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祿安康的肩膀真的很寬,在他背上哭了一路的牧玥竟然漸漸睡了過去。
祿安康明明背了個男人,心裏卻十分驚訝對方的重量連自己的石磨都差得遠,渾身沒有幾兩肉都是骨頭架子,還抽抽搭搭的,他感覺自己更像背了個姑娘。
他不由看向前方,前方陛下正背着郡主,本來應該是他走在前面替他們探路的,他走的也不慢,結果走着走着變成了這樣。
衆人都勞累了一天,但能這麽睡着的還真就背上那位,好不容易到了營地,還以為今天就到這裏,接下來各自回營帳中收拾休息,沒想到讓禦醫直接看了看,确定郡主兩人的傷都不算太嚴重後,陛下直接塞了個禦醫過來,就讓他們立即啓程回昀都。
祿安康不明白極了,他好像沒聽郡主說過要回京,如此突然,幾人營帳都來不及管,匆忙收拾上了馬車,最後将依舊在熟睡中的人放進郡主馬車裏,在一隊羽林衛的護送下星夜下山往回趕。
回去的路上他也沒想清楚,這一趟到底是來幹嘛來了。
車廂裏,婁姜護着膝上的腦袋內心複雜,他明明可以不這麽做,可他還是主動接過她放在了自己膝上。說到底他都是個人,會心軟很正常。
馬車剛剛行進到烏名山腳下,車中的婁姜忽然聽到一聲嘶鳴。
他飛快掀開窗簾,外面護着兩輛馬車的羽林衛只見一匹白馬風一般追上來,他們納悶哪裏來的馬,駕車的祿安康一眼認出了它。
“郡主……”他叫了聲。
“照夜。”婁姜已經看到了,他喚了馬兒的名字,白馬就貼在車廂邊跟着跑。
婁姜不知道它是怎麽從馬場裏跑出來又追上自己的,但眼下面對祿安康的詢問,他看了眼沉睡中的人,頭一次不打招呼動用了牧玥的權力。
“把它留下吧。”
郡主發話這馬自然是得留,馬場那邊本來就是為皇家服務,郡主要匹馬而已,不過交代一句的事,只是婁姜自己是帶着些心虛的,其他人并不知道。
回去比來時的速度要快上許多,因此難免更加颠簸了些,牧玥半途醒來人還有點懵,一轉頭人更懵。
哭了太久的她感覺眼睛都腫得有些睜不開,她從婁姜腿上爬起來,看看周圍:“這是……怎麽回事?”
婁姜微微側過臉看着車壁,“在回府的路上。”
“啊?”牧玥又驚又喜,她還以為是婁姜聽她說想回家跟牧霖說了所以才這麽回來的,于是誇贊了句:“你還挺貼心的嘛。”
婁姜以為她說的是讓她枕在腿上的事,抿緊了唇沒有說話。
牧玥坐開了點,車內搖晃的燈光映出了她髒亂的衣服,這時候她開始嫌棄,不由分說解開腰帶脫下了外袍。
婁姜乍一看到她只剩中衣愣了下,原本要說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中衣至少沒多少泥土,牧玥稍微舒坦了點,緩過來後之前的記憶慢慢浮現,她看向婁姜:“你把今天發生的所有事,你親眼見到的,全部告訴我,一點都不能漏。”
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固然可氣,卻不如無意中發現的另一件事更讓她在意,就之前所見的那一幕,師傅和那個人之間絕不正常!她相信以婁姜的另一個視角一定能發現些不一樣的東西,這對她來說很重要。
婁姜察覺到她情緒不對,但他不清楚具體是因為什麽,他沒有多問,将自己看到的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了她。
牧玥聽得眉頭緊皺,她總覺得和前世的情況不大一樣。大概是前世沒有祿安康、她也會武功的緣故,雖然猛獸也多,但遠不及婁姜所描述的狀況兇險,前世的她忙着與野獸搏鬥,她的鞭子是師傅送的,師傅也有一條同樣的她知道,可是這一世的紀茗怎麽也會有一條?是巧合嗎?若在之前她會這麽想,可看到師傅看紀茗的眼神,她不相信是巧合。
細想想當時兩人的舉動,紀茗快速收鞭子的樣子,從另一個角度看可不就是怕被師傅身後的婁姜看見,如若不是她與婁姜換了身體,她根本不可能發現這一幕!
是了,牧玥覺得一切都說得通了,事情不可能突然間發生改變,所以是她自己剛剛發現真相而已。師傅他确實從沒說過讨厭紀茗,他只是知道她讨厭紀茗基本不在她面前提到關于她的事罷了。紀茗多年未回京,可更早之前呢?她與師傅或許早就認識,只是她不知道。更離譜的是,他們就這麽一直在她面前裝不熟,前世她到死都沒發現這一點……
看牧玥長時間沒說話,車裏過分安靜,婁姜最後才将沒說完的吐出了口。
“其實……妍妃娘娘送你的香囊在途中丢失了,是我沒保管好……而且照夜追了過來,我留下了它……”
牧玥此刻哪有心思在意什麽香囊照夜,這些話自她左耳進便直接右耳出了,婁姜本以為她會發火會責怪,然而她一直神思不屬,倒叫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後來直到回了昀都,馬車停在郡主府前,牧玥一路上都格外沉默,回了府也沒有半點反應像在夢游似的。
車上兩人腿腳都有問題,時辰又已經很晚,仆從們直接将兩人都送入了明月苑,奉命跟來的禦醫給兩人處理了一番才退下。
衆人都已很是疲憊,此時想着把兩人放在一起最好照料,如今府中也就明月苑還亮着燈,房間裏燈芯晃啊晃的,牧玥終于一下回了神。
在她回神的瞬間,燈花忽然爆了一下,屋外院中的藿香被點了穴僵硬站在原地來不及示警,緊接着一道劍光便直襲向床榻上的婁姜。
坐在床畔座椅上的牧玥下意識拿起手邊長鞭,長鞭緊緊抓住刺向婁姜的劍,劍勢停住,她望着出現在這裏做出這番舉動的人瞪大了眼睛。
“師傅?!”
太過震驚以至于脫口而出的稱呼讓翊王牧旸微微側首,他斜睨着眼前渾身僵硬的郡主淡聲道:“你果然是假的。”
他收劍,順着長鞭的方向凝重看另一個人,哪怕是第一次正眼看,牧旸從那陌生面孔上看到了熟悉的眼神,這才是今日一整天下來他在侄女身上沒有找到的感覺。
“玥兒?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牧旸對侄女身份起疑,快馬自烏名山趕回特意試探,在此之前他都以為是替身,以為是有人假扮的郡主,他是想看看牧玥為何這樣做,卻不想,見到的侄女竟“變”成了一個男人。
他一瞬間想通了很多,最關鍵的部分實在想不通,只能問侄女本人。
牧玥看着面前的人,卻是反而變得沉默。
最初的驚訝過去,看出了他是在試探,牧玥心中緊張不安去了大半,另一種情緒湧了上來。
在路上她一直想要回去問問他真相,可如今人真站在面前了,她卻又張不開嘴。
緘默中牧旸一眼看出牧玥情緒不對,心念一轉便知必是她已經發現了,他心中嘆了一口氣,饒是他們再缜密,也無法預想她會以另一個人的視角看到,可能這便是天意。
“其他的暫時放後,先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好麽?你怎會成了這般模樣?”
面對如此柔聲細語的師傅,牧玥心裏那股又生氣又委屈的勁兒又上來了,“不行,你先說,你和那個女人什麽關系!”
“玥兒……”牧旸本想再拖拖,可看到面前的人紅了眼眶噘着嘴,即便換了身軀,骨子裏的習慣實在難以改變,他很清楚,這樣狀态下的牧玥就是犯了性子,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今日太晚了,不若明天……”
“不行!就現在!你覺得不告訴我我還能睡着嗎?”
“那他……”牧旸示意床上的另一個人。
“他沒關系!我信得過他!”牧玥差點咆哮。
她此刻确實太過上腦,急于知道真相。主要是牧旸在她心中的地位不比旁人,雖然都是王叔,其他幾位王叔每年才回來一次,相處時間有限,雖然都愛護她,可比起教她武功與她在京相處多年來說,幾人所占的分量自然也不同。她叫他師傅,心底裏還把他看做父親,這樣看重的人卻瞞着她許多事,她覺得受到了背叛。
既然她都這麽說了,牧旸無奈,他在一旁坐了,順着小姑娘小性子開口道:“好,那我便與你講上一個故事。”
多年前,還是個頑皮少年的小皇子為了避免被長兄們塞上皇位,毅然決然先一步溜出昀都去了向往中的江湖。江湖上總有新鮮事,但剛出門的小皇子心眼尚且還沒長齊,離家時他自忖帶了不少錢,轉頭沒多久便只能住下等一點的客棧,就是在那裏,他結識了一男一女。這兩人自稱游俠,初出茅廬的小皇子用化名與兩人結交,原本以為只是一路一段時間,沒想到這一段時間就是幾年。
小皇子很喜歡這兩人,男子青衣潇灑,女子紅衣明豔,兩人本身就挺快活肆意,卻也願意帶上一條小尾巴,對他多加照顧。三人同行游歷了大江南北,那可謂是小皇子最快活的幾年,直到被诏令召回,他不得不與兩人分道揚镳。
回京是為他兄長的大婚,但同時他也被禁了足,前面的逍遙自在要他用以後付出代價,他還以為再也無法與那兩人見面的時候,卻在兄長的婚宴上見到了紅衣女子。紅衣女子原來竟是兄嫂的娘家人,她與他很相似,身為妹妹,姐姐嫁人後重大的責任便落到了她肩上,往後她也不能再做個無憂無慮的普通人,他們從此一人在朝堂一人在邊疆,當初的三個人便是如此分開,就這樣過了十餘年。
聽牧旸将與紀茗的過往寥寥數語講了出來,牧玥是沒想到兩人間的過去是這樣的,她相信他不會騙她,可她也不覺得他把全部都說了,就比如他對紀茗的感情,她親眼看見的不會錯。
如今看他說完直勾勾盯着自己,牧玥努力壓下心中的愧疚,畢竟他們之間原來那麽好,卻為了她假裝疏遠,還要聽她說一些好友的壞話,想來滋味不會好受。
牧旸卻先一步說道:“玥兒不必因為我這番話而去刻意改變什麽,我們過去的事與你無關。雖然我确實想你與紀茗緩和關系,不過還是以你自己的心意為主,做你自己就好。”
話雖是這麽說,牧玥卻更覺得內疚了。
“該說的我都告訴你了,過去的事不提,你究竟是怎麽回事?”
氣早沒有反而心虛不已的牧玥這才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後知後覺自己秘密被發現的驚訝緩緩冒出頭。
她不由看了眼婁姜,婁姜在那邊呆坐着,他并不看這邊,似乎在用行動表示自己不聽不看,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
他可以這樣,可她不能,或許他說的是對的,對家人她根本瞞不了多久,可她沒想到這麽快師傅便發現了,她連措辭都沒想好。
“嗯?”牧旸催促。
牧玥幹脆心一橫,擺爛道:“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覺起來就和他換了身子……我怕你們不信也沒敢說,又找不到辦法,只能和他這樣先隐瞞着,想着或許某天就換回來了。”
牧玥并不敢把上輩子死過一次重生的事情都說出來,換身這件事本就夠離譜了,再知道她曾經死過一次,她不敢想他們知道會怎麽樣。或許可以更加保護她,幫她找出真兇,然而這樣一來更多人陪她一起提心吊膽,她不想這樣。
看着明顯心事重重的侄女,牧旸追問:“什麽時候的事?前後可有發生異常?和他有什麽關系?”
牧旸擡首示意床上的人,牧玥哪敢讓他知道自己之前幹的那些好事,師傅大多數時候對她都是嚴厲的,讓他知道她在府裏胡作非為就得罰她了。
“就前不久,還不足一月,他本就是我的男寵,好端端的,莫名其妙就這樣了。”
牧玥言辭肯定,但她眼神有些躲閃飄忽,牧旸肯定她有事瞞着,不過應當不是什麽大事,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再追問。
“這件事确實匪夷所思……”
牧玥趕忙接話:“是啊是啊,那師傅你就幫我保密吧,大家要是都知道了會擔心死的!”
“怎麽?你還打算繼續瞞着?”
牧玥讪笑:“我覺得沒必要嘛,師傅你太聰明了瞞不過你,其他人還沒發現,說不定沒多久我們又突然換回來了呢……”
“如若一直沒換回來呢?”
“那……那就到時候再說。”
牧旸搖了搖頭:“這件事我不能向你保證。”
“為什麽?”
“你以為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麽?”
接收到牧旸意味深長的眼神,牧玥有些愣,“還有人知道?是誰?”
牧玥是真的毫無頭緒,看她想不明白,牧旸嘆了口氣,“是你的好皇兄牧霖。我本只是察覺有異,是他讓我更确定了想法。你不是不知道他對你有多看重,從小最疼你的不就是他,面對如此有異的你,他不管不問,反倒是對一個男寵如此上心,第一時間去看男寵,後來才發現妹妹的傷,若不是他早就知道了還能是為何?”
牧玥看向婁姜,無法從他那裏獲取答案,她不知道牧霖是怎麽知道的,但,“如果早知道了他為什麽不說?”
“這不就該問你自己了麽?你向他向我們說了麽?想來他确定了你的安全,你又不說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不過順着你罷了。”
牧玥心裏卻一咯噔,“不對,他肯定是生氣了……”
牧旸整理了番衣袖站起來,“你自己知道就好,這人呢上了年紀情緒起伏也就不大了,我知道了便過去了,你們小輩之間的事自己解決。天不早了,我這便回府休息,你的事我不會告訴其他人,之後也會替你尋找方法,但願能早些恢複正常吧。”
等他一走,還在憂慮怎麽讓牧霖消氣的牧玥也站起身,确實太晚了,剩下有什麽事都放到睡一覺起來再說。
她一動,床上的人同時向她看來,四目相對,又是一陣尴尬。
“先睡吧,我走了。”牧玥擺擺手,剛一動就意識到自己腿上還有傷,她看了眼婁姜,對方欲言又止,畢竟不可能真留下來過夜啊!
自認為自己應該大度體貼點,畢竟剛才他應該受了不小的驚,最終牧玥還是龇牙咧嘴支着一條腿蹦到院中,讓剛剛獲得自由的藿香扶着回了小破院。
今夜無雨也無月,前一天發生太多事太累,這一夜衆人都睡得很沉,牧玥哪怕睡得晚、夢裏還是牧霖冷着臉生氣哄不好的災難場景,當她醒來時仍然覺得神清氣爽身體輕盈。
她剛想伸了個懶腰翻個身,忽然瞪大眼睛看着房頂。
不對勁,這不是那小破屋的房頂,眼前熟悉的精致床帳頂端,再一轉頭,熟悉又陌生的家具布置,這是她原來的房間!
她低頭,看手和身體,小小的,女性的,片刻後,“啊!!!”
房門外守候許久正納悶今日郡主怎的遲遲不醒的薄荷聞聲立刻闖了進去,“郡主!您怎麽了?!”
看着站在幾步之外緊張詢問的侍女,牧玥聲音格外高昂:“快!快把銅鏡搬到我面前!我要好好看看!”
薄荷直覺今日的郡主不對勁,仍然照着她的吩咐辦事,片刻後,屋中再次爆發一聲高亢尖叫,屋頂上停靠的幾只鵲鳥被驚得呼啦一聲飛走。
明月苑中,隔老遠都能聽到那道興奮吶喊——
“啊啊啊!我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