：“好好酒量不好。”
門關上，湯淼淼抗議，說着捂住鬧鬧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禁止真夫妻虐狗！”
蘇好揚頭：“等昊子到了被虐的就是我，這不先使勁嚯嚯。”
電視機裏，女主播的聲音字正腔圓，播報這些天的社會熱點。
客廳一時間安靜下來。
鬧鬧本就被捂住眼睛，聽着催眠的畫外音，手腳徹底不抵抗了。
嘴巴微張，倒在親媽懷裏。
「近日，柯教授團隊在醫藥領域取得新突破。接下來随本臺記者小陳采訪一下。」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接過話筒，眼中閃爍着睿智的光。
藥學啊。
時年就是學這個的。
那張星星條驀然跳入蘇好腦中。
蘇好問：“湯湯，你還記不記得時年？”
她主動提及那個曾經燙舌、在唇齒間幾經輾轉才能說出口的名字。
表白被拒後，很長時間是她的不可說。
“咋了？”
門口傳來叮咚聲。
開門，程昊給了蘇好一個熊抱。
身後，蔣源提着水果花籃，朝蘇好點了點頭：“好久不見。”
聽到熟悉的男音，沙發上打瞌睡的鬧鬧突然驚醒，邁着小短腿“teng”“teng”“teng”奔跑，環抱住褲腿不撒手。
“爸爸！”鬧鬧咯咯笑。
“淼淼，你的昊來了。”蘇好哭唧唧，紙巾拭淚，“這下被虐的可就是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