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幸福
幸福
Chapter 19
手術結束,老太太被安排進了ICU觀察。
周銘叫住沈梵桉,神色略顯凝重,沉聲道:“患者是突發的急性主動脈夾層,和她歲數大了還有常年高血壓有關,這次的開胸手術令老人家的身體元氣大傷,後續的保養你們家屬要格外上心,特別是要時刻注意她的情緒狀态,盡量保持心情舒暢,千萬別惹老人家生氣。”
沈梵桉聽在心裏,喉間越發苦澀。
奶奶是富家小姐出生,從小錦衣玉食,到年歲了聽從家裏安排嫁給當時已是知名畫家的爺爺,婚後幸福平淡,一輩子幾乎沒受過什麽苦。
唯一令她頭疼傷神的便是子孫的婚姻。
她的大兒子,也就是沈梵桉的父親沈冠岩,和妻子羅粵并不是因真心相愛而選擇結合的。
沈家與羅家老一輩之間是過命的交情,他們便擅自為小輩許了婚約。
這個約定落到了當時年紀相仿、外貌相當的沈冠岩和羅粵頭上。
無愛的婚姻就如同一座死氣沉沉,充滿怨怼的墳墓。
他們由最初的相看兩厭、排斥争吵,到最後沉默不語、相對無言。
在這樣的家庭裏,孩子并不是愛的結晶,而是他們必須完成的任務,拽住他們自由手腳的負累。
羅粵不愛沈冠岩,自然也不喜這個流淌着不愛之人骨血的兒子。
可激素的影響致使她無法真的置之不理,強烈的情感拉扯令她幾近崩潰,生下沈梵桉不久便患上了抑郁症。
因沈老爺子的威懾,以為只要完成繁衍子嗣任務就能離婚的二人不得不繼續維持婚姻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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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住一個屋檐下,還多了個兒子,夫妻兩人依舊形同陌路。
在沈梵桉的記憶裏,母親從未抱過他一下,也從未給過他任何的誇贊與溫情。
父親對他也并不熱絡,男人一心沉迷工作與應酬,每晚都醉醺醺的回家,故意制造出動靜,卻得不到妻子的半點回應,便會借着酒勁罵罵咧咧。
躲在樓上兒童房裏的沈梵桉在父親的怒吼和母親的忽視中彷徨不安的長大。
直到他十二歲那年,沈冠岩出軌了。
這對沈家來說無疑是滔天的醜聞,羅粵就像抓住了什麽把柄,終于拿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離婚證。
她收拾行李離開家那天,沈梵桉卑微地拽住母親的手,絕望哀求她別走,或者帶上他一起離開。
可女人十分決絕,她俯下身輕輕撫摸着少年與沈冠岩七分相似的面龐,眼底淬滿了悲傷與怨恨。
她用那把溫柔似水的嗓音,說出比霜雪還要冰冷的話:“梵桉,t媽媽求求你,放過媽媽好不好?”
她求他放過她,這對一個無條件愛着母親的孩子來說,就如同淩遲。
沈梵桉到底松開了她的手,也許,他從未握住過。
那以後,沈冠岩被沈老爺子一頓訓斥,他反倒沒了負擔,撇下國內的所有,帶上他那所謂的“真愛”小三出國定居,直到六年後羅粵因抑郁症複發上吊自殺,他短暫地回國出席了葬禮。
那也是沈梵桉時隔多年,再一次見到父親。
沈冠岩帶着他的真愛,和他與真愛生的兒子,出現在羅粵的葬禮上。
在場的都是前來吊唁的豪門名貴,他全然不顧沈家在圈內的臉面。
他想讓沈家給母子倆一個名分,可沈老爺子放下狠話,沈家絕不會接受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讓他們死了這份心。
争吵期間,沈冠岩一個眼神都未曾分給沈梵桉。
他仿佛男人生命裏的污點。
看一下都覺得刺眼。
許是全程見證了父母不幸的遭遇,作為這段無愛婚姻裏最可憐的受害者,沈梵桉十分抗拒結婚,他不談戀愛,封閉自己,沉溺于管理家族事業。閑時彈琴寫字爬山,用愛好和刺激來壓抑自己的欲望。
年近三十歲了,還孑然一身。
沈老爺子再如何後悔,也無法挽回自己一意孤行造成的不幸,所以他生前并不催沈梵桉結婚生子。
可沈老太太不一樣。
她極為固執地希望沈梵桉能有個自己的小家,子孫倆經常為這事鬧不愉快。
老爺子走後的這兩年,老太太身體大不如前,現在又做了開胸手術,元氣大傷,沈梵桉再不想被催婚,今後拒絕的時候也得掂量掂量奶奶的身體狀況了。
周銘交代完,沈梵桉默了片刻,點頭表示了解。
沈老太太生病入院的消息不胫而走,接下來的幾天,頂樓的VIP病房熱鬧不已,都是抱着花束前來探病的人。
有繡坊的學生,也有沈氏的生意夥伴,老太太不厭其擾。
為了能讓奶奶好好休息,沈梵桉吩咐護工不要再讓外人進入病房。
蘇檐雨憑着一身白大褂,像持着通行證一樣,每天暢通無阻地來病房探望。
她目的純不純不知道,但老太太挺喜歡她的。
“奶奶,我們醫院食堂的小炒可好吃了,等您身體恢複好了,您随便點随便吃,我請客!”
傍晚時分,沈梵桉風塵仆仆的從公司趕到醫院,剛走到房門口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面傳出的歡聲笑語。
蘇檐雨的嗓音格外脆甜,老太太被逗得悶笑不止。
“小雨這麽大方,那奶奶就不跟你客氣了。”範秀慈聲音帶着寵溺。
“您千萬別跟我客氣。”
奶奶?
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沈梵桉輕笑,推開門懶懶往門上一倚,靜靜望着病房裏“奶慈孫孝”的溫馨場景。
蘇檐雨坐在病房邊,捧着個iPad不知道在給老太太看什麽,二人邊看邊樂,親昵得仿佛真是奶奶和孫女的關系。
他挑眉,莫名不忍打擾,片刻後,還是蘇檐雨率先發現了他,只見女孩瞬間收起笑容,像做錯事被老師抓包的小學生,立刻站起身抿緊了唇。
範秀慈察覺女孩的不對勁,順着看向門口,頓了頓,笑道:“梵桉來啦。”
“奶奶。”沈梵桉應了聲。
男人走到蘇檐雨面前,并沒有看她,可周身侵略性極強的氣場時刻敲打着她的神經,蘇檐雨垂下眸,收緊抱着平板的胳膊,神色是肉眼可見的緊張。
沈梵桉擡手松了松領帶,凸起的喉結無意識地滾動,修長骨感的指節映入蘇檐雨的眼簾,動作跟放電影一樣,十分具有觀賞性,她多看了幾眼他的手,下一秒,賊兮兮的小眼神就被沈梵桉逮住了。
男人飛快地睨了她一眼,桃花狀的眼尾微微輕挑,說不出的深沉。
冷臉,淡眸。
蘇檐雨心尖一顫。
啊啊啊!被蘇到了!
“今天感覺怎麽樣?”沈梵桉收回視線,坐到老太太的床邊,溫聲道,“刀口還痛嗎?”
範秀慈:“好多了,小蘇醫生的手特別輕,刀口換藥的時候基本感覺不到疼。”
提到蘇檐雨,範秀慈看向她,眼角含笑:“多虧了小蘇,要不是她,我現在恐怕都不在了,你就沒奶奶了。”
蘇檐雨連忙搖頭。
“奶奶……”沈梵桉蹙起眉,“別說這種話,您會長命百歲的。”
範秀慈笑笑,嘆了口氣:“我長命百歲有什麽用,也看不到你娶妻生子,抱不到曾孫,還不如早點閉眼找你爺爺去。”
老太太這話已經不算暗示了。
沈梵桉身子一僵,下意識擡眸看向站在一旁的蘇檐雨。
四目不期然相對,蘇檐雨尴尬一笑,主動告辭:“奶奶,既然您孫子來了,那我就先下去了。”
範秀慈不舍:“這就走啦,不再待會麽,奶奶還沒和你聊盡興呢。”
蘇檐雨彎了彎唇,模樣乖巧:“時間不早啦,我不打擾您休息了,科室裏還有事要處理,明天我再來看您。”
“好好好。”見實在留不住,範秀慈拍了拍沈梵桉的手臂,“梵桉,快送送小蘇醫生。”
話音落地,空氣詭異地靜了一瞬,蘇檐雨讪笑兩聲:“不用麻煩沈先生了,我自己走。”
說罷,她逃似的離開了病房。
人一走,偌大的病房又冷清下來,沈梵桉盯着門口,神色淡淡,回眸時撞上老太太戲谑打量的目光。
沈梵桉擡了擡眉梢,故意裝傻:“怎麽了?”
範秀慈忽然一笑,壓低嗓音:“小蘇醫生漂亮吧。”
沈梵桉挑眉,不否認:“嗯。”
“性格也好。”
“嗯。”
“我看她好像有點在意你,你一來整個人就緊張得不行。”
沈梵桉起身給老太太倒水,聞言動作微頓,水柱稍偏,差點澆到手背。
“您別瞎說。”
“我怎麽是瞎說呢,她剛剛一直偷瞄你,我一雙眼看得清清楚楚。”
沈梵桉将水杯遞給她,順勢掖了掖被角,語氣無奈:“人姑娘比我小四歲,剛從醫學院畢業,就一半大的小孩,您別胡亂牽線。”
“小四歲怎麽了,我還比你爺爺小五歲呢,這不照樣結婚生子,幸福地過到現在。”範秀慈不高興了。
沈梵桉好脾氣地糾正她:“那是您運氣好,正巧爺爺也暗戀您。”
老太太和老爺子沈峥是包辦婚姻。
在女方視角是媒妁之言父命之命,可在男方視角,卻是暗戀成真,得償所願。
有愛的婚姻,自然能幸福地白頭偕老。
聽到這話,範秀慈不由想起兒子和兒媳的悲劇,神色一下黯然。
“奶奶覺得小蘇醫生挺不錯的,我很喜歡她,你試着和人家相處相處,主動約她一起吃個飯,了解一下。”老太太不死心,直言道。
沈梵桉面容沉靜,抗拒的意思溢于言表。
沉默了幾秒,範秀慈語帶疲憊地喚他:“梵桉。”
“你都二十九了,眼看着就奔三了,你表姐的孩子都四歲了,你呢,真準備一輩子當個孤家寡人啊?”
說罷,她重重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害怕會重蹈你爸媽的覆轍,怕婚後過得不順心,怕以後的孩子會變成另一個你。可是梵桉,如果始終不敢踏出那一步,你永遠都擺脫不掉陰影,更別提獲得幸福了。”
“……”
聽到這話,男人硬挺的輪廓微微一怔。
範秀慈閉上眼,蒼白的臉上滿是死氣的枯槁:“經過鬼門關這一遭,我也看開了,你不想結就算了,但是你以後就別來看我了,我見到你就氣不順。”
“奶奶,您這是在逼我。”沈梵桉眉頭緊皺,眼眶微紅。
“我就逼你了,我話放這,今年結束前帶個姑娘回來,褚家那個不行,她心思太重,這麽多年都拿不下你,你跟她結婚,她就是第二個你媽。”
沈梵桉閉了閉眼,不說話。
範秀慈适時軟下态度,嘆息道:“孩子,找個人安定下來,相信奶奶,你一定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