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常規操作
常規操作
而事實證明，我的法子奏效了。
皇帝的冷落激發了婧妃源源不斷的靈感，今天制作玻璃，明天制作香皂，還經常寫出驚豔世人的詩篇。
她的事跡傳到宮外，人人都贊她是才女。
我和狗皇帝經常互相配合，有時是惡毒妖妃善欺人的戲碼，有時是無情帝王負心郎的戲碼。
婧妃就這樣被蒙在鼓裏，發揮着她各式各樣的點子。
我也覺得她很了不起。
唯獨不理解的是，她有這樣的才華，為什麽甘願留在皇帝的後宮，為什麽要用這些才華來挽留一個無情男人的心？
這麽想着，我攤在軟榻上，手中團扇有一下沒一下拍在身上。午後的陽光暖洋洋落進來，曬得我昏昏欲睡。
“你怎麽會這樣貪睡呢……”耳邊響起帝王幽幽嘆息。
他又是這樣悄悄走來，害我每次想罵他都只能在心裏罵。
“現在是午睡時間。”我往旁邊挪了一下，留出一個空位。
從前還在浣衣局時，每日都是堆成山的衣服，別說午睡了，我得起早貪黑才幹得完活兒。
現在有這般閑暇，我自然要多多睡。
皇帝自然而然躺在我留出的空位上，攬着我的腰，忽然問：“朕記得你從前閑暇時喜歡跳舞，好像很久不見你跳了？”
我知道他又在試探。
他雖然從不明說，但也認為我變化太多，所以常有這種試探的舉動。
“去了冷宮才知道，跳舞也換不來皇上的信任，反而平日裏練舞累得慌，不如舍棄了。”我理直氣壯道，試圖勾起他一點虛僞的慚愧。
他悶笑一聲，幽幽道：“小瑾，你在怪朕？”
“臣妾不敢。”我毫無不敢之意地說道。
這時，皇帝又道：“婧妃倒是教了朕一種男女合跳的舞蹈……像是在轉圈。”
“那皇上一定又說了很多謊話吧？”
“嗯，朕說很有趣，其實心裏覺得很無聊。”
“皇上真是不坦誠。”我閉着眼懶洋洋道，“婧妃待皇上的心，是這後宮中最真的心，皇上若也同樣坦誠待之，也許會有意外的驚喜。”
身後的人靜默了。
我也在這靜默裏後背滲出一點冷汗來，陡然從昏睡中驚醒。
真是不該。我平日裏以妖妃自居，放肆慣了，居然敢對記仇的狗皇帝說這些話來。
我立刻坐起來，琢磨着試圖補救：“臣妾是覺得，婧妃會跳的舞，應該還是有趣的，只是皇上忙于朝政，可能不太有心情感受……”
皇帝緩緩跟着我坐起來，忽然拉住我的手：“既然小瑾覺得有趣，那朕來和小瑾跳一曲如何？”
我頓時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然後趕緊拒絕了。
不是我不想跳，只是我擔心會徹底暴露根本不會跳舞這件事。
見皇帝臉色不太對，我又裝作殷勤地來到他身後，幫他捏肩膀：“皇上近來勞累，臣妾幫皇上按按吧。”
他沒有說話。直到我按了一會兒後，才道：
“你讓朕坦誠，你卻從未坦誠過……”
我假惺惺笑：“怎會，臣妾待皇上一片真誠。”
“你說婧妃待朕真心，那你呢？”
“……”
我繼續假惺惺：“臣妾待皇上的心，必定比婧妃要真得多！”
完了，我死後得下拔舌地獄。
皇帝立時将我壓在身下，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耳畔。
我搞不懂，他為什麽一天天淨想這種事。
我原本打算盡職盡責做一些回應，但他下一句話就讓我心涼了半截，他一邊親吻一邊低啞着聲音說：“小瑾，我們要個孩子吧。”
我驚恐制止了他，雙手撐住他的胸膛。
迎着他幽深的目光，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皇上，你不是不喜歡孩子嗎？”
“……”
這件事他做得很隐蔽，只是經常在寵幸後會送來一些補品或者甜湯。不單單是對我，每一位妃嫔都是如此。
但誰也沒懷疑過一位帝王會不想要子嗣。
我原本只是覺得奇怪——畢竟狗皇帝身強體壯的，怎麽子嗣運氣這麽差。要麽不懷孕，要麽一懷就會被落胎能手明妃做掉。
現在想來，明妃做這種事皇帝都能放過，是因為皇帝樂得如此。
并且，我原本也是不想要孩子的，我貪圖榮華所以願意一輩子困在紅牆之內，但孩子無辜。
結果巧不巧，皇帝經常送來的甜湯就是給自己斷子絕孫的。
我簡直大喜。
所以此刻聽到皇帝說這話，匪夷所思。
“朕經常想，你是不是朕肚子裏的蛔蟲變的。”
“……皇上，蛔蟲長得很醜的。”
“朕幼時受過太多酸苦，太多欺淩，所以發誓要成為人上人，這天下最尊貴的人。”皇帝也因為我的拒絕沒了興致，他站起來，背對着我說道，“但這世間，根本任何值得留戀的，所以朕不想要子嗣，不想要朕的孩子來這世間受苦。”
我默了半晌說：“皇上說得對。”
但是皇上不用跟我掏心窩子。
“剛才朕差點改變了主意……”
我心有餘悸：“還好皇上懸崖勒馬。”
“朕好像能體會一點婧妃的心情了。”
他留下這句我摸不着頭腦的話，離開了。
後來整整三個月，他都不再踏足我的绮羅殿，宮中宴會還會讓人給我安排個靠邊的位置，離他遠遠的。
大家都說我又失寵了。
我也頗為感慨，真是伴君如伴虎。
這三個月，後宮婧妃得到專寵。
皇帝只要去後宮，就必定到婧妃那裏。
大家都樂得婧妃受寵，因為總比我受寵好。我嚣張跋扈，肆意妄為，我得寵就恨不得攪得後宮不寧。而婧妃得寵，後宮一片祥和。
皇帝不需要我，我就當休假。反正月例照拿，且我惡名在外，除非皇帝和我關系徹底破裂，否則無人敢輕易招惹我。
“瑾妃妹妹……”
有人在身後喚我。
秋季傍晚涼爽，我最近養成散步的習慣。
喊我的人是梁妃。前面我提到過的，她和明妃有過節，大概是哪次甜湯補品沒喝，中招懷孕，結果被明妃一碗月月紅喂得落胎。
她這會兒喊我，我總覺得她是想找事。
但看她模樣，又不太像……
“瑾妃妹妹也是來賞楓的嗎？”梁妃用一種唠家常的口氣同我說道。她穿得很素雅，手裏還拿着好些拾來的楓葉。
我搖頭道：“不是，尚衣局新給本宮做的衣裳，本宮穿出來招搖一下。”
“……”梁妃很無語道，“妹妹真是爽朗。”
看，我就喜歡和她們這些讀過書的姐妹聊天，每次說話都跟抹蜜一樣。
梁妃接着向我展示她手裏的楓葉，“我撿了這些楓葉，打算做成書簽，夾在書裏。”
好文雅的興趣愛好。
我有些慚愧，但又沒有文化，只會誇：“蠻不錯的。”
梁妃似乎真的只是來唠嗑，和我走了很長一段路。
“是婧妃。”
婧妃的轎子穿過前面的甬道，是往禦書房去的方向。
“婧妃現在可真是風光，皇上每天都會召她。”
她的語氣裏有感嘆，卻沒有任何羨慕或者嫉妒。
“我看開了。”她朝我笑笑，“我們這位皇上，大約是并不喜歡我的。我又何必巴巴着上趕呢？”
“其實也虧了妹妹你，讓我看清了這些，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與其争寵，倒不如做自己喜歡的事。”她搖了搖手中楓葉，笑意溫婉，落日餘晖照在臉上毛茸茸。
梁妃的話語讓我沉思良久。
回绮羅殿後，采薇迎了上來，見我興致不高，她小心翼翼道：“娘娘，其實皇上心裏還是在意娘娘的，為何不用些手段，讓皇上回心轉意呢？”
她以為我是因為皇帝悶悶不樂。
我沒有心思回答她的問題，現在有件事更讓我上心。
“采薇，你閑暇時喜歡做什麽事？”
“睡覺。”
“……”
原來我和采薇是一樣的。
畢竟我也曾是宮女，每天上工時太累太累，所以閑暇時就只想着睡覺。
“不過，奴婢也會自己做些首飾。用柳條或者是蠶絲編織。”采薇不好意思道，“奴婢沒有別的本事，只會這個。将來如果出宮了，也能有點手藝營生。”
“蠻不錯的。”
我想了想，說：“反正現在沒什麽事，你教我編花環吧。”
燭火惶惶，花香萦繞。
畢竟是打過工的手，還算靈巧，我很快就掌握編織的技巧。
“娘娘為什麽突然想要學編織首飾？”采薇問道。
“看看自己喜歡什麽。”我說道，“找點喜歡的事情做。”
“娘娘不是有喜歡的事情嗎？”采薇不解道，接着掰着手指頭對我說，“娘娘喜歡裁制新衣，喜歡打理金銀飾品，喜歡翻看庫房冊子。”
“是啊，這些都是我喜歡的事。”我點頭，舉起剛編織好的花環端詳——這個花環很有我的特色，全部都是豔麗的顏色，“我想穿着漂亮的衣裳，戴着金光燦燦的首飾做點有趣的閑事。”
幾天後，我還跑到梁妃那裏，讓她教我将楓葉做成書簽的法子。
我穿着最鮮豔的衣裳，順利做好一支漂亮的楓葉書簽，心情果然比以往都要愉悅。
從這之後，尋找各式各樣的樂子，填滿我的閑暇時光。
即将入冬時，傳出婧妃也失寵了的消息。我不以為然。
狗皇帝常規操作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