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路榮光
前路榮光
自那天後，我又恢複了寵妃的身份，寵愛比從前甚之。
郡主大婚時，我甚至随皇帝出宮參加。
我從小先是被賣到宅子裏當丫鬟，後又被送入宮中，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熱鬧。
我很開心，別人同我敬酒時，我便也多飲了幾杯。
酒喝多了，就想上茅廁。
“容煙？”
經過廊道時，我忽然被叫住——說實話，我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往前走了兩步才意識到，他叫的是真正明妃的閨名。
側頭去看，說話的是那個年輕俊朗的男人，一身華貴，神色驚喜。
“榮王？”我試探叫道。
他微微一笑，肯定了我的推測。
榮王就是那位據說狼子野心的異姓王，和皇帝一同上過戰場，但如今又在朝堂中與皇帝屢屢作對的。
到現在，他依舊是皇帝一根刺。
說實話，我也不太喜歡他。因為我怕他贏了，到時候我就是前朝妃嫔，要被一條白绫刺死。
不承想，他和明妃居然是舊識。
“好久不見了，一起走走吧？”
他對我發出邀請。未免太大膽了，直呼妃嫔閨名就算了，還邀請同行。
我緊張地看了看四周。
他含笑道：“這附近無人，而且我的人也在附近。”
“……”
他說這話，像是我和他要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但我心裏卻也有另外的打算。
我和皇帝到底還是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和榮王接觸說不定能抓到他的什麽小把柄，有助于皇帝對付他。
思及此，我輕一點頭，和他并行在廊道裏。
外面春光明媚，日光灼灼。
“煙兒，如果我當初堅持一些，也許你就不會進宮了吧……”
榮王一直在追往昔，我聽得不太認真，但推測他可能是明妃上一世的薄情人。
這些人都一樣，得到就不懂得珍惜，失去又追悔莫及。
“你心思不純，所以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斟酌着開口道，預備從他口中挖出一點什麽小心思。
他道：“想要爬得更高，得到更多，又何錯之有？”
我無力反駁，因為我覺得這話很對。
不知不覺，我們走出了廊道。
稀碎的陽光落下，微微有些晃眼，而就在這時，榮王伸出一只手想為我遮擋陽光。
這一幕如果被瞧見，我就要死。
但好巧不巧。
就在我準備退開時，皇帝已經眼神森冷走來。
“微臣參見皇上。”榮王請禮得并不走心，慢悠悠将遮住我陽光的手收回去，一副從容随行的模樣。
“臣妾……”
我還沒說話，皇帝已經一言不發拽着我走了。
“榮王狼子野心，臣妾是想為皇上做點什麽……就像從前臣妾與皇上默契配合過無數次那樣……”我跟在皇帝身後，為自己解釋。
“小瑾。”皇帝不太滿意我說的話。
他停住腳步，伸手撫過我的臉龐，輕聲道：“我們不是君臣，你是我的妻子。”
短暫沉默後，我仰起臉告訴他：“皇上，只有皇後才是妻子。”
他笑了，眼裏盛滿溫柔的笑意，捧着我的臉珍而重之親吻。
“對，小瑾，我會娶你當我的皇後。”
“小瑾，朕想朕是愛你的。”
我聽到他胸腔裏心跳得飛快，暗暗想原來皇帝也會緊張嗎？
而我的心……居然沒有任何波瀾。也許是因為，我已經有所猜測了，也許是因為，我根本不在意這些情。
他滿眼都是期許，期望我能夠回應他的愛意。
很可惜，我只會得寸進尺告訴他：“我不喜歡婧妃，你把她送出宮吧。”
他一怔，揚了揚眉：“為什麽不喜歡？你近來不還總是去她宮中游玩嗎？”
“那也不喜歡。你說她是你的青梅竹馬，是你心裏最特殊的人，我不喜歡。”
“小瑾，你吃醋了。”他很篤定說，顯得很高興。
“沒有。反正我不喜歡她。”
我別有心機的話語，讓皇帝認定我就是在吃醋，我就是心裏有他。
如此一來，他也就不會非讓我說愛不愛他的話。我松了一口氣。
春末時，皇帝下了一紙诏書，他要遣散後宮，名單裏只有我不在內。
婧妃和梁妃在離宮前分別找過我。
梁妃為我送來一沓各式各樣的葉子書簽，還有兩箱書籍。
她向我詳細介紹了這些都是什麽書，又翻開一些重要的書冊向我展示她的批注。只要看她的批注，再晦澀難懂的句子也能變得通俗易懂。
她拉着我的手，溫婉微笑：“貴為皇後，便不能再像從前任性了，閑來無事可以多看書……如果有不懂的可以請教太師。不用問皇帝，皇帝是武夫，沒有太師有文化。”
我一聽，當皇後的心情都沒有了。
“梁妃姐姐，你為什麽也要走？”我聽說梁妃也是主動要求離開皇宮的。
“我不喜歡皇帝，我平時想和他讨論個詩詞歌賦，他只會和我聊什麽刀殺人不見血。”
“……”原來這就是沒有共同語言。
梁妃走後，是婧妃。
婧妃将親手制作，更精美的飛行棋送給了我，又帶來滿滿一箱各式各樣，市面上根本買不到的小玩意兒。
“阿喬，謝謝你幫我。”婧妃知道是我先開了口，皇帝才開始遣散後宮。
但其實，我原本只是想完成婧妃的心願。
“你說得對，我有這些才華，我幹什麽不好呢？”婧妃已經規劃好未來，信心滿滿道，“我打算去經商，就賣我這些小玩意兒。”
我眼睛一亮，真心實意道：“婧妃姐姐，下一個首富非你莫屬。”
婧妃很高興，在我臉上親了一口，然後揮了揮手，頭也不回走了。
皇帝在早朝時宣布要封我為後，果不其然被各路大臣極力反對，叫得最兇的是榮王。
畢竟我從前是心術不正的妖妃，皇帝寵我，朝臣們頗有微詞也不會太反對。
但封為皇後這樣的大事，必然是萬萬不願答應的。
但皇帝依然力排衆議，堅持要立我為後。
兩個月後，我被冊封為皇後，昭告天下，舉國同慶。
封後大典盛大華麗，我和皇帝站在一起接受朝拜。
我心裏并沒有那麽開心。因為後宮就剩我一個人了，我不知道我的這般風光要炫耀給誰看。
我的風光持續了很多年。
我漸漸忘記自己過去只是個浣衣局的宮女，我學會執掌後宮，也成為一個有模有樣的皇後。之前反對我的聲音也漸漸消失。
皇帝依舊很寵愛我，無論我任性要什麽，他都會想盡辦法為我達到。
這京中亦發生過無數件大事。例如榮王謀反未遂，被抄家斬首；例如婧妃改名換姓，成為舉國聞名的女首富。
第十年時，瘟疫之災發生。
皇帝和我每天都忙得見不着面，原本已經遏制住了，偏在這時，皇帝卻染上了。
“皇上怎麽樣了？”作為皇後，我還是會關心他的。
“皇上今天好轉，想見娘娘。”
我去了，卻被攔在簾子外。
屋子裏暗沉沉，有一股濃烈的藥味兒，不算好聞。我起身想推開窗子，卻被皇帝叫住。
“小瑾……”
他聲音有些沙啞。
“皇上感覺如何？”我坐回簾子外的椅子上。
“病已經好了。”
“那為什麽要用簾子攔住臣妾？”
“病好後太醜了。”
我忍不住笑，說：“您是皇上，誰敢說您醜？”
“你敢。”他語氣裏含了些委屈，“小瑾敢。”
我不說話了，我确實是這樣膽大妄為。
“小瑾，你與朕始終沒有子嗣，待朕死後，你便做個女皇吧。”
我愣住。
然而不等我說話，皇帝又飛快說了一串姓名，咳嗽道：“這幾個人你記住了，都是朕幫你選的，他們會……咳咳……會奉你為皇，盡心輔佐于你……”
他的話越說越沒有力氣，喘氣聲漸漸變重，完全不像是病好了的樣子。
“臣妾去喚太醫。”我靜靜道。
“不用了。疫病已經好了，只是身體也跟着垮了罷了。”他又哀求道，“小瑾，你別走，朕就想和你說說話。”
“我在呢。”
“朕知道你不是容煙。”他忽然說。
“容煙是什麽樣子的人，朕很清楚。朕不相信一個人會一夕間大變，所以知道你并非容煙，所以喚你小瑾。”
“因為你是朕想要珍惜的珍寶。”他一口氣說完，又劇烈咳嗽起來。
和他做了這麽多年夫妻，我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于是站起來，想要掀開簾子。
“不要，小瑾……不要……”他哀求着，我只好收回手。
“朕不希望用這副樣子見你最後一面，待朕斷了氣，你就頭也別回地走吧。”
“……”我沉默半晌，點點頭，“好。”
“朕知道你沒有心……小瑾啊，你真的沒有心，無論花多少年，多少情誼，朕始終都無法進入你的心裏。”
“在這臨別之際，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
我猛地清醒過來，緩緩道：“臣妾是小瑾啊。”
簾子後傳來皇帝的苦笑，他的話語裏有無盡的懊悔與痛苦。
“是我的錯，我不怪你，是我先沒有用真心待你的。”他微笑起來，“永遠這樣子，永遠不要相信別人，不要付出真心。沒關系，小瑾，我會一直……咳咳……一直愛你。”
“只是……只是有一點兒……”他聲音越來越低，氣息越來越微弱，“遺憾啊……”
……
我推開殿門，冷風拂來，驅散了滿屋子的藥味。
如他所言，我沒有掀開簾子，沒有回頭，長裙在身後曳地。
我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裏是有一顆心在跳動着，沒錯的啊。
“微臣遵先皇旨意，将奉您為皇。”迎面走來幾位身穿朝服的大臣，朝我跪拜行禮。
我沒有停住腳步，依然向前。
前路迢迢，又囿于一方紅牆。前路榮光燦燦，又鋪滿荊棘——但我選擇它，我知道我要什麽，它就是我的心之所願。
“朕，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