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第3章
第 3 章
兩天後。
這是一個周六。
工廠在這天是不上班的。
遲遇卻起得比往常更早。
之前每個周六,他都要坐三小時的長途車,去江城的大商場發傳單。
今天也是如此。
天蒙蒙亮他就出了門,準備去搭乘最早的那班長途車。
他包裏除了飯盒水壺外,還揣着偷偷藏起來的病歷。
他打算再去醫院給遲笑開點藥。
一走出居民樓,先看見路口一輛黑色大車,旁邊站着一位衣着整潔的中年男子。
遲遇瞟了眼這人,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前天晚上,和那個黑襯衫一起出現的中年男子麽?
這人為什麽在這裏?巧合?
正疑惑着,對方大步走過來,再沖着遲遇微微欠身,微笑道:“遲先生,我是謝卿晟先生的下屬,我姓劉,您可以稱呼我‘劉叔’。”
遲遇:……?
謝傾城?青橙?就是之前那個黑襯衫嗎?
劉叔的态度很禮貌:“謝先生有件事要和您商量。”
……和我商量?
這種一看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和我有什麽需要商量的。
遲遇搖搖頭:“不去了。我要去打工。”
劉叔:“謝先生說,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如果誤工了,他願意支付兩倍賠償。”
遲遇繼續搖頭。
平白無故的,對方為什麽要給兩倍賠償?
他正要繞開劉叔往前走,對方再次開口道:“謝先生說,他認識江城最好的胸外科醫生。”
遲遇:……?!
胸外科醫生?能做心髒手術的醫生?
等等,為什麽這人要強調這件事?他知道了些什麽?
這到底是……?
就在遲遇疑惑愈深的時候,劉叔微笑着又補了一句:“謝先生在中學門口的小廣場等您。”
遲遇的手攥了攥,身體已不由自主往學校方向走去。
就算知道事有蹊跷,但“胸外科”這三個字,還是讓遲遇決定過去看一看。
就看一看。
*
北水鎮中學在鎮子的東南角。
離校門口不遠處,有一塊被稱作“小廣場”的空地,裏面稀稀疏疏種着幾棵樹,樹下有些乘涼用的石桌石凳。
遲遇剛上初中時,如果媽媽那天恰好下班早,就會帶着遲笑到這裏等着。等遲遇放學了,媽媽便左手牽着遲遇右手牽着遲笑,三個人一起慢慢走回家。
那個時候,遲遇背着書包走出學校,一定會小步快跑到空地,看看媽媽和妹妹在不在。
到了後來……
遲遇依然會快步走出學校。但他再也沒朝這片空地看過。
*
遲遇遠遠地就看見了“謝青橙”。
這人坐在古樹下,穿了件白色的襯衫,身上罩着些許斑駁樹影。
前兩天遲遇并沒有看清這人的臉。
如今天光明亮,能看出對方的年紀也就二十多歲,臉頰瘦削,五官……
遲遇還沒來得及打量方的五官,便看見這人從桌上拿起一副墨鏡架在臉上。
如此一來,只能看出他鼻梁高挺,下颌線條利落,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到眼睛是什麽樣了。
……
雖說天亮了,就這點兒早晨的陽光,需要戴墨鏡嗎?
可能有錢人比較嬌氣?
遲遇如此想着。
見遲遇走近了,謝卿晟并未起身,而是沖着遲遇揚了揚下巴:“請坐。”
遲遇并沒有坐下。
他立在謝卿晟對面,腦子裏思考了種種提問的方式,最終還是直直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您說,您認識胸外科的醫生?”
面對這樣的單刀直入,謝卿晟似乎毫不意外,只應了聲:“對。”
遲遇:“……您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件事?”
謝卿晟:“因為,有筆交易要和遲先生談。”
“這件事是我的籌碼之一。”
遲遇抿了下嘴唇,硬邦邦地回應道:“我好像沒有什麽可以交易的。”
謝卿晟不緊不慢道:“遲先生當然有。”
遲遇僵僵地立在原地,越發琢磨出些不對勁的地方。
一時間,那些只在工廠休息時聽到過的離奇故事,全都冒了出來:
什麽夾帶丨毒丨品,什麽買丨兇丨殺丨人,什麽頂丨罪入獄……
他臉色一白,當即就要轉身離開。
然而身後那人只用一句話就制止了他的動作:
“遲笑的病,是越快做手術越好吧。”
遲遇整個人都釘在了地上。
他果然知道!明明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連笑笑自己都不知道她需要做手術!
這個謝青橙,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
他唰一下轉頭看向謝卿晟,視線裏盡是無法掩飾的懷疑和警惕。
謝卿晟像是對他的眼神視若無睹,再次比了個“請坐”的姿勢,道:“坐。”
遲遇姿态僵硬地坐到了謝卿晟對面。
謝卿晟的聲音很平靜:“遲先生以為,我要交易什麽?”
遲遇面色蒼白,咬着牙道:“我不做任何違法勾當。”
謝卿晟盯了他的眼睛三秒,嘴角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從一旁拿過什麽東西擱在桌上再往遲遇面前一推——
遲遇低頭一看,居然是本《刑法》。
遲遇:……??
這莫非是你們有錢人随身攜帶的致富聖經?
謝卿晟:“我保證,這件事不在這本書裏。”
“你幫我這件事,我會立刻在友誼醫院特需部給遲笑安排手術。”
“費用自然無需你操心。”
友誼醫院特需部?
那個全江城最好、最貴的醫院?
遲遇的呼吸都亂了,心也砰砰快跳,遠比拿到高考試卷那一秒還要緊張。
這個有錢男人的提議,太誘人了。
但遲遇很清楚,“天上不會掉餡餅”。
絕不可能有人無緣無故跑來做慈善。
他兩只手在桌面下緊緊地互相攥在一起,面上依然極力維持着冷靜:“謝先生,那您到底需要我做什麽?”
謝卿晟不緊不慢地理了下襯衫袖子,閑閑道:
“很簡單。”
“遲先生,我需要您假扮我的配偶。”
對方的聲音很鎮定,語氣也很平常,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但聽在遲遇耳朵裏,卻有如夏日驚雷般,讓他腦子都“嗡”了一聲。
什麽玩意兒?!
這人在扯什麽?
遲遇的胸口激烈起伏幾下,決定不和這種人瞎扯浪費時間了,兩倍賠償也不要了,趕緊離開才是正道。
然而,他還沒站起來,對方又推過來一張紙:
“遲先生,我幫你做了個測算。”
“按照你現在的掙錢能力,你每天的最長工作時間,以及維持最低條件生存的必要支出——”
“你至少需要320天,才能攢出手術費用。”
“你真的忍心讓遲笑冒着風險等這麽久?”
那張紙上,細細密密地列出了一個高中畢業生能做的工種、報酬,以及江大附中的住宿費、生活費……
遲遇盯着那張紙,腿部重得像灌了鉛。
但他還是強撐着站了起來。
他低頭看向桌上那本紅色封面的《刑法》,嘴唇抖了抖,壓抑着憤怒,一字一句問道:“賣丨身,難道沒有寫在刑法裏?”
雖然他不知道一個男的具體要怎麽對另一個男的“賣”,但這人,不就是在表達這個意思?
這衣冠楚楚的“先生”,果然也只是一個敗類。
謝卿晟擡頭看向遲遇:“遲先生,你誤會了。”
“我不會為了下半身那點兒事費這麽大功夫。”
遲遇:……?
謝卿晟推了下墨鏡,道:“注意我的用詞。是‘假扮’。”
“出于某些原因,我必須在某個時間點前成為‘已婚’。”
“重要的是身份,是法律意義上的‘已婚’。”
“我并不打算和這個‘結婚對象’有任何實質的、肉丨體的接觸。”
“只要這個時間點過去,雙方就解除婚姻關系。”
遲遇想了許久,臉上終于漸漸恢複了些血色。
他低低問道:“你是說,‘假結婚’?”
謝卿晟:“對。”
這種事,遲遇倒也聽說過。
有些人為了什麽綠卡、居留權之類的,就會和別人假結婚一段時間來換身份。
這當然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好事,但也算不得什麽羞辱人的腌臜事。
……尤其是,對方能夠提供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東西。
遲遇慢慢坐了回去。
他擡起眼簾,直直盯着謝卿晟:“那,這個‘已婚’的身份,能為你帶來什麽?”
遲遇帶着遲笑獨自生活這麽久,多多少少能從其他人的眼睛裏看出些東西。
比如,雷主任之流的,眉宇間都藏着“下作”。
而學校的老師,小賣部的大媽,臉上都是明晃晃的“鄙夷”。
但現在,隔着副墨鏡,他完全無法看清謝卿晟的眼神。
不知道這人的眼睛裏到底寫着些什麽。
謝卿晟:“地位。”
遲遇:……?
“假結婚”和“地位”之間,究竟有什麽關系?
還有,不管到底是為了什麽,這樣的人應該很容易找到其他更合适的演員吧。
為什麽會找到自己?
遲遇還沒理清楚這裏面的頭緒,甚至還沒想好要怎麽繼續問,對方已擡腕看了眼表:
“遲遇,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
“為了展現我的誠意……”
“劉叔現在就會聯系醫院、醫生。”
不遠處的劉叔當真走了過來,欠身道:“遲先生,請将遲笑女士的病歷給我。”
遲遇無法拒絕這樣的“誠意”。
他看着劉叔走到一旁打電話的背影,人有點兒懵懵的。
待劉叔回來告訴他們,可以安排明天入院檢查,後天就能做手術時,他手心出着汗,嘴巴張開合上,合上張開,卻沒有說出話來。
直到謝卿晟緩緩道:“遲遇,相應的,我也需要你展現出‘誠意’。”
遲遇:“……啊?”
需要我做什麽?
那一瞬間,遲遇甚至覺得,假如這人提出“要買你一個腎”,自己都會答應的。
然而對方只是站起身,朝着中學方向指了指: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遲遇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最後一天”,是指“填報志願的最後一天”。
他點點頭。
謝卿晟逆着陽光,在樹影裏俯視着遲遇:“你的‘誠意’,就是立刻去學校,把志願填了。”
遲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