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運氣
運氣
呂嘉嘉打算跟蘇帆離婚,她先去找了蘇母,并給她看了那張蘇帆的《艾滋病病毒抗體陽性确證結果告知書》。
蘇母面色幾變,她像是陡然衰老了一般,整張臉上的容光在這一刻褪了個幹淨。最終,她這樣說的:嘉嘉,你和阿帆的事情,你們去談吧。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事情,我老了,管不了這麽多了。
“我的病是元瑞傳給我的,”蘇帆的眼睛盯着窗外的風景,“他經常出去跟一些小男孩約炮,我隐約知道一些,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他跟我不一樣,他大概算是雙吧,雖然他不愛雨晨,但偶爾也會和雨晨發生關系,雨晨就是這麽沒的。”
“他有這種病為什麽不告訴雨晨,還要跟她同房?我也不知道,一個人很難真正了解另一個人的想法。”
“如果猜測的話,一個他對自己的病羞于啓齒,還有就是,他并不太在乎雨晨會變成什麽樣子,他只在乎他自己。”
“我和你的那一次,”蘇帆說到這裏頓了頓,“那時候診斷書還沒下來,雖然我有些懷疑,但是多少抱有一些僥幸心理。”
“不過幸好沒有傳染給你,這種事情,不該波及到你的。”
“真的要跟我離婚嗎?咱們在一起這麽多年,多少會有些感情嗎?”
“你恨我?別這樣嘉嘉,我年紀大了,聽不得這個,再說我快死了,可以對我好一點嗎?”
“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幫我照顧我父母嗎?別急着拒絕,我所有的錢都給你好不好?”
……
呂嘉嘉和蘇帆最終還是協議離婚,女兒歸呂嘉嘉,蘇帆出撫養費。在財産分割上,蘇帆做出了很大的讓步,房子車子都給了呂嘉嘉,現金則是對半分的。
但他似乎對生活失去了希望,藥也不好好吃,整個人很快地虛弱下來。他經常找呂嘉嘉聊天,呂嘉嘉不想理他,但也沒有完全的避開。
“嘉嘉,你也許不相信,但……我還是蠻單純的一個人。”蘇帆說到這裏捂臉哭了起來,他這段時間以來哭得越來越多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消瘦,臉色越來越差,面皮開始呈現一種枯黃色,偏他個子又高,有時站在風裏像是一具風幹了的骨架。
自從離婚以後,呂嘉嘉心情好了不少,再加上蘇帆可能活不了幾年,她心裏的怨氣也不由得消減了幾分:“你之後有見過淩元瑞嗎?”
“沒,我恨他,”蘇帆低頭喝了口水,“雖然我早就知道這個圈子就是這樣,今天跟你在一起,明天跟他在一起。”
“這種不被世俗認同的感情不被束縛也得不到保障,大都是不長久的。”
“只是,我曾經認真的希望能和他長久地在一起。”甚至哪怕現在,心底也還是有一些未曾熄滅的希望。
蘇帆苦笑:“只是我傻罷了。”
蘇帆對自己的病很不上心,不太配合治療,他死了,葬禮是呂嘉嘉幫忙操辦的。
葬禮上蘇母哭得癱倒在地上,悲痛欲絕。她平時非常注意形象非常注重保養的一個人,此刻頭發散亂着,一頭漆黑的頭發轉眼間白了三分之一,看上去蒼老了不少。
淩元瑞一直站在門口沒有進來,呂嘉嘉也沒有招呼他,她對這個男人不感興趣,他既然不想進來,那也就不必進來了。
蘇帆被葬在了公墓裏,從此,他永遠睡在了冰冷的泥土之中。
蘇帆的遺囑裏,剩下的錢分兩部分,一部分給了他和呂嘉嘉的孩子,另一部分給了蘇父蘇母。對此大家都沒有異議。
呂嘉嘉之後也在沒有結婚,只正常上班,帶孩子,這麽日複一日的過着。
某天她收拾一些舊物的時候突然翻到了一個破舊的小木頭箱子,還上了鎖。她抿了抿嘴唇可還是将那個小木頭箱子破開了。
裏面裝着一些舊物,她和蘇帆一起出門旅游的照片、蘇帆送她的小禮物、還有他們的結婚戒指……雜七雜八的玩意,一堆破爛。
呂嘉嘉将裏面的東西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把箱子合上了,她将箱子重新放回床底,一個人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跟蘇帆說過……她喜歡他了,似乎是沒說過,她一生要強,是不稀罕說這種話的。
再加上兩個人老夫老妻的,呂嘉嘉羞于啓齒。
再後來,發現蘇帆是個gay,他喜歡男人,而他們的婚姻也好、他們之間的感情也好,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于是這份感情便成為了一種恥辱,呂嘉嘉每每想到自己和蘇帆這段可笑的婚約,都覺得這份感情是一場災難,它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讓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現在這個人死了,他都死了好些年了,但當再次看到這些雜物的時候,她依然能夠想起當年自己的心情。
她有時覺得是蘇帆耽誤了自己,這個人即使死了也在耽誤自己。有時候她又想,這世上又有誰能真正耽誤另一個人呢?
只是她自己抱着早已腐朽的往事不肯放手罷了。
她對戀愛也好,對婚約也好,早已沒有了興趣,畢竟這個年紀的人了,再不想那些七七八八的玩意。
她恨蘇帆、恨蘇帆的母親,但她更恨自己,她痛恨自己的輕信、愚蠢、盲目,恨自己莫名愛上了這麽膽小懦弱無能的男人,恨自己直到那個人死去也無法完全放下。
只是如今,回首往事,想起他們之間的感情,或者說自己對那個人的感情,呂嘉嘉突然覺得這份感情也沒那麽可恥。
自己在這段婚約中扮演的角色也許有點蠢,但也沒那麽蠢。
她沒做錯什麽。
她選擇愛一個人,選擇對一個人好,這件事沒錯,也不蠢。
她只是運氣差了一點而已。
她咬着自己的胳膊小聲地哭了一會兒,她終于可以原諒自己了。
即使現在她依舊忘不了那個人,即使對方死去了,她依然愛着對方,也不妨礙她好好生活。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就是這樣,即使胸口插了一把無法拔下的刀,即使那塊傷口永遠在流血,也不妨礙她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