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契機
第 87 章 契機
方行舟吃過飯後給方硯洲沖奶粉。
趁着陸見川不在的機會,他用針管抽了一百毫升的血,幾乎和奶一比一混合,一滴不剩地全喂給蛋喝,把蛋殼喂得紅潤發亮,像一塊圓圓的玉。
蛋撐得躺在桌面,縫隙朝上,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
方行舟伸手摸了摸蛋殼,是溫熱的,不再像從太平間出來時那樣冰涼。
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心疼,主動問:“下午還去嗎?如果不想去的話,就待在我口袋裏,和我一起接診。”
陸見川在樓梯間腳步微頓,竟沒有理會老婆的示弱,假裝一個字都沒聽見,怒氣沖沖地徑直回了卧室,嘭地把門帶上。
方行舟:“……”
怎麽辦?他有些茫然。
上班要遲到了,他沒有胃口吃早飯,走到二樓,悄悄把門推開一條縫,看到陸見川正坐在地上,拿着磨刀石,把刀刃一把接一把磨鈍。
他又喊了一聲:“陸見川。”
陸見川留給他一個背影。
方行舟嘆氣,最後道:“等會記得要吃早餐。”然後把卧室門合上。
醫生的工作不比其他,沒法輕易請假,他只能把家裏的攝像頭打開,挪到卧室門口,确保離家後依然可以随時查看陸見川的動向,然後換上衣服出門上班。
先冷靜一下也好。
包括他自己……也需要好好冷靜一下,搞清楚大腦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大門輕輕閉合,發動機啓動的聲音從車庫傳來,逐漸駛向主道,越來越遠,直到消失聽不見。
陸見川的動作也越來越慢,最後直接甩掉刀具,大步走到卧室外,只看到了空蕩蕩的客廳、以及桌子上一口都沒有動過的早餐。
他的神色越發冷了起來,盯着那桌菜看了許久,然後慢慢伸手捂住胃部。
今早,被吓到的不僅是他,還有肚子裏的胚胎。
受了驚之後,方行舟又很快從它身邊離開,照常開車去十幾公裏外的醫院上班,它不出所料開始在肚中翻天覆地地鬧騰,鬧騰得讓陸見川的五髒六腑迅速融化,差點将他的腹部腐蝕出一個大洞。
腹中絞痛,心髒絞痛,頭也在絞痛。
各種情緒混在一起,把他的人類大腦攪拌成漿糊。陸見川微微眯起眼睛,品味着這種罕見的複雜情緒,很多剛剛壓制下去的念頭重新蠢蠢欲動。
還是把他抓回來吧?他想。
然後剝掉身上這層的人皮,給他看自己的觸手,告訴他——枕邊人一直都是假扮人類的怪物,肚子裏懷的也是一個小怪物,然後把他綁在床頭……嗯,最好把衣服也都藏起來,讓他永遠出不了門,也拿不到任何可能制造傷口的東西,只能安安全全待在巢穴裏,被分泌的黏液每天滋養着,健康長壽地一直活下去……
把他抓回來……守住。
陸見川探出一點猩紅的舌尖,輕輕舔過嘴角,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性便興奮得直發抖。
胚胎因為母體的興奮而加倍活躍,盡管它并不知道陸見川的念頭代表着什麽,卻本能地感到期待,渴望另一個母體長長久久地待在自己身邊,永遠不要再分離。
它的活躍,讓陸見川餓得幾乎想把自己的身體消化掉。
觸手飛快蹿出,一條沖向餐桌,将愛人剩下的早餐一掃而空,兩條鑽進冰箱,卷走裏面儲存的所有食物,剩下的幾條在客廳翻箱倒櫃,找出一切能夠提供養料的東西,用尖牙咬碎,大口吞進體內。
五分鐘後,客廳只剩下一片狼藉,陸見川又轉化成人形,變回普普通通的實習醫生“小王”,拿起車鑰匙,一路開車趕向向醫院。
他很冷靜地意識到,自己現在在失控。
怪物的意識侵占屬于人類那部分的神智,情緒逐漸變得冷漠麻木。他好幾次嘗試将理智拽回來,可肚子裏還有一個同樣發瘋的小怪物。
雙份的發瘋,做出點什麽似乎也合情合理。
——這一切都是因為老婆最近實在太出格了,一而再、再而三踩着他的心尖來回碾壓,甚至他們吵架到這個地步還惦記着上班,上班前一口也沒吃他做的早餐。
……做點什麽合情合理。
陸見川用力捏着方向盤,又一次想。
他風馳電掣趕到醫院,沒有坐電梯,而是一路走上六樓,給了自己最後的冷靜時間。
每走一級臺階,他的腦中都會翻來覆去放那些噩夢般的畫面,難以自控地想着貫穿整個腹部的傷口、緩慢流滿整個試管的血液、貼着手腕處脆弱皮膚的刀刃……
呼吸沉重到像灌了水銀,心髒的跳動帶着要把肋骨撞斷的氣勢。
六樓。
陸見川捂住難受的胸口,推開防煙門,走進嘈雜喧鬧的候診大廳,從數不清的味道中敏銳辨認出愛人身上的氣味,在距離診室五米的地方停下腳步,沉沉地看向裏面正在接診的人。
觸手代替人類的手掌,從體內探出一個尖,藏在衣袖的陰影之中。
診室裏,方行舟穿着白大褂,五官遮在口罩下面,只露出一雙沉穩冷靜的眼睛。
那雙眼睛下帶着淡淡的疲色,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同樣心情很糟糕。
就診的患者滔滔不絕地訴說病痛,方行舟耐心地聽着,片刻後從口袋裏拿出照明筆,俯身查看患者的瞳孔情況,然後敲下診斷書,條理清楚地向患者說明用藥的注意事項。
這位患者看起來快八十歲了,卻是獨自一人前來就診,聽力不太行,一些注意事項需要反反複複說好幾次,五分鐘就能結束的就診拖了快二十分鐘。
但方行舟一直保持着極為穩定的情緒,哪怕今早和懷孕的愛人鬧了矛盾,依然能平靜地跟老人講上二十分鐘,确保他全部明白之後才叫下一個號。
起身時,老人用力握住方行舟的手,紅着眼睛說了一大段感激的話,幾次提到之前的手術,看起來是一直在方行舟這裏看病的複診患者。
方行舟朝他笑,帶着烏青的眼睛微微彎起。
……陸見川用人類形态的左手撫上方行舟的嘴唇,撬開牙齒,食指粗魯地撥弄他的舌頭。
指腹很快被往外湧的唾液打濕,于是他又把手指拿回來,含進自己嘴中。
“我一點也不餓,舟舟,”他說,“你旺盛的食欲并沒有受到我的影響……你在渴望什麽?”
方行舟重新将目光投向觸手。
一看到它,那股神秘的甜腥味似乎從舌根泛起,他連續吞咽,最終決定不再為難自己,将這截可以輕而易舉将他絞殺的觸手塞進嘴裏,牙齒合攏,用力地咬了下去。
咬得毫不留情,足以生撕下一塊肉。
但對于陸見川的本體來說,人類脆弱的牙齒根本無法傷害到它,方行舟的咀嚼溫柔得像情侶間的小情.趣,只會讓他興奮不已。
在看不見的地方,方行舟的四肢已經被層層纏繞,像掉落蛛網的可憐獵物。
陸見川不知何時覆身在他上方,用危險的目光将方行舟釘在枕頭上。他還維持着完美無缺的臉龐,身軀也保持了人類形态,但雙手雙腳全部消失不見,蛇妖般憑借觸手半立在床上。
“好吃嗎?”陸見川問。
方行舟正要回答,他又“噓”了一聲,将觸手從方行舟口腔撤離,牽起長長的絲線,再用新的觸手尖反複撫摸愛人潮濕的嘴角,憑借最後的理智維持紳士風度,沙沙道:“寶貝,你可以跟我說……不好吃。我會變回人類形态,今晚……”
話音未落。
他看到方行舟朝他勾起了溫柔的笑容,咬住一小段觸手尖。
像走下了神壇的祭司,溫順地向神明敞開身體和意識。
陸見川微微一怔,瞳孔迅速收成一條縫,大腦再次陷入空白。
他急急吸氣,低下頭,粗暴地堵住方行舟的嘴唇。
……
……
方行舟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窗簾縫隙透出微弱的光,勉強将昏暗的房間照亮。
……幾點了?
他盯着天花板,慢慢找回昨晚的瘋狂記憶,呼吸急促幾拍,下意識伸手去摸身側,卻摸了一個空。
身旁的位置已經涼了。方行舟愣了兩秒,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嘗試坐起來,然而,撕裂般的酸痛感迅速麻痹了神經,他額頭冒汗,身體發軟,又重新倒回枕頭上。
門外隐隐約約傳來炒菜的聲音。
方行舟張張嘴,想叫陸見川進來幫忙,可惜使用過度的聲帶徹底罷工,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發聲。
方行舟:“……”
無奈片刻,他幹脆重新閉上眼睛,數着鐘表的走動,嘀嗒、嘀嗒……大約走了一百下。
樓下炒菜的人像是感應到什麽,踩着樓梯上了樓,推開房門,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方行舟故意閉着眼。
陸見川俯下身來,鼻翼動了動,仔細地沿着愛人的額頭一路聞到下巴,通過味道确認他現在正醒着,然後極小心地開口:“早安,寶貝。”
方行舟拉開眼簾。
一張俊美的臉撞進視野裏,陸見川還系着圍裙,人模人樣,四肢健在,看起來和昨晚只剩下軀殼的恐怖怪物沒有任何聯系。
他正心虛無比,目光悄悄瞥向愛人鎖骨處紅腫吓人的咬痕。
“你感覺怎麽樣?”他的聲音越來越缺乏底氣,“需要幫忙嗎?”
方行舟再次張開嘴,無聲地說“需要”。
陸見川更心虛了,摘掉圍裙,将床上的人溫柔抱起,低頭親吻他的嘴唇,轉身往浴室裏走。
“昨晚我想給你做一下清理,但是你不讓,”陸見川主動解釋道,“你不允許我離開床的範圍。”
方行舟點點頭,他記得。
昨晚他一直拽着陸見川的觸手,甚至從裏面挑了最喜歡的那根,在自己手腕處打了個蝴蝶結,不允許他變回人類形态,也不允許他離開自己半步。
清醒之後,這些記憶細節湧入腦中……方行舟臉上迅速浮起熱意。
陸見川還在深深反思自己的過分行為,進了浴室後換了個姿勢,單手抱着方行舟,再空出一只手來去開水龍頭。等到熱水嘩嘩地流向浴缸,他又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可以用觸手。
于是,他立刻用兩只手重新攬緊老婆,探出兩根觸手解開方行舟的衣服,再來兩根觸手取下沐浴球,打出豐富的泡沫,極為高效地做
陸見川站在角落裏看。
不可思議的化學反應在他的心髒裏進行,一些難以理解的複雜情緒不停湧出,像未知的激素一樣溶解在血液中,順着心房流向全身。
很神奇,他僅僅只是看着,即将發狂的神經便被看不見的手撫平了,甚至肚子裏餓到發瘋的胚胎也鎮定下來,跟随他越來越平穩的心跳一起跳動。
藏在寬大袖口下的觸手消失,重新變回人類的手掌形狀,再慢慢握成拳頭。
他又想起了前任特管員跟他說過的話。
“人類是一種嬌弱金貴的生物,但也不能放在溫室裏養……”
方行舟用力深呼吸,低下頭去用額頭碰了碰蛋殼,回憶着那個清晰又詭異的夢境,沒有說話。
許久,他聲音沙啞地小聲開口:“神力已經成熟了,只差一個契機?”
蛋不回答。
方行舟繼續說了下去。
“這個契機……”他想着昏暗不定的畫面,“和血、血緣、羁絆、愛有關系。”
蛋還是沒有回答,只是碰了碰爸爸,發出一聲稚嫩的:“早!”
方行舟神色柔和一些:“早。”
他把蛋揣進懷裏,轉頭搖醒還在睡覺的陸見川,道:“小鹿,我們提前三天去看媽媽,現在出發。”
陸見川一個激靈,立刻清醒,緊張又迷蒙地看向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