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光
月光
早上六點，季杪跟着外婆從床上起來穿衣服。
山裏的孩子，從小就跟着長輩上山打豬草，下地澆菜捉蟲，幹農活是常态。
“唉，可憐你啊杪杪，三年級才讓你上學，今天上學要乖啊，外婆就送到校門口吧，先去打豬草了，下午回家記得去地裏澆菜。”
外婆牽着季杪的手，穿過小破屋，白桦林，架鐵軌火車駛過的天橋，來到滿是塵土的村口小學。
“好的外婆，我先進去啦，外婆再見！”
季杪揮手，目送外婆步履瞞珊離開至一公裏外這才走進教學樓。
雖說是小學，其實是一至九年級的聚集地，學生只有村裏的孩子，不多。
原本一個班才九個人，後來幹脆整個年級在一起上課，都混成一個教室，湊出差不多五十人。
只有十間屋子，九個年級的學生占九間課室，最後一間，也是最小最破的一間，成為老師辦公室。
支教老師少到幾乎沒有。
有些老師才十幾歲，是會講課但考不上高中的，回來學校教學弟學妹，拿一份微乎其微的工資。
牆壁是土磚砌成的，凹凸不平，房頂是黃泥混合着葉子，還有樹枝。
教室裏面只有鐵絲吊起來的一個燈泡，挂在正中央，微弱的光可以貫徹整個地方，雖然黯淡。
這小破地方，下兩場雨，這土牆上就長一堆菌子出來。
老師一般是摘好了，給全班同分了去，給這群營養不良的孩子們加餐。
“小同學，早上好啊！”
季杪走進課室，被眼睛和嘴巴彎成月牙，笑眯眯的男老師給吓到。
這個班很幸運，擁有一個外地來的支教老師。
“我姓唐，叫我唐老師就好。”
見季杪還在呆愣，唐老師出口解圍。
“唐老師早上好，我……我叫季杪。”
季杪從唐老師的笑容裏回過神來，連忙道早上好。
她是班裏第一個到的學生，被唐老師分配在第一排，距離講臺最近的位置。
看向窗外，天空現在才開始蒙蒙亮起來，教室的門口迎着晨曦，那些背着竹蘿的學生像是披了一身的光。
唐老師站在門口和進來的每一位同學打招呼，笑得燦爛。
男人或說男孩，唐老師才二十幾歲，清瘦高挑，寬肩窄腰。
一襲規規矩矩的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帶着金絲框的眼鏡。
季杪擡頭去看的時候，晨曦在他的鏡片中折射，教室裏出現一絲反射的陽光。
不溫不熱，沒有清風，于是，那一抹光，跌進唐老師的眼睛。
季杪只覺得，唐老師眼睛裏有光，有種讓人不舍得挪開眼睛的明亮。
她從自己的竹蘿裏面拿出本子和鉛筆，用鈍鉛筆，一筆一劃的在日記本上寫到——
唐老師的眼睛裏面有陽光，還像桃花，好好看。
“季杪，擡頭！”
把最後的句號歪歪扭扭地寫完，季杪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月亮哥，坐這。”
她拍拍自己旁邊的小木凳，示意月訢和自己坐在一起。
月訢坐下後擰身去竹蘿裏翻找些什麽，然後取出一朵玫瑰花遞給季杪——
月訢：“季杪，剛摘下來的，送……送給你。”
季杪：“哇，謝謝月亮哥，我喜歡。”
月訢：“我也喜歡月亮哥這個稱號。”
季杪如獲至寶，悄咪咪收到自己的竹蘿裏面去，
竹蘿是外婆親手編的，花紋疏密有致，很是好看。
“好了，上課了。”
唐老師在教室裏拍手，五十雙目光移向講臺。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唐老師，我們先點名，喊到名字的同學說到好不好”
“好。”
臺下一衆孩子，都被曬成小麥膚色。
窗外天光大亮，驕陽正好，這間黯淡的課室透進光來。
唐老師用極其溫柔的嗓音念叨每一個學生的名字，五分鐘，點名結束。
“好，但是現在我們還不上課，接下來……”
他故作神秘，蹲下身子，隐于講臺，然後忽然彈出，
“上零食！”
他抱着一手臂的零食，引來一陣歡呼。
“現在，老師走下去發零食，你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好不好”
“好！”
孩子們的回答聲地動山搖，整齊歸一。
唐邢買了一百包幹脆面，五十包奶糖和講臺下的五十一瓶汽水。
他一列一列往下傳，有序地指揮下，很快進入汽水環節。
城裏的橘子汽水，更是激動人心，玻璃和木桌不斷碰撞，每個孩子都将好吃的收進自己的竹蘿裏面。
唐老師終于開始上課——他教的科目是語文和數學，接下來兩節課都是他的。
學校是沒有午飯的，十一點放學，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然後三點回來，四點放學。
汽水還好，城裏有賣的，就是運回來廢了好大勁。
那零食是唐邢自己帶過來的，可算是一片真心實意。
第三節是體育課，老師帶着孩子們跑圈。
也許是山裏的孩子跑慣了，這點路不算什麽，愣是氣都不帶喘的。
回到教室，唐老師坐在講臺等待，依舊滿面笑容。
班主任還要負責第三節課後的十五分鐘組織放學。
班級裏寂靜無聲，季杪挺着膽子走到唐老師旁邊，悄悄問了一個問題，
“唐老師，我們可以和您聊天嗎？”
回答令她驚訝，
“當然，唐老師歡迎所有同學來聊天。”
頓時，孩子們圍了一圈，裏三層外三層，季杪和月訢離老師最近。
季杪大着膽子開口問：
“唐老師的名字是什麽呀？”
唐邢從容回答：“老師全名叫唐邢。”
季杪聞聲嘿嘿一笑，搖了搖旁邊的月訢，
“唐邢老師，糖星老師，老師是天上掉下來的星星诶！”
唐邢：“哈哈哈，季杪這麽一說也是，那月訢是不是月亮？”
“月訢是月亮！”
月訢舉手回答，在一衆小學生裏極為突出。
室外的光透着門和窗戶漏進來，門旁的講臺上，唐邢和月訢真的在發光。
“好啦，放學了，回家去吧，昂，老師也去吃飯啦。”
散學鈴打響，唐老師散開學生，一個個送他們離開教室，自己才離開到辦公室吃飯。
飯是唐老師自己做的，手藝娴熟，爐火純青，香味四溢。
西蘭花和白菜炒肉，還有玉米粒炒青豆，配上一個荷包蛋和一份糙米飯。
說是整個學校最為豐盛的午餐也不為過。
唐老師作為外地的城裏人，從小就吃好喝好，安安穩穩當幾年私立學校的老師後，有朝一日學校倒閉，他被辭退。
後來找了一個月也沒大找到合适的工作，剛好來支教，邊教孩子邊讓家人留意着城裏工作。要是早點找到，自然是最好，他也得回去城裏上班。
從一開始道來，現在也有三兩個月，差不多适應這邊的生活。
為的是盡自己的微薄之力，那點工資他是向來不管的。
平日就住在學校分配的簡陋宿舍裏，自己有一小塊在屋後頭的土地，平時種菜種花，自力更生。
寒暑假唐老師是回家的，坐長途大巴，然後公交車，最後打車，雖然這地方是麻煩點。
可是，唐邢不在乎，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既然選擇了善良，就對這群孩子負責到底。
吃完午飯，飄蕩而來的彩雲遮蓋了日光。
唐老師出去村子裏溜達，回來時拎着一個竹籃子放到講臺下面。
兩點五十分，唐邢看了眼手機，孩子們已經陸續到齊。
下午就只有一節課，加上一個室外的課間操。
九月份秋收，村子裏裏外外都是忙碌的，特別像季杪和月訢一類的孩子，還要去地裏幫忙。
于是下午只上一節課，放學後，該幫忙幫忙，作業是幾乎不存在的。
唐邢上了一整節數學，領隊出去跳完操以後，放學前，故作神秘。
唐邢：“同學們，老師現在遇到一個難題，看看誰能幫幫老師。”
随之，從講臺下取出竹籃，從裏面抱出來一只白色的小貓。
同學們：“哇，小貓诶。”
唐邢：“老師太忙了，養不了小貓，有沒有同學願意收養呢？”
教室陷入一片沉默。
村子裏大多人家都養貓狗，為的是看家捉老鼠。
可是，唐老師手裏的小貓看起來最多兩個月大一點，瘦瘦小小的怕是難說服家長。
同學們都開始激烈的心理鬥争，唐邢也陷入沉思。
“我願意！”
距離講臺最近的季杪突然站起，高高舉起手來。
“我和季杪一起。”
坐在旁邊的月訢也站起來。
“你們……一起嗎？”
唐老師眼底閃過一絲迷茫，兩個人怎麽養一只小貓。
“老師，季杪和我是鄰居，可以的。”
月訢看出唐邢的疑惑，開始解釋。
“噢這樣啊，那唐老師就交給你們啦！其他同學可以放學，時間已經到了。”
唐老師将籃子交給季杪，并附上一句，
“要好好照顧啊，麻煩善良的季杪和月訢啦。”
“嗯，我們一定會的。”
月訢搶答道。
說罷，二人紛紛和唐老師揮手告別，踏上回家的征程。
季杪還要去打豬草和摘菜，于是，月訢背上兩個竹蘿，手上提住竹籃和小貓，在後面屁颠屁颠地跟上。
回到家，外婆已經從地裏回來，季杪放好豬草，洗菜，幫助外婆做飯。
再和月訢将兩家的豬給喂好，髒兮兮地回到家洗臉。
晚上吃飯前，季杪在飯桌上自豪地拿出那只小白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