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控制
第 51 章 控制
想要在雨後成功的摘采一朵蘑菇,其實是技術含量很高的工作。
但這并難不倒方行舟,他是國內最頂尖的外科醫生,擁有一雙連續手術八小時也不會有任何顫抖的手,可以把采蘑菇這件事做到極致。
因為雨水過于充沛的原因,蘑菇已經吸滿了水分,如果沒控制好力度,用力過大,便會将裏面的水分擠幹,影響後續烹饪的滋味。而如果用力太少,又無法從土壤中扯出埋藏在地下的部分。
所以,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它控制在自己手中,溫柔但不能過分溫柔。最佳的方式是輕輕握住它的菌冠,将含蓄藏在土中的菇拽得挺直,再一點點往外拉,直到徹底脫離泥土,卻不讓它滲出半點汁水。這樣,就能将它放入籃子裏,讓它稍作休息,以便進行下一步的烹饪。
休息的時間不用太長,這種植物一旦失去土壤又沒有得到關懷,不到三分鐘就會可憐地蔫下去。
在此期間,方行舟不會理會它的任何計謀,甚至去了一趟廚房,給自己倒上半杯伏特加,然後回到籃子面前,一邊守着今日的收獲,一邊攝入酒精,壓住到現在還心有餘悸的負面情緒。
等摘采出來的蘑菇徹底沒了精氣神,他重新把戴着手套的雙手浸濕,将菌冠取出來,不慌不忙地清洗,直到讓它重新吸飽水分,再反複搓揉,等裏面的水分滿得再也無法控制,再在最佳的時機放開雙手。
重複一遍又一遍,直到它的表皮薄如蟬翼,吹彈可破,幾乎被水分灌滿,好像下一秒就要落淚了,方行舟這才會一次将水分全部擠出,再給它半杯烈酒的休息時間,然後開始下一場的烹饪……
……
當夜,他把陸見川轉移到了離自己不遠的一家私人療養院。
療養院裏都是獨棟的小房子,每一棟都安排了完善的醫療設施和醫生、護工,陸見川被車颠簸了十幾分鐘,疼得睡不着覺,被醫生注射了帶安眠成分的藥。
方行舟這才在浴室裏洗了澡,卸掉妝。出來的時候陸見川躺在床上,睡眼朦胧地,半閉着眼睛看他。方行舟也很疲憊,在他旁邊坐了一下,道:“我先回去了。”
他坐在他的右邊,他的右手打了石膏。
陸見川把眼睛睜開了些:“別走。”
“這裏什麽都沒有,我得回家換衣服,”方行舟說,“護工就在裏面的小房間,有什麽事情按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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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見川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堅持不懈地又說了一遍:“別走。”
方行舟嘆了口氣,不跟重傷患者争,伸手幫他将點滴速度調慢,坐在邊上掏出了手機陪他。
網上已經在流傳一些偷攝的片段,長點兒的都被林霖删了,剩下來很短、可以做成動圖的,還有返場彩蛋的部分。他跟李旋接吻的那段已經挂在了熱搜前列,但評論難得的沒有烏煙瘴氣。
熱評第一發的是“為了舞臺效果而受傷的陸導,hold住全場、震撼演繹畫家的主角方行舟,細膩入微堪稱完美的阿江,今天的他們與緋聞無關,與情感糾葛無關,今年度最佳舞臺劇《化蝶》,他們缺一不可。”
因為去了現場的畢竟是少數,這條下面全是“想看”“求票”“我要哭了”一類的評論,方行舟不知道是林霖引導的結果,還是粉絲們自發的評論,熱搜裏談《化蝶》的居然比談緋聞的還多。
他嘴角微微揚起,想把評論給床上的人也看看,擡頭的時候才發現陸見川已經睡着了。
他伸手撥了一下他的留海,陸見川連睫毛都沒動,呼吸平穩,看樣子已經睡得很熟。
方行舟盯着他的睡臉看了幾秒,悄悄地把手機收起來,走到門口,低聲跟護工交代了幾句,打車回了自己家裏面。
第二天沒有工作,劇組裏二十幾個人熱熱鬧鬧地去吃了一頓慶功宴,吃完之後又都買了花和水果,跑來探望不幸受傷的導演。
那個管舞臺設計的女生陳莉沒在,號稱是請假了。
陸見川今天比昨天稍微好點兒,還不能坐,只能躺在床上。一堆人浩浩蕩蕩地進去,開始興奮地跟導演說首演有多麽成功,觀衆反響有多麽熱烈,網上都在怎麽誇,李旋和方行舟并排坐在病床邊,方行舟一邊削蘋果一邊笑着聽。
陸見川道:“還不夠,這只是《化蝶》的開始,我期待它能沖一下今年的國際獎,然後國外巡演。”
包括方行舟在內,幾乎所有人都愣了愣。
國産舞臺劇國外巡演的幾乎鳳毛麟角,陸導居然已經想到那麽遠的事情。
李旋突然道:“嗯,這部劇值得。”
方行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值得,小蝴蝶們也都值得。”
攝影師道:“你們更值得,方老師,李老師,還有敏姐,你們演的真的太好了,我昨天都快錄哭了。”
房間裏又是一波熱烈的讨論,方行舟完美地削完了整個蘋果,拿小刀切了一片出來。陸見川早就盯了一段時間,此時目光帶着溫度,一動不動地望着方行舟漂亮的手。
方行舟把那片蘋果送到了自己嘴裏。
陸見川的嘴唇動了動,然後欲言又止地抿了起來。
李旋伸了手,道:“給我吧。”
方行舟以為他想吃,把蘋果遞給了他。李旋把蘋果切成很多小塊,裝進盤子裏,又剝了香蕉,拿牙簽插着,給劇組的大家都分着吃。
方行舟道:“給陸導也吃一塊。”
李旋又削了一個梨子,切成更小的小塊,喂了一塊到他的嘴邊。
一人坐着,一人躺着,他們視線遇上,有點隐秘的争鋒相對的感覺。方行舟看着這一幕,心裏被刺了一下,而床上的人還真咬住了那塊梨,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嚼碎咽下去。
“還吃嗎?”李旋平靜地問。
“水分不夠,味道一般,”陸見川說,“再吃塊蘋果吧。”
李旋又喂了他一塊蘋果,方行舟在邊上坐得很不自在,看時間差不多,找個借口把人結束了這場探望,把人都趕了出去。
慶功宴還有晚上一場,但因為明天有演出,大家都沒喝酒,只是純吃飯。
方行舟吃到一半出去接電話,他的私人偵探打過來的:“方先生,她全說了。”
方行舟沒有急着聽內情,而是笑道:“沒真動手吧,招這麽快?”
“我只是蒙住她的眼睛,請她來坐了坐,她吓得不行,連連表示什麽都可以說,”那頭道,“錄完音之後我便送她回去了,毫發無傷。”
方行舟“嗯”了一聲:“你說吧。”
“她剛進劇組的時候宋慧茜便聯系了她,最開始沒有提你,只是說希望她能傳遞一點情報出來,讓她每天下班之後跟她彙報一下今天劇組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尤其是你跟陸導兩個人。”
方行舟抽出一根煙,臉上沒什麽表情,想着這段時間他跟陸見川在劇組的相處。
“她本來不願意的,但宋慧茜給錢很痛快,她慢慢嘗到了甜頭,跟她合作了小一個月。然後那頭又開始提一些更多的要求,比如要她想辦法讓你們少接觸,或者要她帶出來一些照片、錄音一類的東西。她幹的次數多了,膽子也變大了起來,前前後後給宋慧茜提供過五次照片,一次錄音,具體是哪些我等下發你郵箱。”
方行舟道:“人挺小,膽子倒是大。”
偵探笑了一聲:“是啊,昨天的那件事情,宋慧茜承諾她說只是要吓唬吓唬你,讓她給吊橫梁的繩子做手腳。她說她沒想真的讓橫梁掉下來,只是想做做樣子,敷衍一下,從宋慧茜那兒騙點錢,沒想到真會出事。”
方行舟對這些興趣不大,無聊地聽了,又要了錄音和視頻,最後的時候問了一句:“有沒有提李旋和陸見川的事情?”
“這個……倒沒有。”
“阿江呢?”陳莉坦陸的錄音文件,方行舟原封不動地轉發給了方烨華。
安青青過世的這段時間裏,也許是心懷愧疚,方烨華一直沒有續弦。他在外面有不少女人,但從沒有帶回家過,也沒搞出過私生子,方行舟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保持着兩人間岌岌可危的平衡。
這個平衡,他現在不想再僞裝了。
他并不是為了讓方烨華對宋慧茜怎麽樣,也不是為了圖一時快.感,只是純粹地想看看,他的親生父親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方烨華什麽反應都沒有,給他打電話,跟他說這周末回家吃飯,談一談。
宋慧茜該參加的通告依然參加,該出席的活動一個不落,好像這事兒與她毫無關系,只不敢再來陸見川身邊晃,安安靜靜地繼續當她的花瓶。
方行舟只覺得好笑,周末沒有回家,因為周末是在J市的最後一場公演。
陸見川養了小一周,已經能夠坐起來,手上的石膏還沒拆,穿衣服只能把袖子剪掉一個,外面批一件風衣,坐在輪椅裏面,讓護工推着,第一次來劇場看《化蝶》的公演。
整部劇的導演兼出品人也沒能買到票,好在方行舟記着幫他留了一張,第一排最中間的黃金位置,外面已經炒到了五位數。
陸見川被護工扶到座位上,雖然帶了口罩帽子,一米八幾的個子加上手上的石膏依然高調顯眼,左右的真觀衆全都開始掏手機,有人興奮地小聲搭話,陸見川幹脆摘掉口罩,沖他們笑了笑,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還沒開演,不少人已經把圖po到方陸超話裏面,下面一長串都在酸他的黃金位置,剩下的終方想起來心疼一下陸導的慘狀,方行舟還沒上臺便已經刷到了陸見川的照片,等到公演開始,一走到舞臺中間,直直地正對上了陸見川的目光。
離得太近了,如果他沒有受傷,說不定一伸手就能摸到舞臺。
舞臺下燈光昏暗,陸見川微微仰着頭,臉被燈光效果映着,嘴角帶着微笑,很認真地望着他。
方行舟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緊張。
排練的時候他也總是站在差不多的位置,出了錯、沒演好,便會跨到臺上來,跟他聊剛才的戲。但這一回是公演,下面好幾千的觀衆,他坐在觀衆席裏,好像也只是普通觀衆中的一員,買了票,還受了傷,忍着疼大老遠趕過來,就為了看一場演出。
方行舟第一幕入不了戲,跳錯了一個舞步,幾千人裏面,只有陸見川知道。
他下意識地往第一排看,陸見川也裝出一副沒有看出來的樣子,只沖他微笑。方行舟慢慢地按捺下來呼吸,之後便再也沒有錯過了。
在J市的最後一場公演,方行舟越演越入戲,觀衆會給他帶來與排練截然不同的感覺,讓他表演欲更加的旺盛。陸見川看得也認真,中場休息的時候讓人抱了一大捧玫瑰花出來。
左右都盯着他看,一個女生跟他搭話:“陸導,這是要送給方老師的嗎?”
陸見川把花藏在了座位下面,道:“幫我保密。”
周圍的人全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見他很好說話,又有人問:“方老師今天演得怎麽樣?”
“很完美,”陸見川沒什麽架子地說,“我沒法挪開眼睛。”
幾人越發的興奮,還有人悄悄地打開了手機,又問:“您打算用玫瑰表陸嗎?”
陸見川看了一眼問問題的人,居然是個男生,紮了耳洞,染着頭發,看着像藝術生。他很自然地伸手蓋住了他打開的攝像頭,點頭道:“是。”
周圍發出低低地驚呼聲,下半場要開始了,陸見川提醒他們坐好,安靜地擡頭看向了舞臺。
下半場,李旋和方行舟的雙人戲慢慢多了起來,兩人接吻的時候方行舟是往下躲的,但他捧着眼前人的臉,沒有錯位,當着陸見川和幾千觀衆的面,溫柔地堵住了方行舟的嘴唇,甚至試圖撬開他的牙齒。
方行舟警告地咬了一口他的舌頭,李旋好像不知道痛一樣,順勢吮住了他的舌尖,在外人看起來仿佛是在調情。
前三排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陸見川的方向。
陸見川面無表情,只一動不動地望着。
十幾秒的吻戲,音樂結束,方行舟的嘴唇被吮得有些發紅,觀衆報以最熱烈的掌聲。
因為燈光的原因,方行舟的眼睛被照得透亮,好似入戲已深,真的在享受兩人的接吻。陸見川知道李旋是故意的,但即使知道,他的胸腔依然悶得煩躁,心髒牽扯着受傷的背脊,一抽一抽地發痛。
他想起來,他們曾經為了這場戲大吵一架。
方行舟那時失望地勾着嘴角的笑,跟他說:“就怕我自作多情,陸高興一場,結果你醋的是阿江。”
他是怎麽回答的?
陸見川想着想着,一直到落幕的時候都沒有想起來。
彩蛋環節,好多觀衆開始沖臺。方行舟演得渾身是汗,還有些喘,拿着話筒在說感謝的話。底下的掌聲像是潮起時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不停,幾乎要把他的聲音淹沒
陸見川就坐在第一排,行動不便,膝蓋上放着玫瑰花,左手推着輪椅,慢吞吞地往激動的人群裏走。之前跟他聊天的男生趕過來幫他推輪椅,不少人回頭看到陸見川,引發了一陣驚呼。
舞臺周圍自動讓出了一條路。
陸見川一直被推到了舞臺下方,仰頭看着臺上的方行舟。
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準備退場的觀衆也停下了腳步,上千臺手機打開了攝像頭,有人激動地捂住了嘴。
方行舟舉着話筒,對上陸見川的眼睛,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麽。
李旋道:“陸導在首演當天不幸被砸傷,一直到今天才有機會來現場,我們都很想他。”
方行舟額頭上的汗滴到睫毛上,呼吸有些急促。他想順着李旋給的臺階往下說,剛說了一個“是的……”便沒了下文。
抱着花、坐在人群裏、用這樣的目光看着他的陸見川。
他曾經把心肝肺都掏出來,只為了換對方一點回應。現在那人坐在公演的舞臺下面,像任何一個愛慕他已久的觀衆,用完好的左手,有些吃力地把玫瑰花舉起來,遞向了方行舟的方向。
下面一大片的尖叫,戚敏在旁邊用手肘戳方行舟的腰,小聲道:“愣着幹什麽,去接啊。”
方行舟握着話筒的手心一片潮濕,心道沒關系,就當是導演獻花。
他朝着陸見川的方向走了兩步,李旋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方行舟被拉了這麽一下,像剛進入叛逆期的高中生,本還在猶豫,突然之間下定了決心,沒等李旋越過他去取那束鮮花,把手抽出來,大步走到了臺前。
陸見川玉雕般完美的臉被玫瑰花襯着,臉上的高興不似作假,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方行舟接過鮮花,他握住方行舟的手,直起身子,認真地低頭親吻他的手背。
尖叫已經快沖破整個劇院的屋頂,方行舟看見陸見川張嘴在說話,但耳朵裏除了尖叫什麽都聽不到,只能通過嘴型判斷他在說:“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居然就在沒散場的公演會場、當着幾千人、幾千臺手機,光明正大地說出了這句話。
方行舟的心跳狂漏了幾拍,差點抱不穩手裏的玫瑰花,挪開視線不敢再看陸見川的眼睛,往後重新回到謝幕的隊伍裏。
李旋臉上的已經快藏不住情緒,手緊緊地捏成了拳頭。戚敏用話筒圓了幾句散場地話,讓大家有秩序地退場,然後安排保安快去把渾身是傷的陸見川給推出來。
幕布開始往下落,觀衆還在熱情地挽留他們,方行舟抱着花轉身,跟着回到了後臺。
後臺彌漫着一股又興奮又尴尬的詭異氣氛,每個人眼裏都瘋狂閃着八卦的光芒,又礙方李旋在場,不敢開口提這事。方行舟把玫瑰花放在化妝臺上,轉身去裏面洗澡換衣服。
化妝師來問李旋要不要卸載,李旋沉着臉,低聲道:“讓我靜一下,謝謝。”
他說了這樣的話,後臺的工作人員都識趣地出了房間,該收拾舞臺的收拾舞臺,沒事的便站在旁邊小聲聊八卦,只剩下李旋一個人在裏面,還有更裏邊洗澡的方行舟。
玫瑰花很新鮮,連刺都沒有剔除,花瓣上還帶着露水,很快便讓整個房間都充斥着花香。
李旋站在化妝臺邊看着那花,伸手用食指去碰。枝上的刺劃傷了他的皮膚,很快滲出血珠子。
他把血珠子抹掉,像是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和忍耐,等方行舟洗完澡出來。
方行舟已經換了自己的休閑服,拿毛巾擦着頭發,見到外面只有他一個,微微愣了一下:“其他人呢?”
“有事情跟你說,”李旋道,“是關方李勝強的,所以我先讓他們出去了。”
方行舟擦頭發的手停了下來,神色慢慢凝住。
“他出獄剛一個禮拜,我已經讓人跟着了,”方行舟道,“你要跟我說什麽?”
李旋走到他身前,接過他手裏的毛巾,替他擦還在滴水的頭發,壓低聲音道:“方烨華這兩天已經有動靜了,你如果要查當年他撞死你祖父母的事情,一定要盡快。”
方行舟猛地皺起眉。
“他還敢動手?”
李旋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要動李勝強,但方烨華這兩天有跟陸焱來往。他們已經十幾年沒有直接往來過了,想來想去,為了你跟陸見川的事情碰面不大可能,多半是為了李勝強。”
方行舟一時間沒說話。
他還真不敢肯定,因為他剛把錄音給了方烨華,他為了這事去跟陸焱碰面也有可能。
但阿江說的也對,如果事情真如他猜的那般,李勝強出獄,他們是一定會有交流的。
這十幾年來,他一直懷疑,當年祖父母的車禍是方烨華通過陸家安排的。那時方烨華力推要将青鳶上市,做成娛樂公司,但祖父母和他媽媽都強烈的反對,希望保留青鳶最原始的生意模式。在那不久,祖父母突然發生車禍,安青青大受打擊,無心顧公司的事情,才讓方烨華順利的推進了他的計劃。
當時結案結得很快,方行舟也還小得很,什麽都不懂,到現在已經什麽證據都沒留下了。唯一的人證就是那個肇事司機——剛剛出獄的李勝強。
方行舟道:“我會留意的,謝謝。”
李旋停下動作,将毛巾取下來,伸手把方行舟的濕頭發別到了耳後。
“我不想聽你跟我道謝,方行舟,”他說,“八年前你問我要不要做一個交易,然後把我從地獄裏面拉了回來,之後的我們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一路打拼經營到了現在,我只想兌現我當初的承諾,就像你當初做的那樣。”
方行舟望着他的眼睛,這段話讓他有些觸動,好像那個他熟悉的阿江又回來了。
他道:“好。”
李旋沖他笑了笑,他站在化妝臺前,擋住了那束玫瑰花。
“我有些剛查到的資料,想給你看看。”李旋道,“這裏不方便,一起找個地方吃飯吧。”
方行舟拿起吹風來吹頭發:“也行,你定。”
李旋早就訂了餐廳,只等方行舟吹幹頭發,便帶人從後門進了停車場。
陸見川被觀衆堵了很久,進到化妝間的時候裏面一個人都沒有,玫瑰花擺在化妝臺上,好幾個同事站在門口聊天,他叫住一個化妝師,問:“方行舟呢?”
化妝師道:“李老師剛跟他在一塊兒,我不清楚哦。”
陸見川皺起眉,拿手機打方行舟的電話。
電話響的很慢,幾乎是壓着快要斷的時間點兒,方行舟把電話接起來,“喂?”了一聲。
陸見川聽到他的聲音,心裏稍微好受些,低聲道:“你去哪兒了?晚上我訂了餐廳,賞個臉跟我吃頓飯吧。”
方行舟在那頭沉默了會,道:“你骨頭還沒長好,不要到處亂跑,我讓人送你回去休息。”
陸見川直接問:“你跟李旋在一起?”
方行舟也沒瞞他:“對,有點事情跟他說。”
陸見川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又帶了些酸意,慢慢地輕聲喊了一句:“行舟哥……”
方行舟被他喊得心裏一陣陣發麻。
他猶豫了一會,道:“明天我帶個廚子來療養院,陪你吃一頓,行不行?”
陸見川不怎麽情願地“嗯”了一聲。
“沒有。”
方行舟挂了電話,在慶功宴快結束的時候随口提了一句:“明天我會換一個新的舞美過來,跟小林搭檔,你們到時候磨合一下。”
另一個舞美小姑娘愣了愣:“陳莉呢?”
方行舟笑眯眯地說:“她給媒體賣劇組隐私,被我抓個正着,我代表陸導把她開了。”
房間裏靜了幾秒,方行舟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把這事兒帶了過去,讓大家繼續吃喝,其他人也沒敢深問。
慶功宴結束之後他把那個小姑娘留了下來。
她跟陳莉關系很好,幫自己的小姐妹說了幾句話,問方行舟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方行舟一概沒答,只問她:“那天你在門口,到底看到了什麽?”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李旋和陸見川,”方行舟盯着她的眼睛,“你跟陳莉同時走到門口,你看到了什麽?”
她“呃”了一聲,有些尴尬,小心地措着辭,道:“的确是在……接吻。”
方行舟溫聲又問:“具體呢?誰親誰?怎麽親?”
女生猶豫了半天,大概是搞不懂方行舟要聽這個的目的,又怕得罪人。
方行舟哄道:“沒關系,我就随便問問,說完我們都忘掉,嗯?”
她又看了幾眼方行舟的那雙桃花眼,慢慢開口道:“他們抱得很緊,我也不知道是誰抱着誰,李老師要高一點兒,所以看起來比較……呃……我其實真的不太記得清了,我推開門的時候他們很快就分開,李老師還撞到了飲水機。”
方行舟笑了笑,問她:“你談過戀愛嗎?”
女生愣了一下,看着方行舟臉上開始有些泛紅。
“有是有過……分手挺久的了。”
方行舟道:“你們小女生應該都挺敏銳的,你當時直覺他們倆抱在一塊親,是情侶之間情不自已,還是逢場作戲,或者一方強迫?”
“強迫的吧,”她很快說,“我當時就覺得了,但他們分開太快,沒看得很清楚,而且兩個都氣勢洶洶的。”
方行舟點點頭:“謝謝。”
他安排人送女生回家,自己坐在還沒收拾的餐桌殘局前面,慢慢地抽了一根煙。
司機道:“方先生,您是回家還是去療養院?”
方行舟回過神來,張張嘴:“……回家吧。”
他發現在感情上面,李旋和陸見川兩個人,他一個都信不過。
陸見川動作迅速地把碗筷收進廚房裏,甚至等不及将它們洗掉,轉身回到客廳裏,将方行舟抱起來,放在餐桌上,低頭近乎惡狠狠地堵住他的嘴唇。
激烈的親吻之中,方行舟看着陸見川近在咫尺的瞳孔。
——就從脫掉他的僞裝開始吧。他想。
這麽多僞裝,從他最能接受的那層僞裝開始,一點點,循序漸進,直到他心甘情願展示自己所有的秘密。
第一層,是醫院的實習生“小王”。
這天,他們哪裏也沒去,一直待在卧室裏。
在過分漫長的控制之後,陸見川終于如願以償,瘋狂索取自己等待已久的獎勵,直到後半夜。
肚子裏的胚胎也難得安分,沒有打擾父親們的雅致,從白天開始呼呼大睡到晚上,專心将新汲取的營養轉化為自己的能量,在孕囊裏飛快長個子。
方行舟實在太累了,沒有留意到陸見川的肚子在昏暗中瘋長,最後幾乎是昏睡過去,然後做了一晚上關于實習生小王、剝洋蔥和食人花的夢,偶爾還夾雜着幾句莫名其妙聽不懂的告狀。
第二日早晨,他從亂七八糟的夢境中醒來。
陸見川還躺在枕邊,呼吸沉沉,但被子莫名拱起來一大塊,清晨的涼風把方行舟的手臂吹得冰涼。
他微微皺眉,摸了一下陸見川的額頭,發現他有些低燒。
——作為人類的低燒,作為怪物,或者并不算體溫異常。
這個動作打擾了陸見川的好夢,他無意識地握住愛人的手腕,呢喃着說了一句什麽,試圖翻身但是失敗了,于是只能勉強以原來的姿勢躺在床上,慢慢重新陷入深眠。
這頓飯方行舟沒吃出味道。
李旋搶在方烨華之前向李勝強動了手,自導自演,在他回家的路上雇人堵他,把他拖進酒吧的小巷子後頭,亮刀要捅他,然後再讓人救他一命。李勝強本就沒什麽文化,初中畢業後便當了貨車司機,被李旋這麽一詐,當場便露了陷。
視頻裏面他抱頭蹲在地上,哭喊道:“老板別殺我,我什麽都沒說,我什麽都沒說!”
李旋道:“我本想直接把他的證詞騙出來,但沒這麽簡單,買通他的人不僅僅是給了他錢,肯定還有更有力的把柄在手上,讓他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肯反水。”
方行舟捏得指節泛陸:“他四十幾歲孤身一人,檔案裏面沒老婆沒孩子沒父母,不可能這麽湊巧。方烨華做過很多慈善項目,我正在查,發現他的資助方式有古怪,不僅供學費、生活費,甚至會幫忙走關系上大學,有些畢業後會直接進青鳶工作,這麽看來……”
李旋道:“好手段啊。”
方行舟把視頻關掉,看了一眼對面的李旋,道:“那就黑吃黑,來點更狠的。”
說完之後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青鳶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青鳶了,裏面水深的很,你開的公司又恰好是同行,他的主要競争對手之一,你還是小心為上,別介入太深。”
這話他跟李旋說過不止一次了,仔細算起來,從去年開始,方行舟已經不太讓李旋參與調查,有意地想把他隔離開。
雖說最開始他與李旋只是交易,他捧李旋走紅,李旋幫他打掩護對付方家,但一路走到今天,他對那些一手創辦起來的公司還是很有感情的。
李旋道:“我知道分寸,還得給你留條後路。”
方行舟笑了笑。
也是,對面的人比他想象中的更能忍,手段更狠,他總是能把握好那根分寸。
就好像他暗戀自己八年,居然真的演到毫無破綻,讓他毫無保留地接受他在身邊,甚至已經當成了一種習慣。
方行舟低頭拿勺子挖冰淇淋吃,考慮着怎麽把阿江從這件事裏剝離出去,對面的人正望着他,目光落在他被冰得泛紅的嘴唇上。
“你喜歡玫瑰花?”他突然問。
方行舟心不在焉,沒反應過來,“嗯?”了一聲。
“玫瑰花,”李旋道,“今天陸見川送你的時候,你好像很高興。”
“啊……”方行舟不太自在地坐直了背,“一般吧,花一類的東西,收過太多了。”
所以還是取決方送花的人,李旋想。
他彎起嘴角,給方行舟遞過去一張紙巾。方行舟蹭掉嘴邊沾的巧克力,放下勺子,叫服務員過來買單。
一頓純談私事的晚飯,李旋只字未提別的什麽,吃過之後便送方行舟回家。方行舟也沒功夫多想其他,當晚便開始一個一個查方烨華資助的學生。
查那些明顯超過“資助”範疇的,年齡在10-25之間,出生地在李勝強老家,如果在醫院留過DN息,便直接拿去跟李勝強的匹配,如果沒有,便比對面相,哪怕有一點聯系,都列進清單裏面。
最後鎖定了一男一女,沒有一個與李勝強有直接的血緣關系,但都是他的同鄉。
方行舟讓人盯緊他的手機和行蹤,如果方烨華真的在幫他養孩子,他就不信李勝強入獄多年,出獄之後能忍住不去聯系。
既然能喊出“我什麽都沒說”這樣的話,至少他這麽多年調查的方向是沒錯的。
方行舟這段時間的失眠越來越嚴重了。
以前四點多醒過來,再躺下還能勉強再睡個回籠覺。但從李勝強出獄開始,他的身體好像陷入了一種焦灼狀态,哪怕吃安眠藥都無濟方事。
他知道他的精神狀态一直有問題,林霖、李旋和陸見川都勸過他很多次,讓他去看看心理醫生。
但他比心理醫生更清楚自己的問題,他過不了母親自殺的那道坎。
十幾年了,沒有一天安心過。
“行舟哥?”
對面的人輕輕地喚了他一句。
方行舟回過神來,陸見川被兩個護工扶着,正在做康複治療。他有些擔憂地望着方行舟的臉,道:“這段時間的公演是不是太累了?”
方行舟微微點頭:“有點兒。”
廚師已經做好了菜,只是兩個人的份,不多,擺不滿一個桌子,而且相當清淡。陸見川讓人幫忙擦掉汗,方行舟已經坐了下來,正低頭瞧着手機。
“這周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下周就要去第二站了。”
對面人盯着手機皺眉,一點回應都沒有。
陸見川又叫了一聲,方行舟放下手機,道:“吃飯吧。”
陸見川道:“你狀态不太對。”
方行舟把勺子遞給他,只說了一句“沒事,休息兩天。”
陸見川的右手打着石膏,一邊看他,一邊用左手笨拙地吃東西,每次方行舟陪他吃飯,都得吃上大半個小時。
人是為了他被傷成這樣,哪怕不算以前的情分,方行舟也得把人好好地照顧着。
陸見川倒希望自己的傷好得慢點兒,在方行舟這裏能多待一天便算一天,哪怕只是看一看、聊聊天,也總比之前的僵持好些。
他左手不便,嘴邊蹭到了湯汁,又濺髒了衣領。方行舟停下筷子,讓人遞紙巾過來。
陸見川也不覺得狼狽,吃得很慢,或許是想把方行舟多留一會兒。
“昨天酒店裏辦了一個櫻花美食節,我讓人留了最上面的座位,挺可惜的。”陸見川道,“這個季節剛剛滿開的櫻花,開得整個植物園都是,晚上看特別美。”
方行舟點點頭。
他又想起昨天的玫瑰花,目光挪開,望向了房間裏的那株綠植。
“行舟哥……”
方行舟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碰到了自己的手背,他低頭去望,陸見川正幫他擦掉拇指碰到的油漬,他做得笨拙,又不小心把袖口落進了湯裏,方行舟忙握起他的手腕,用紙巾吸幹淨袖口。
“你先吃,”方行舟道,“慢點吃。”
陸見川道:“抱歉。”
方行舟忍不住幫他把湯單獨盛進小碗裏。
陸見川小口小口地喝,傷成這樣了,吃飯的時候依然坐得筆直,咀嚼的時候半點聲音都沒有,從小的餐桌禮儀已經滲到了骨子裏面。
方行舟看着看着,問了一句:“你喜歡陸家嗎?”
陸見川道:“不喜歡。”
他喝完湯,放下勺子,慢慢道:“我家七八十年代的時候開溜冰場、舞廳,混黑.道發的家,房地産爆發的那段時間又不幹不淨動了很多手腳,後來開始嚴打之後才一點點洗陸上道。但不管洗得多幹淨,骨子裏的那些東西一直沒變,做生意的路子很野,喜歡不擇手段地打壓。”
方行舟道:“那些遲早會變成你的産業。”
陸見川輕輕擦了擦嘴:“也許吧。”
方行舟心情有點複雜,攪拌着杯子裏的咖啡沒說話。
對面的人像是不經意地開口道:“聊到這個,你知道為什麽我媽的離婚官司打了那麽久嗎?”
方行舟搖搖頭:“為什麽?”
陸見川笑了笑:“因為我爸想把一些不幹淨的産業,通過離婚,光明正大、合法合理地轉移出陸式集團。我媽是不懂這些的,但她娘家人知道了,在裏面插了一手,雙方博弈一年,最後還是順了我爸的意。”
方行舟聽到這兒,心裏猛地打了一個突。
他的第一反應是,難怪宋慧茜家裏那麽不待見她。
然後他又突然意識到,方烨華娶了這麽一個沒腦子的花瓶,還能是為了什麽?
他鎖定的那一男一女裏面,恰好有一個在羅馬娛樂當總管,才23歲的女生,已經幹到了會所所長的位置,而且是J市最中心的那一家大型娛樂會所。
方行舟捏緊了手裏的湯勺,臉上神色依舊,轉頭跟廚師道:“給陸導上甜點吧。”
可是,都到這個地步,眼前人還堅持要僞裝成普通人類。是對他們之間的愛沒有信心嗎?或者……曾做過什麽害怕被他發現的虧心事?
一個溫柔的吻落在方行舟唇邊,陸見川仍然在認真緩和老婆的情緒,溫聲說着安撫的情話。方行舟做了兩個深呼吸,将眼睛貼上他肩頭,讓布料吸收掉多餘的液體,啞聲道:“過幾天跟我去醫院,再做一次體檢。”
陸見川被方行舟的眼淚弄得六神無主,自然沒有任何意見,道:“好,都聽你的。”
方行舟又道:“像上次那樣,以男性的身份去,我會提前告訴我的同事們,你不用擔心會對我的工作造成影響。”
像上次那樣……
陸見川:“!!!”
“什麽?”他震驚地低下頭去,對上方行舟還有些發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