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外界
外界
“跨過絆腳的樹幹,來到粼粼波光的湖灘……”
“精靈和會變成人的紅狐貍跳舞,圍着篝火扭動腰肢……”
田玫和田明寶經常會在雷雨天時,被雷聲吓得睡不着覺,梅珊便會哼唱着這首歌哄他們入睡,聽說這首歌是講東佳林國外的故事的,并不是什麽安眠曲,但總是能讓他們安心地睡一個好覺。
在他們還小的時候,在那個人渣父親還在的時候,每當他們受到非人的毆打的時候,梅珊也總是能以身作擋,将他們安全地護在懷裏,自己便落下了傷病。
她一直都是一個溫柔的人,不管是當一位妻子,一位母親,還是作為她自己,她都當得十分像樣。
可就是這麽像樣的一個人,現在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自我。
外面的天又黑了,田玫睜開眼,正好能看見窗外一輪亮白的月亮。她感到自己眼邊的淚幹了,緊得眼周皺巴巴的,翻身探看田明寶的臉,他已經睡着了。
也是,白天經歷了那麽多累人的事情,甚至還偷偷去南區逛了一趟,現在也該累得不行了。
“姐…我對不起你們!我沒用……”田明寶捂着臉痛苦着喊道。
此時全家只剩了一片狼藉和他們一人一喪屍,顯得空落落的。
田玫說不出話,只呆呆地看着他,眼中落下淚水。
他繼續哭喊道:“我不該害怕的!我要是大一點膽子,你就不用自己對付那個人渣了!媽媽…她也不會變異……”
她拍了拍他的肩,田明寶有些畏懼看見她責備的眼神,猶豫了好久才勉強轉過頭看去。
那眼睛很澄明,絕不含有任何責備怨恨的感情,看得他心裏幹淨了許多,田明寶也該知道的,他的姐姐絕不是會責備他的人。
田玫說不出話,可意思已盡在這眼神之中。
她盯着田明寶的睡顏許久,确認他已在熟睡之後,才掖了掖被角,放心地躺了回去。
就在她的背部觸及床板的那一剎那,田明寶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呻|吟,田玫立刻探身看去,卻見他的臉痛苦地皺了起來,淚水不斷從他的眼角滑落,沾濕了枕頭。
不知道他是夢到了什麽傷心的事情。
田玫輕嘆了一口氣,都十五歲的少年了,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還會在夢裏偷偷哭,真丢人……
不過她幾周前不也是這樣的嗎……
田玫笑笑,摟住了明寶的腰,在他肚子上輕輕拍打着,雖然唱不出詞來,可哼個大概的調調還是可以的。
她在心中默念着。
“變化萬千的石頭織出絲般的彩虹……”
“神奇的人啊,盡管展現手中煥彩的魔力……”
田明寶的表情和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歌曲不僅安穩了他的睡眠,也使田玫沉沉入睡。
白天中午十二點,梅珊和田應材被大群警衛帶回隔離屋中。
“真是夠累人的…他媽的找了幾天才給他找到!還多感染了一個人!”一個男警衛将田應材先前的籠子打開,和其他的警衛一同将昏睡中的他扔了進去。
“是的呀!”另外一個男警衛抱着梅珊到了隔壁的籠子裏,“不過這只喪屍可真是安靜,不吵不鬧的,我們沒給麻醉也這麽安靜。”
梅珊睜着灰白色的大眼睛,呆愣愣地看向他們,不咬人也不吼人。
“沒有攻擊性倒是讓人放心……”其中一個警衛說着,四處張望了一番,疑惑道,“姜文羽哪去了,這個隔離屋不是他負責的嘛?”
姜文羽躲在門外觀察了一會兒,聽到警衛們說到他的名字的時候慌了神,立刻離開了這裏,往田玫家的方向奔去。
他要趕快和田玫兩姐弟解釋清楚,不是他将那一大幫警衛們叫過來的,同時還要告訴他們梅珊已經被隔離了的消息。
姜文羽砰砰敲着田玫家的門,見無人應答,便壓着聲音喊道:“田玫!開開門,有事情要跟你說!”
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張挂着淚的臉,田玫的眼眶紅紅的,低着頭似乎是不願意看姜文羽。她将他拉進來後關了門,又兀自走回卧室安慰仍在哭泣的田明寶。
姜文羽跟了幾步到卧室內,見明寶伏在地上抽泣着,便不敢再走進去,只在門後探出半張臉來,輕聲解釋道:“當時我在附近看見了田應材,才跟過來看看的…我并沒有引來警衛的意思,是他們也看見了,我沒辦法瞞住他們……”
他的聲調高了些,“我也沒想到你們的媽媽會被感染!她現在已經被關進隔離屋裏了。”
“不用說了……”田明寶出聲沒讓他再說下去,“這和你沒有關系,是那個該死的田應材幹的好事……”
他仍舊伏在地上,轉過頭來望向姜文羽,抹了一把涕淚輕聲道:“我現在問你,我和姐姐能不能去隔離屋裏看看?”
田玫也擡頭望向他,眼裏滿是期盼。
他咬了咬牙,糾結許久,還是搖了搖頭,“不可能的,我管理的那個隔離屋裏出了這種事,是不可能再讓外人進入的。”
兩個人沒有說話。
姜文羽接着說道:“現在的隔離屋很亂,幾乎到了要失控的程度,哪怕是要看的話也得等到局勢穩定下來才行。”
“行,謝謝你。”田明寶點了點頭。
田玫起身走到書桌前,抽出紙筆寫了些什麽,遞給姜文羽一看,是這麽些話:
“我們知道不是你故意将人帶來的,這件事情你做得很對,我們要感謝你,感謝你告訴我們這些事情,我們當然不會貿然去隔離屋,還請你放心。”
田玫将紙在他臉前舉了一會兒,确認他看完之後,便将他請出了門外。
姜文羽沒得死皮賴臉留在她家的理由,只能長嘆一口氣回去。
“姐姐。”田明寶輕聲叫道。
田玫合上了屋門,聽到明寶在喚她,忙回到卧室內,卻見他擦淨了臉沖她說道:“姐姐,我想出去看看。”
她以為他是想出門在東區逛逛的意思,便欣然點了頭,在紙上寫了字,問他想去哪邊逛。
他搖搖頭,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想去東區外面走走。”
田玫聽了他的話,愣住了,腦中頓時想象出外界喪屍橫行的畫面。
整個東佳林國,現在只剩東區沒有淪陷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要怎麽做到“去外面走走”這個要求?
田明寶自然也知道這個要求太過分了,所以他并沒打算拉上姐姐一起出去,“姐,我想過了,就我一個人去南區走走,就在南區邊上,不會很危險的,你放心。”
她吼了他一聲,意思是不可能。
他繼續解釋道:“我都沒見過幾次喪屍,一次是人渣,一次是你,還有一次…就是媽媽,頂多再算上之前圍牆看見的那次,可當時太遠了不算的!你們三個都不一樣,我是真的很好奇普通的喪屍究竟是什麽樣的,我就在邊上逛逛,見過幾只就回來行不行?”
田玫在紙上唰唰寫下,舉在他面前,“之前中心區的你怎麽不算上,那次都貼臉了還沒看夠?!”
“當時太慌張了,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早忘記是什麽樣子的了……”他擡起眼悄悄看她,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一絲表示允許的神情。
雖說田玫不可能同意讓明寶一人去到外界,這種正值青春的少年最容易上頭了……不過說實話,田玫也很好奇喪屍的本質究竟是如何,當時在中心區的時候她還患着病,對當時的情況根本沒有概念,或許出去走走,反而能更好地理解她和媽媽此時的處境。
萬一,外面有讓喪屍恢複神智的辦法呢?
田明寶見她沉思起來,立刻興奮了一些,“你同意了對吧?我知道你會同意的!我這就去收拾東西!”他說着便要轉身離開,卻被田玫一把拉住。
她又寫了些東西,他拿起一看。
“我跟你一起去。”
當田明寶和田玫用布條綁了手腕,又背了兩根從掃帚上抽出來的竹棍在路上走着的時候,二人這才意識到他們現在是要去做一件多麽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田明寶的心砰砰跳着,望向通往外界的高大的區界圍牆,難掩心中的激動和畏懼,他聲音顫抖着問道:“姐姐,有一個問題,我們要怎麽出去啊?現在這種時候,我們就是有入區證也出不去。”
她指了指遠處的一塊圍牆,他眯着眼看去,那塊區域底下的小門此時正是無人看管的狀态。
“對哦!”他激動地喊了出來,“隔離屋被那人渣一鬧,那些警衛們肯定都是亂成一團麻了,哪還管得到這裏的事情啊!姐姐還是你聰明!”
田玫自信地勾了勾嘴角,加快了幾分腳步。
二人趕到那扇無人看管的小門前,田玫從門扇與頂上圍牆間的空缺處探出頭去,一直喪屍都沒有。看來她是選對地方了,此處的出入口既然敢沒有人來管,平時也定是較為安全的,少有喪屍侵襲。
門扇上的空缺太低,想要從這裏出去便必須破壞門扇才行,她不想讓警衛發現,便打算從圍牆上翻過去。
當田明寶見到田玫指着圍牆的手指時,他的嘴巴便驚訝地難以合上,“不是啊…姐……”他指着那兩層樓高的圍牆驚訝道,“這可是有七米高的圍牆啊!我們又沒有梯子,怎麽上去,怎麽下去?!”
田玫抿嘴輕笑着,在他臉前晃了晃手指,然後摳着圍牆上磚塊的裂縫,像小猴子一般靈活,手腳并用地在數秒之間爬了一半有餘,還低頭朝他笑了笑。
田明寶嘆了一口氣,他漂亮的姐姐是徹底學壞了,返祖般的事情也能做得出來,還好她今天沒有穿裙子,不然就太不雅觀……
她配合地嗷了一聲,意思催他快點爬上來。
這對他來說自然不是難事,東區的小孩哪一個不會爬牆爬樹啊,在牆頭坐下,是另外的一番風景。
在這裏能看見很遠,東區與南區之間的大片樹林之中散着幾個黑點,估計是喪屍,在樹林之外便是水路交雜的城鎮,灰白相間的,別有一番風味。
田明寶敢往遠處看,但千萬不敢往下看!
七米多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往下跳的,他怕死,也怕看見摔死的可能!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他有晃蕩下去的感覺,更別說探出身去看下面了。
“姐啊,我們上來了,要怎麽下去……”他緊攀着牆沿,雙腿也夾緊了牆面,盡力讓自己忽視這七米的高度問道。
田玫一只手伸到他的膝蓋窩底下,另一只手則緊緊環抱住了他的腰腹,使他處于一個正向外的坐姿。
田明寶被這沒由來的動作吓了一跳,慌張道:“姐姐!這是幹什麽!我感覺我要摔下去了……等等!”
她深吸了一口氣,一蹬牆面,在明寶尖叫聲的伴随下,抱着他跳了下去。
他只覺得胸腔腹部的器官都像他的魂一般飄了上去,在經歷了幾秒的漫長滞空感之後,他感到自己的下降停止了。
他一定是死了。
對梅珊的感想,想對田玫說的遺言,此時都從他的嘴中如連珠炮般湧了出來。
他的嘴巴迅速開合着,“媽媽,沒能在人渣闖進來的時候保護好你是我這輩子最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真後悔沒有早點帶你回中心區老家看看,對不起。姐姐,自我記事開始你就只能保持六歲的心智,我一直都想着要保護好比我還小的姐姐,結果這輩子都沒有保護過你一次,反倒是靠你來照顧我,我也對不起你。還有我好想再吃一次中心區的冰激淩,上次吃了個巧克力味的,來世我要吃個草莓味的……”
田明寶睜開眼,卻看見了半片湛藍的天空,以及田玫那張笑得合不攏嘴的臉。
“他想的遺言也太多了,這以後等他老死了,墓碑上都不夠刻的!”田玫想着,将弟弟從自己懷裏扶起來。
“姐姐!我沒死啊!”他激動地從草地上蹦了起來,上下摸着自己的身體,确認自己還是完整的之後,也笑得合不攏嘴。
“哎!我們是怎麽下來的,我一點都不知道!”他好奇地問道,見姐姐白了他一眼,這才反應過來她現在是說不出話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田玫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想站起來,兩腿卻是一軟,又坐到了地上。兩人都被這一動作愣住了,田明寶忙蹲下身檢查,她的雙腿此時正彎向兩個奇怪的方向。
她的腿斷了。
“姐你的腿斷了!”他慌張地喊道,左右看了看,倒是沒有喪屍出現,還算安全。
但就算是這樣,田玫的腿斷了,他們今天的行為便絕對不能再繼續下去。
“我帶你回去吧,我去叫人!”他起身想走,被田玫一把拉了回來。
田明寶眼見着她從口袋裏掏出幾片玫瑰花瓣塞進嘴,又将小腿往正确的方向咔噠一聲掰了回去,臉上卻不帶有任何痛苦的表情,然後輕快地站了起來,還原地蹦跶了幾下。
他呆住了,“姐…你,你不痛的嗎?”
田玫搖了搖頭。
她之前敢從七米多高的圍牆跳下來,就是因為知道自己是不會痛的,既然不會感覺到痛,就要把這個特性利用到極致。況且她不久前發現,不管受了任何傷,只要及時食用玫瑰花,就能立即恢複。
這或許是喪屍的身體帶給她的好處,兩者相加,她簡直覺得自己是無敵的存在!
她在紙上寫了字給他看:“一點痛苦都沒有,不然你以為我怎麽敢從圍牆上跳下來的?”
“我靠了姐!你這太厲害了吧……”田明寶緊緊摟住她的肩驚嘆着,被她眼神提醒了一番,忙又捂住嘴輕聲道,“放心吧姐,我就是看見沒人在才敢喊的!”
田玫笑了笑,愣由他在自己身上搖來搖去。
“這一出驚喜下來,明寶的心思估計能暫時從媽媽被抓的事情上移開了,出來一趟果然是正确的選擇……”她心想着,手指指向遠處的那一片樹林。
出發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