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靈山
靈山
清晨的第一聲雞鳴聲響起,整個清潭鎮從睡夢中蘇醒,早起的行人紛紛披着晨光,在弄堂口抖落一身的疲倦與朝露。
葉安也是這些行人中的之一。葉安正值而立之年,他早早地就跟父母分了家,家裏祖祖代代也沒給他積下什麽祖業。葉安本人既未娶妻生子,也沒什麽大的鴻鹄志向,平日裏便是做些零碎的工,給別人打打下手來賺些碎銀,以維持基本的衣食生活。
他本來或許會這樣庸庸碌碌地過完一生。十年前,葉安剛及弱冠。在一個寒風朔雪的冬日中,剛結了一日的工錢的葉安在路邊買酒喝。幾杯酒下肚後,他才覺得周身稍微在刺骨的寒冷中暖和了起來。而後他離開酒館,走上回家的路,又在酒意迷糊時無意中踢翻了一個雪人。
腳下的觸感和重物在雪地上滾動的聲音讓葉安的腦子稍稍清醒了些。他甩了甩腦袋,走上前一看,才發現此物根本不是個雪人,而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這娃娃生得粉嫩,唇紅齒白的,身上圍着幾根破布,裸露在外的皮膚髒兮兮的,頗像是剛從哪個深山老林裏爬出來的,在這寒冬臘月的日子裏也沒被凍僵。他像是正蜷縮在路上睡覺,驀地被一腳踹翻,小孩在路上滾了幾圈,而後睜開了眼,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誰家的父母那麽狠心,或是家裏實在是窮得揭不開鍋了,才會在這麽冷的天把這麽個乖寶寶扔在道路上。
葉安這麽想着,又借着酒勁上頭,恻隐之心便瘋狂地生長。他把這個小孩撿回了家,又打了熱水給他細細地清洗,一方面是洗掉他又滾又蹭沾上的污垢,另一方面也是想讓這孩子把身體暖起來。
而後他又手腳笨拙地又裁又縫了幾件不穿的衣服,強行給這小孩套上,又喂了他些熱粥。做完這一切後,葉安端詳他片刻,還是決定明天做完工後省出些錢去給他買幾件合身的幹淨衣服。
這小孩生了一頭的小卷毛,從始至終都乖乖的,讓幹什麽就幹什麽,穿衣服時就擡起手臂,吃飯就張開嘴,不哭也不鬧。葉安看不出他多大來,也不知道他的生辰姓名為何,于是就試着和他對話,想問出些什麽,比如父母為何人,姓甚名甚,年歲生辰為幾時,家鄉何在等等。
結果則十分之不樂觀。這小孩像是山裏完全沒開化過的野人,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會把那雙眼睛瞪得又大又圓,新奇地看着他一開一合的嘴,揮舞着小手,笨拙地模仿着他發出奶生生的聲音。
葉安沒轍,暫且把他撿到他的這一日作為小孩的生辰日,又估摸着他應該有五歲之長。而後葉安點着油燈,琢磨了半天,把家裏僅存的幾本書都快翻爛了,才堪堪給他取了“渺”字為名。
渺字為微小之意。葉安自己沒有鴻鹄之志,也不會把什麽遠大的志向強加到一個年紀尚幼的孩子身上,故而以微渺之意所托,芸芸衆生也未可憐可悲。
而渺字又寓大江遼闊無邊,深遠而難以預測。雖葉安胸無大志,但他也不想因為自己而局限了這孩子的眼界,內心依然有着對他的未來的美好願景,如遼闊無垠的江河,蚍蜉尚可橫渡江海。
于是從這天以後,葉安不再是獨自一人生活,他的身邊多了一個五歲的孩子,對外人則稱為是自己的遠房堂弟,名為葉渺。
有了葉渺後,葉安從前那種得過且過的日子也過不下去了。他開始尋找一些報酬更多的活去做,偶爾也跟着鎮子上的商隊去到城裏撈一把金,以盡可能地為葉渺提供還算過得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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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渺漸漸長大,也逐漸展現出了兒童的習性來。他有時會跟着鎮子上其他人家的孩子上房揭瓦,下河摸魚,聽堂口大人們的閑聊,數着飛鳥掠過的雲朵。偶然的一天,葉渺跑到了鎮子上的一家學堂外,聽着夫子一字一顫的“逝者如斯夫”,當即便定下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我要讀聖賢書!”
他的理想剛冒了個頭就直接夭折了。雖說葉安已經盡力地為這個小小的家創造優越的生活,但終究還是力不從心,家裏平白添了一張吃飯的嘴,葉渺又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衣服換得勤,日子還是日益有些捉襟見肘了起來。
葉渺別無他法,小小年紀便要尋找生計來補貼家用。好在鎮子上有一家醫館的老醫師見他長得讨喜人又乖,便收他當自己的藥童,一日包他兩餐。葉渺平時沒什麽別的事情做,只是幫老醫師摘摘草磨磨藥,空閑之時便溜去學堂的窗下,笨拙地學着每個字句的不同發音和釋義,然後在被夫子發現前被同樣偷學的同齡人拎着溜之大吉。
這樣的日子就這麽持續了十年。如今葉渺十五歲,這日他醒來時,葉安已經去了鎮子上做活。葉渺打着哈欠洗着漱,而後便如往常一樣去醫館蹭了老醫師的午飯。老醫師姓李,今年剛年過花甲,已是白發蒼蒼之齡。見葉渺來,他放下手中的卷軸,捋了捋下巴上綴着的長長的胡須,樂呵呵道:
“小葉子,今天又來啦?”
葉渺點點頭。他每天來都會得到這種問候,老先生不厭其煩,他便也樂在其中。葉渺拿過杵臼,開始了他日複一日的碾藥工作。待到日上三竿之時,葉渺蹭了李老先生一頓飯,而後背上了藥簍,照例去到鎮子外的山上摘藥草。
葉渺常去的山頭是一座他叫不出名字的山。他也不知道這座山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似乎在葉渺注意到它的時候,這座山就在這裏了。讓葉渺在意的是,這座山頭上各種藥草幾乎應有具有,不僅種類齊全,還能保持長久不枯,先生用了都說好。葉渺在第一次無意中闖入時便內心生喜,有了這麽一個寶貝地方,他也終于不用為了找一株藥草而漫山遍野地跑來跑去了。
只是有一點奇怪的就是,這麽一座寶貝山卻從來都是荒無人跡,每次葉渺來,除卻清風與蟬鳴,便只餘下他一個人,從來不見他人的身影。
葉渺則完全沒注意到,每日都歡歡喜喜地滿載而歸。這一日他照例上山,每次走進深山都要耗費他不少的體力。葉渺放下簍筐,随手擦幹淨一個石墩,就這麽坐下歇息了起來。
山間風景與環境皆秀麗宜人,就是在平時,葉渺在勞累了半天後也會找個地方坐着休息片刻,而後看着飛鳥與游魚發呆。直至日暮西沉,他才撿起背簍,和鎮子上其他晚歸的行人一同歸去。
葉渺正在放空着大腦,而後突然感到腦門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他被砸得腦袋連帶着上身都不受控地後仰,輕呼了一聲“啊”,伸出手揉了揉被砸得泛紅的額頭,而後才去看突然襲擊他的東西。
那似乎是一個紅色的卷軸,砸到他腦門上後又回彈了一下,此時正打開着散落在地。葉渺眯着眼,勉強能夠認出标題處的“心法”二字。
葉渺沒看懂這是什麽意思,但既然莫名出現在這深山老林裏,那想必是有主的。葉渺揉着額頭,等感覺不到疼時,他站起身,正想要走過去把卷軸撿起來時,又驀地聽到了一聲輕笑。
這聲輕笑像是擦着他的耳膜而過一般。葉渺随即停下了動作,一臉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空山響谷,倦鳥啼飛,幾片落葉被清風席卷着簌簌飄落,在湖面上漾起陣陣漣漪。
沒有人。
葉渺皺了一下臉,正要以為剛才可能是發生了錯覺時,就聽到這人又笑了一聲。
如果說剛才那聲笑還只是氣音,而這次就像是忍不住破了功一般,音色像是冬日裏的泉水敲擊石壁,讓人如何也讨厭不起來。
這次真的不是幻覺了。因為下一秒,葉渺就聽到這個聲音的主人像是附在他的耳邊道:
“擡頭,看上面。”
于是葉渺便循着聲音的指令擡頭望去。他頭頂上什麽也沒有,除了悠悠飄動着的白雲,便是一顆枝繁葉茂的古木參天。婆娑樹影下,葉渺隐隐約約看到了在虬枝盤曲的樹杈之中,似乎正坐着一個……人?
葉渺:?
他睜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看了好久,而後才确認了,他沒看錯。
這棵樹上,的确是長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