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陶青魚笑容一收, 往坡上走得飛快。
方問黎輕嘆,道:“走慢些,別摔了。”
陶青魚站定, 手伸向後頭,五指蜷了蜷。“你倒是快點啊!”
手指一熱,方問黎抓了上來。
“勞煩夫郎帶帶, 為夫腿腳不好,走不快。”
陶青魚笑了一聲, 拖着人往坡上走。
到自家的魚塘邊, 陶青魚回頭看了一眼坡下。
秦梨花趕着鴨子已經繞去了東邊。田裏放了魚, 也不知道他家鴨子那麽肥是不是将魚都吃了。
回到家後,家裏人都醒了。
陶青魚把這事兒跟方霧說了。
楊鵲聽完,率先抄起掃帚就往外走。“這秦梨花不長記性,我幫她長!”
宋歡一把抓住掃帚的杆子, 扯下來道:“你消停點兒,兒婿還在呢。”
楊鵲頓時收斂。
他圓圓的娃娃臉繃緊,沉聲道:“這不要臉的趕鴨子去咱田裏不是一次兩次了, 田裏的魚都快吃完了。”
“要不然, 我幹脆日日去守着算了。”
方霧道:“哪有日日防賊的道理。”
楊鵲道:“那咋辦?”
方霧幽幽道:“這樣, 等從流走了我們去田邊轉轉。”
“瞧瞧魚少了多少, 反正往多了報。然後逮了秦梨花的鴨子抵。”
“下次再看她把鴨子往我們田裏趕,見一次, 我們就抓一只。”
他方霧說的話就沒有做不到的。
秦梨花要是心裏有點掂量, 就不會再招惹他。
方問黎走到門外, 腳步一頓。
他默默退到院子裏, 拎着衣擺坐下。
他現在知道小魚為什麽是這般厲害的性子了。
也好,至少不會被欺負。
陶興旺看方問黎坐在外面, 也拿了凳子過去陪他聊天。
陶青魚聽他小爹爹有對策,便也沒多管。見方問黎跟三叔說着話,他幹脆到自家爹屋裏去。
屋裏窗戶大開,陽光将室內照得明堂堂的。
床上的人還是那般睡着,也不知道到底什麽時候醒來。
陶青魚在床邊坐下。
他道:“爹,我在想一件事兒。”
“我還欠着方問黎那些銀子,當初說了借就是借,但是光靠賣魚何年何月才還得了。”
“所以我想着……要不要做些其他事兒。”
陶青魚給陶大郎翻了個身,捏着他胳膊上有些萎縮的肌肉又道:“不過我暫時還沒想好做什麽,等我琢磨琢磨再告訴你。”
陶青魚絮叨了一會兒,窗中的光影也漸漸傾斜。
今日是回門,他們沒留着吃晚飯。
見時辰差不多了,陶青魚便去裝了幾條小金魚跟方問黎一起回去。
馬車停在方家小院時,太陽落山。天邊只剩下一層絢爛的火燒雲。
陶青魚幫着方問黎打下手做了頓晚飯。
吃完之後,巷子裏各家門上挂着的燈籠也如長龍一般,陸續亮起。
燭火幽暗,輕輕晃動着。
洗完澡的陶青魚散着濕發盤腿坐在床上,困得直點頭。
方問黎穿着中衣走近,身上同樣彌漫着剛沐浴完的濕氣。
他微微彎腰,掌心托住哥兒的下巴。
他指腹輕輕摩挲的上面的軟肉。
像怕将哥兒驚擾,壓低了聲音道:“我再給你擦擦。”
陶青魚搖頭,半睜着眼睛道:“你還是先睡覺吧,明日不是要一早出去上課。”
書院上課的時辰很早,更莫說方問黎上個課還得爬山。
方問黎卻沒多言。
他找個幹燥的棉布站到哥兒身側,撩起那長長的濕發,細致地用帕子絞幹。
頭上動靜輕輕柔柔的動靜,陶青魚本就泛濫的困意更是止都止不住。
他打了個呵欠,眼角擠出兩滴眼淚。
他幹脆反手拿了帕子,逮着方問黎的手腕往床上一拉。
方問黎順着他的力道坐下,然後肩膀被哥兒按着躺倒。
衣襟微開,露出的胸膛肌理分明,并不羸弱。
陶青魚偏過頭。
又看見他肩上的牙印,默默放輕了動作。
夫子一身皮,白得發光,好看是好看,但也容易留疤。
他将被子一掀,蓋在方問黎身上。
陶青魚拍了拍被子,打個呵欠咕哝道:“快睡,我再晾晾就行。”
頭發長了第二個壞處,就是頭發不容易幹。
好在這會兒已經暖和,不然得用火烘。
方問黎側過身,被子随着他的動作窸窣作響。
他望着哥兒的背脊,伸手碰着他那垂落在身後的長發。燭火幽幽,看着看着竟然也慢慢睡熟了。
等頭發晾得差不多,陶青魚抓了方夫子的手塞進被窩,随後自己掀開被子躺進去。
困意壓得人腦袋昏沉。
哪裏還有精力像什麽同床不同床的事兒。
陶青魚眼睛一閉,立馬就睡着了。
夜色沉靜,忽然窗戶被吹得作響。
夜半起風,是要下雨了。
沒一陣,雨滴敲在屋頂,滴滴咚咚雜亂無章。
微涼的風從窗戶縫隙中透進來,驅散了屋裏的悶燥,誘得人更是好眠。
陶青魚翻個身,額頭抵着方問黎的肩膀。
溫熱相貼,心中安定。
方問黎手臂搭在哥兒的腰上,無意識地拍了兩下。
兩人依偎着,睡得更熟了。
*
天色尚早,阿修便早早醒來。
隔壁院門緊閉,他便直接翻牆進去。
沒一會兒,廚房的燭火亮起。
阿修舒展了筋骨,精神抖擻開始做飯。
卯時初,方問黎醒來。
越是夏天,天亮得愈發快。方問黎看了一眼窗外,黎明的天色像淡了的墨汁,灰蒙蒙的。
他收回目光,手臂圈着哥兒的腰輕輕收攏。
枕着看了他一會兒,方問黎才輕手輕腳地起身。
他從衣櫃裏拿了一身暗色的衣服穿上,腰間配上玉環。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哥兒,才開門出去。
阿修正好打算來敲門,看見人笑着道:“主子,可以用飯了。”
方問黎點頭。
簡單用完朝食,方問黎坐上馬車先讓阿修送到山腳下。
待下了馬車,他叮囑道:“記得去寶瓶村接人。”
“我曉得。”阿修道。
待到方問黎上山,阿修拉着馬兒掉頭,往寶瓶村去。
*
清晨,薄霧似紗籠罩了整個鳴水縣。
雨已經停了,整個縣城像被洗過一般,彌漫着淡淡的水汽。
空氣清新,溫度也正适宜。
陶青魚醒來時,小院兒裏安安靜靜的。偶有幾聲鳥雀叫,不過頃刻又遠去。
他坐起身來,摸着床的另一邊微涼,猜測方問黎大概已經走了許久。
踏着木屐走到櫃子邊,陶青魚将自己原本的衣服拿了一身出來。
換上洗得泛白的舊衣服,再穿好鞋襪。
陶青魚随意将頭發挽起來,這才開門出去。
廚房的鍋裏溫着早飯,陶青魚收拾完自己便端了去飯廳吃。
填飽肚子清理了碗筷跟竈臺,陶青魚在院裏消消食,随後将自己跟方問黎換下來的衣服一起洗了。
衣服晾好,陶青魚泡上一壺茶坐在院中休息。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院子裏的青磚還透着濕痕。
打眼一瞧,比米粒還小的螞蟻成隊走過,嘴上正咬着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食物碎屑。
陶青魚看着他們出神。
茶霧烘在臉側,清香宜人。陶青魚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又忽然想着昨日帶回來的小金魚。
他起身,注意着沒有踩到地上那一隊勤勞的生靈。
回屋裏将小金魚們端出來放在院兒裏,陶青魚又撒了些魚食。
金魚他挑的都是品相不錯的紅白龍睛蝶尾,拿回來之後方問黎就讓阿修出去買了瓷盆回來裝上。
白瓷雅致,上面纏着蓮花紋。
裏面的小魚悠閑游動,紅白配色喜慶,游動時飄逸若仙。
陶青魚瞧着魚兒吃食,思維漸漸發散。
昨日說的要謀其他活計,他也一直在想。這會兒瞧着那胖嘟嘟的魚兒,腦中靈光一閃。
他倏爾站起。
水裏的金魚被吓了一跳,紛紛游向瓷盆底。
陶青魚手指輕敲桌面,順着這條思路慢慢發散。
他跟魚打交道最多,這也是他目前能低成本獲取到的最多的原料。
他想到了魚丸。
魚丸味道鮮美,口感獨特,老少皆宜。
售賣的話,也比魚能買得上價。
他此前也從未在鳴水縣乃至隔壁三水縣見過魚丸,若市場打開,銷路定是不愁。
最重要的是他從前常買來吃,在菜市場見過人家怎麽做。
陶青魚越想越覺得可以一試。
說幹就幹,陶青魚記得廚房的水缸裏還養着一條大草魚。
做魚丸最好用海魚。比方說馬鲛魚,鳗魚。但他們這裏不臨海,只能用淡水魚。
而草魚刺少,做出來雖有一點泥腥味,但用來做魚丸的也不少。
陶青魚将水缸裏的草魚逮出來,利落地刮鱗破肚。砍下魚頭,清理魚線,再去除魚皮魚骨,随後将魚肉切成片。
這裏沒有絞肉機,陶青魚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即錘子捶打出魚茸。
捶打過程中需要加入鹽、蔥姜水、澱粉、蛋清等等。
陶青魚擔心出錯,只能一一試驗。
不一會兒,院子裏傳出捶打的沖擊聲。
周圍的鄰居聽了一驚。
探頭出來瞧着方家大門緊閉。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這方家夫郎多半在家打糍粑。
*
另一邊,阿修去接了陶二叔一家上縣。
待将人放在陶二叔的岳父家,阿修才駕着馬兒回進福巷。
還未走到巷口,就聽一聲調笑傳來。
“小哥兒一人往這無人的巷子跑,怕不是想我們哥倆了?”
阿修皺眉。
縣太爺查得這麽緊,哪裏來的禍害還敢出來。
他過了拐角,便看三個市井無賴背對着他将一個哥兒圍住。
那哥兒挎着縫了補丁的包袱,面容清秀。
但此刻一張小臉都吓白了。
“你、你們別過來!”
見他害怕,幾個無賴更是哈哈大笑着湊上去。
為首的一人更是伸手沖着哥兒的臉去。
“躲什麽,陪哥幾個玩……啊!”
阿修“呸”了一聲,擋在哥兒身前。
“破爛玩意兒!”
“玩是吧?爺爺今兒就來陪你們好好玩兒!”
“老子勸你別多管閑事!”被擰住手的王章疼得咬牙。
自從萬山崖廢了之後,他就成了這群兄弟的老大。作威作福大半年,這還是頭一次被人壓了威風。
阿修道:“嘿!我還真就管定了!”
王章會點手腳,他一把掙脫開,恨恨道:“兄弟們上!”
阿修将哥兒往馬車邊一推,讓車廂擋住他。
随後拎小雞仔一樣一手一個無賴,兩個腦袋一碰。
咚的一聲——
兩個脆皮眼冒金星,扔地上就爬不起來了。
王章見勢不對要跑的,阿修飛起來往人後背上一踹。
一腳踢得人三米遠。
阿修道:“爺爺送你們去牢裏面玩兒。”
三個無賴一慌,頓時跪地磕頭高喊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行啊,能屈能伸。
阿修看着他們額頭上的血痕,道:“還不快滾!”
“以後再讓我看見,見一次打一次!”
三人跑遠,阿修對馬車邊的人道:“下次一個哥兒不要往人少的巷子跑。”
莫說這個細胳膊細腿的,他們主君那麽彪悍的一個哥兒都能被抓,可見一個哥兒只身在外的危險。
小哥兒輕輕應了一聲。
一雙含着水光的桃花眼格外好看。
他看了阿修一眼,随後護着包袱跑遠。
阿修目送哥兒走到人多的地方,他懶懶伸了個腰。“今兒又做了一件好事。是不是,小白?”
馬兒打了個響鼻,噠噠噠地悠閑跟在他身後。
到方家門口,更響的咚咚捶打聲不斷。
阿修一驚。
這是在做什麽?
他連忙将車廂卸下,馬兒拴去馬廄,給了糧草跟水後立馬奔向方家小院。
門沒鎖,阿修叩門進去。
“主君,您這是做什麽?”
陶青魚一錘子砸下去,咚的一聲,聽得阿修心肝都顫。
不愧是能制得住主子的人。
陶青魚道:“做個吃食試試。”
聞到一股魚腥味兒,阿修問:“可是要做魚糜?我來幫您。”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成。你這剛回來吧,還是去歇着。”
方家小院只有陶青魚,阿修沒将院門關上。
瞥見外面路過的街坊試圖往裏面看,阿修确認他沒什麽事兒才退出小院。
将門帶上,阿修拍了拍胸口。
也不知道要做什麽。
不過據他所知,主君的廚藝是半點不好。
若是做給主子吃的……
阿修默默想:今晚他還是不要過去湊熱鬧了。
隔壁的敲擊聲持續了一陣,接着停了。
阿修松了一口氣,果斷回去補覺。
而另一邊,陶青魚挑了一塊魚肉放入清水,能浮起來就表示可以了。
也差不多快中午,陶青魚打算嘗嘗半個上午的成果。
拇指食指一掐,擠出丸子冷水下鍋。火不能太大,待到水漸漸開了,魚丸卻愈發松散。
陶青魚盯着鍋裏,心道:看來是失敗了。
煮得不像魚丸的魚丸舀起來,陶青魚憑感覺加了點鹽跟香蔥。
口感稀爛。
味道也鹹了點。
一點都比不上他上輩子吃的那些鮮美彈牙。
得虧他沒一下子把魚肉用完。
吃完手裏的一碗,陶青魚毫不氣餒,立馬開始做第二次。
咚咚的敲打聲又響,阿修驚了一下,翻個身又繼續睡。
他估摸着,這頭一遭做出來的東西不好入口。連主君自個兒都嫌棄。
又小一個時辰,第二鍋魚丸出爐。
陶青魚這次什麽都沒加,瞧着要扁不扁的魚丸,他直接吃了一個。
口感好了一點點,不過還是不怎麽成型。
陶青魚輕嘆一聲。
他抖了抖有些泛酸的手。
錘魚丸不止是力氣活。
用的力道,什麽時候加東西都有講究,他還有得磨。
估摸着這會兒正是各家吃完飯睡子午覺的時候,陶青魚也沒再繼續敲。
兩碗魚丸填飽了肚子,他将廚房收拾收拾。
沒用完的魚肉放桶裏再吊在井中保鮮,随後才打着呵欠回屋。
午休醒來,陶青魚先看了看自己放在院中的魚。
太陽大了,院子裏也沒個遮擋,陶青魚只得又将魚缸搬了回去。
活動活動筋骨,随後又将井中的魚肉拉出來。繼續重複之前的步驟。
陽光從盛極到消散,一條六斤的大草魚被陶青魚試了六次。
天幕黑沉,也不知幾時了。
陶青魚重新燃起竈火,将最後一次的魚丸擠出來放鍋裏。
一次又一次的試驗,至少他擠魚丸的技術有明顯進步。
*
方問黎回來時,只見廚房裏亮着燭光。
他腳步微快地走過去。
燭光下,哥兒立在竈臺前做吃食。周身光暈朦胧,哥兒側顏柔和下來顯得更為精致。
方問黎曾經無數次想過的場景,此刻化為了實質。
他緊盯着哥兒,腳步放輕。
擡腳進去怕吓到人,又刻意弄出了點兒動靜。
陶青魚轉過頭來見是方問黎,圓眼頓時燦若繁星。
“你回來了!”
方問黎竟不知自己在哥兒這裏這麽受歡迎。
他眸光缱绻,淺笑着點頭。
“我回來了。”
“正好,幫我試試這個。”
方問黎走近哥兒身旁,見鍋裏漂浮着的一個個大小均勻的白色丸子。聞到那股淡淡的魚味兒,猜測是魚肉做的。
魚丸差不多好了,陶青魚盛起來,然後催促着方問黎洗手吃飯。
待方問黎在桌前坐好,陶青魚将魚丸推至他跟前。
剛要張口,又立馬捂住嘴巴朝向一邊,打了個飽嗝。
方問黎低笑一聲。
“夫郎不會是在家做這個做了一整日?”
“可不是,這已經是賣相最好的了。”他稍稍皺着眉頭,眼裏透着幾分緊張,“你快嘗嘗。”
方問黎用勺子舀起一個,湊在哥兒唇邊。
他道:“做了那麽多次,最後這次不也試試?”
陶青魚現在聞到味兒都覺得肚子脹。
不過還是該試試。
他起身要去拿新的勺子,但方問黎卻拉住他的手腕。
他端坐着,身姿挺拔,安靜地望着他。
陶青魚立馬懂了他的意思。
他抿唇。
方問黎眸光籠罩着他。
多大點事!陶青魚自我安慰。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然後湊過身去咬了半個。沒辦法,剛出鍋的滾燙。
方問黎看着哥兒,随後斯文地将剩下半個吃了。
陶青魚眼神一燙。
他偏頭,耳朵悄悄紅了個透。
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偏偏自己還順着陷阱跳進去。
魚丸吃多了,現在陶青魚嘗不出多大的變化。顧着正事兒,他緩了緩臉熱,又巴巴地看向方問黎。
方問黎細細品來,道:“這魚肉做的丸子倒是稀奇。”
“無骨無刺,口感微彈。不過魚腥味稍重,還稍帶點土腥。若做吃食,還需得改進改進。”
陶青魚默默點頭。
還算中肯的意見。
“那我明日再試試。”
用草魚,土腥味兒避免不了,只能用調料壓一壓。還有口感上,只是微彈,依舊比不過以前那些老師傅做的那種感覺。
陶青魚捏了捏泛酸的胳膊,看着方問黎用飯。
方夫子吃飯都吃得賞心悅目。
勺子與碗并無發出半點碰撞聲,長睫下壓,目光也淡然地看着碗裏。
吃得慢條斯理,不疾不徐。
恰到好處的儀态再配上他的那張臉,完全可以當做一幅畫。
吃完一個,嘴裏的食物咽盡,他擱下勺子。
“夫郎累了?”
“嗯。”陶青魚半阖着眼,鼻音微濃。
哥兒做的吃食,方問黎本想細品。
不過現在人累了,他也不多耽擱。稍稍加快速度吃完,方問黎立馬去收拾廚房。
陶青魚趁機沐浴,又擦着頭發出來。
夜風微涼,陶青魚坐在外面望着天幕上綿延無盡的星辰。風帶走發絲上的水汽,頭發比在室內要幹得快。
院子裏少不得跑進來幾只蟲子。
拉長的蟲鳴聲響起,陶青魚聽着聽着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
他起身打算回去,卻在看見卧房門口正打算出來的人時,腳下一頓。
方問黎也剛剛沐浴完。
裏面穿着一件黑色的中衣,外面也只披着一件同色的外袍。松松垮垮,鎖骨都隐隐可見。
他一身白皮,容貌又俊美,整個人宛若暗夜裏的妖鬼。
好似稍不注意就會被他攝了神魂。
與平日給人的端正感覺不同,此時的他更多了幾分潇灑不羁。
不過美人怎麽樣都是美的。
陶青魚強制收回被迷惑的心神,悶頭繼續往前走。
與方問黎擦肩而過時,手腕被輕輕扣住。
陶青魚偏頭看他。
方問黎那雙鳳眼深邃,含着笑意。
“陪我坐坐可好?”
陶青魚心神一晃,反應過來就已經挨着方問黎坐下了。
他心底一嘆。
也不怪他沒出息,換任何一個人來,都能被這家夥給迷惑。
“夫郎是打算賣這吃食?”
“有這個想法。”
“是做小食攤?”
“總得先讓顧客知道這東西怎麽吃,待打開了銷路,就可以直接賣魚丸了。”
方問黎修長的手指輕輕捏着哥兒的胳膊,道:“嗯,這樣也好。”
“若一直擺攤賣吃食也累。”
方問黎的手從他手臂捏到手掌,陶青魚五指一合,将他手指握住。
“我緩緩就好,不用捏。”
“你也累了,明日還要……”
陶青魚驚呼一聲,又給方問黎抱到了腿上。
他面對男人跨坐着,腰身去弓,微微往後繃緊。
方問黎把着哥兒的腰,另一只手依舊輕輕幫他松着胳膊的肌肉。
“不揉揉,明日手都擡不起來。”
“哪有這麽嚴重,我幹活都習慣了的。”
“嗯,夫郎厲害。”
陶青魚在他腿上動了動,試圖下去。腰間的手卻扣緊,将他整個人鎖住。
陶青魚抿唇。
“總喜歡摟摟抱抱。”
“嗯。”方問黎偏頭,唇沾了下哥兒的側臉。
陶青魚一僵,不敢再開口。
像蝦米一樣繃着繃着,不一會兒就累了。他只能塌下身子,額頭抵在方問黎的肩膀。
夜風徐徐拂過發梢,胳膊上是不輕不重的按捏。
陶青魚輕輕打了個呵欠,舒服得眯眼。
一時無話,二人身邊溫馨缭繞。
方問黎将哥兒兩個手臂都捏完,才察覺懷中的人睡熟了。
他輕輕理了理哥兒臉上的發絲。
看他在自己肩上悶得臉色泛紅,方問黎眸光柔和。他撫着哥兒的脊背托着臀将人抱起,慢慢回到了卧房。
先将哥兒放在床上,滅了燭火後,方問黎躺在外側。
陶青魚稍稍翻身,他張開手便抱了滿懷。
頸側呼吸微淺,似一團火苗,無形地撩撥着他的神經。
方問黎眼神幽暗,喉結滾了滾,又克制地閉上眼睛。
哥兒像睡得不舒服了,輕咛一聲,腦袋往他懷裏拱動。
但他哪裏知道魚兒對大貓有致命的吸引。只需輕輕一勾,方問黎所有理智瞬間燃盡。
他呼吸微重,手掌抵着陶青魚的背完全将人裹藏進懷中。
低下頭,尋着呼吸緩緩湊近。
黑暗吞噬了理智,讓方問黎釋放出藏在心中妖鬼。
陶青魚被吻得漸漸喘不過氣,哭泣似的嗚咽。落在方問黎耳裏,卻勝過他聽過的這世間最美妙的曲樂。
方問黎咬着哥兒的唇瓣厮磨,滋滋的水聲不斷。
陶青魚呼吸不過,只能微微啓唇。
睡意欲退未退,他恍惚睜開眼。
舌尖酥麻,像被蜜蜂輕蟄了一下。陶青魚逐漸感受到窒息,精神卻越發清醒。
他怔怔地望着身上的黑影。
“夫郎。”低啞的喘息落在耳畔。
陡然被放開唇舌,陶青魚瞬間大口呼吸,被激得眼角含淚。
方問黎……
在做什麽?!
手臂被拉起挂在男人脖頸,陶青魚觸摸到與自己不同的溫熱,身子一顫。
“夫郎醒了。”
陶青魚手指沒入男人發中,微微收緊。
方問黎指腹磨碾着他的唇瓣。似按耐不住,力道重重的。
他啞聲問:“可以親嗎?”
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但肢體的觸感卻格外明顯。
兩具軀體上帶着潮氣,皆是出了汗。
陶青魚不言不語,眼中蒙着一層水花。
感受到男人漸漸僵硬的身軀,陶青魚手拿開也不是,不拿開也不是。他幹脆與他這麽僵持着,裝睡。
而在方問黎看來,不拒絕,便是無聲的縱容。
方問黎低低地笑了起來。
這聲音充滿了邪性,聽得陶青魚頭皮發麻。
他臉皮抽搐般輕顫。
若是有光亮,陶青魚定能看見他脖子和臉側的青筋蹦起。
他從來不正常。但哥兒面前,他慣是下意識地遮掩。
現在知道哥兒對他有容忍,已經夠了。
理智回歸,他也不舍得再擾了他。方問黎只能緊緊将人摟住,又恢複成平日那般克制。
知道哥兒已經醒了,他小心地吻了吻哥兒的唇。
“夫郎睡吧,不鬧你了。”
陶青魚心底松了口氣。
本以為被他這一吓會沒了睡意。可沒一會兒身體就放松下來,又被拉入夢境。
但方問黎神經依舊活躍。
他一遍一遍回憶着剛剛哥兒的舉動。
哥兒身體僵硬,也沒躲開。
平日裏或多或少的肢體接觸有一定影響,但同樣,他卻也沒有回應。
他還未看見哥兒對他的心意。
若剛剛不管不顧将兩人的關系往前推一大步,明日醒後哥兒怕是應付不來,定要躲着他。
還需慢慢來……
方問黎撫着懷中人的發絲,一直睜眼到後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