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像十年前一樣,馬傑是個太好的人了,好到讓人很難不覺得他可愛。工作上兢兢業業,為人處世上勤勤懇懇,待人有禮分寸感強,唯一的缺點可能是不該問的事兒喜歡瞎打聽——瑕不掩瑜,況且更可愛了。
T城的冬天又要到了。我拉着馬傑,要他陪我回高中一趟。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衆合已經開始大裁員,也不知道馬傑和後面那一大堆足以載入集團編年史的事兒扯上了密不可分的關系。馬傑還是沒舍得請假,他拼死拼活從自己本年度的假期裏擠出一個年假,冒着被借機裁掉的風險,終于在我的率領下潛進高中校園。
“真好,沒什麽變化。”
沒什麽變化當然是馬傑的一種感性認知,因為教室裏早就換上了多媒體,課桌課椅也早就不知道換了多少批。我們當年的校服早已經成為校史館中的藏品,穿着兩個人都沒來得及換的工作時的衣服走在校園裏,感知着周圍學生紛紛投來的目光,活像兩個老古董。
直到這一刻,呼吸着突然暢快的空氣,我眼前有些模糊,才知道自己亂糟糟的青春終于徹底成為過去。
那些病态,那些扭曲,那些夢境,都過去了,真正沒過去的,只有身旁的馬傑。
“你看,這裏就沒什麽變化。”
我懷疑馬傑自己回過學校,因為他輕車熟路地拉我爬上教學樓,在拐角處精準停住腳步。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才發現是曾經他向我表白的水房。
“我經常在想,如果那天,你拒絕了我,那我會不會從此踏上另一條不同的人生道路,比如談一段普通人的戀愛,在別的城市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在別的城市成家立業,然後過上一個普通人的家庭生活。”
水蒸氣在這片小小的空氣中蒸騰,給馬傑的鏡片蒙了一層薄薄的霧。他幹脆把眼鏡摘下來,像十年前的很多個瞬間,自然地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進半米,讓我們的世界當中只剩彼此。
“答案是?”
“答案是沒有如果。我只能愛你,而你只能愛上我,我們是命中注定要相互折磨的兩個瘋子。”
十年前的馬傑嘴裏說不出這樣的話,就像十年前的我也不敢想象還會有十年之後的今天。扯平了,确實是扯平了,兩個希望在愛的窒息中共沉淪的瘋子。一種強烈的恐懼感湧上我的心頭,我拼命咽口水,才把這反胃的感覺壓下去。
馬傑從襯衫口袋裏掏出一張泛黃的書簽,指尖幾不可查地開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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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十年前不是說了嗎,沒有這張書簽,你不認我的。所以同學聚會那天我就想給你,但沒找到機會——我知道你還在試探我,但現在,你能認下我了嗎?”
我接過那張書簽,上面是十年前的我留下的筆跡,糾纏,密集,遠不及馬傑的字漂亮,但內容和馬傑留給我那句話剛好配成毫無根據的一句:
“他日若遂淩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像狗在等待自己的狗牌。
我突然想哭,莫名其妙地想哭。
把自己揉進馬傑懷抱裏的那一刻,我忽然又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紅色塑料袋的味道。泥土的清香,新鮮芹菜的香,還有馬傑身上洗衣粉的香,我的世界又一次開始變得朦胧,但這一次,缺氧的感覺沒有找上我。我的世界裏充滿新鮮的空氣,我清醒地愛上了馬傑。
對我笑吧,就像你我初次見面。
08.
刷到馬傑年會的視頻,僅僅是事情發生後的半個小時。
我從不覺得馬傑會在年會上“還公司一個奇跡”是個偶然事件。事實上,那才是我認識的馬傑,有點兒中二,有點兒理想主義,十年的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只是一層社交面具,當這面具也被所處的環境摘下,他還是會變回十年前那個青澀地寫下“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馬傑。
“我都快吓死了——幸好一切向好發展,但是漏的抽獎還是沒能抽上,可惜了。”
馬傑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地跟我抱怨這一切,但語氣裏明顯有一股掩蓋不住的驕傲,假如有根尾巴,應該早已經翹起來了。
可愛。
“抽獎還是有點兒玄學在,我的建議是,你現在轉身,看看你身後有什麽。”
“嗯?”
馬傑轉過身,看見我站在他身後幾米遠的地方,正沖着他笑。
我看得出馬傑現在一定喜出望外,他歡快地沖我快步走來,那根不存在的尾巴搖得快要飛起來,在我示意他站好的時候極不情願地停住了腳步,眼睜睜地看着我從身後摸出一個戒指盒,本來還委屈的眼睛瞬間便錯愕地瞪大了。
“這是……”
我拉過馬傑的手,他乖巧地伸直無名指,讓我為他戴上。尺寸剛好,不緊不松。
“你不是說,十年之後,我們還要像當初那樣嗎?”
我伸出手,将同樣戴着戒指的指節碰向馬傑的手,一如十年前,兩個沉溺在混亂的青春中的年輕人,歡笑着,将盛着速溶咖啡的保溫杯相碰。
“我不随便許諾的,答應你了,就一定做到。”
馬傑緊緊把我抱住的那個瞬間,T城今年的第一場雪到了。它落在馬傑的身上,幾乎是立刻就被體溫蒸發。我很意外地不覺得冷,馬傑或許也是。雪花很小,但飄在空中,飄在每個T城人歡呼雀躍的聲音裏,像是我們能夠給彼此,最刻骨銘心的承諾。
“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衆合集團年會結束後,兩個被愛鎖住的瘋子所給出的答案是:
“你不要失望,蕩氣回腸是為了——”
“最美的平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