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哥
哥
晏江何帶張淙回家前,先按照周平楠的指示在附近超市買了三大瓶飲料。
下車後看張淙主動去拎,晏江何那大爺毛病又被慣上,索性将三大瓶一起扔張淙懷裏去。
于是,張淙只能捧着上樓,臉都給擋住,以至于晏濤開門時深深皺起眉:“江何,你怎麽不幫着拿一下?”
他說完也有行動,準備去接張淙手裏的飲料。但張淙沒給。張淙巧妙地繞過半身距離,嘴裏低聲喊了句“叔叔”當作招呼,進去将飲料放在了桌子上。
晏濤:“......”
晏江何朝晏濤笑笑,單眨了眨一邊的眼睛。幸好他對面是萬分無奈的晏濤,這要換周平楠,早就一腳蹬過來了。
“舅舅!是舅舅!”寧杭杭推開裏屋的門,跟晏來財并排,一起連跑帶颠地朝晏江何過來。
晏江何有些意外:“杭杭怎麽在?”
晏濤笑笑:“你姐今天加班,杭杭又一直念叨想晏來財,就給送來了。”
晏江何點點頭,半蹲下/身,被這丫頭蛋子撲了個滿懷。他還沒等把寧杭杭抱起來,一個非常鬧笑的情況發生了。
就見晏來財那畜生在撲向晏江何的瞬間剎住蹄子。它狗頭一扭,竟去看身後的張淙。緊接着它又蹦跶着四條腿,走到張淙腳邊轉悠,擱他鞋上動鼻子聞,再揚起頭“汪”幾聲,歪過腦袋瓜子打量張淙。
張淙:“......”
晏江何沒忍住,立馬樂出聲,寧杭杭忽然用小拳頭輕輕怼了怼他的嘴,将晏江何的笑怼啞巴了。
張淙眼神晃一下,嘴角下意識就想往上牽。晏江何被一個丫頭片子整吃癟,真挺好笑的。
晏江何觀察着張淙的反應,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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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子從馮老走了以後,別提笑模樣,眼睛裏連點光都照不進去。張淙心裏有多難受晏江何甚至不敢說知道。而張淙那德行,叫他大哭一頓來發洩又完全不可能,他這麽憋着,看得晏江何直想掀頭皮。
其實帶張淙回家這一路晏江何都在猶豫。他怕張淙會覺得更不舒服。但目前來看,好像還行。
晏江何松了口氣。這時候晏來財直接擱張淙腳邊蹲下,用狗腦袋去蹭張淙的腿。
晏濤又笑起來:“看來張淙挺招小動物喜歡。”
晏江何哼笑一聲:“小崽子招小崽子。你沒看咱家晏美瞳,都能往張淙被窩裏拱。”
張淙嘴角一抽,實在不知道說什麽。他緩緩蹲下來,摸了一把晏來財的狗腦子。
寧杭杭抱着晏江何的脖頸,已經扭臉瞅張淙很久了。
丫頭片子轉過頭跟晏江何說:“漂亮的大哥哥。”
張淙:“......”
晏江何看了眼張淙,清一清嗓子,憋上笑:“是小舅舅。還有,小舅舅是男的,不能用漂亮,可以用酷、帥、狂、霸、拽什麽的。”
晏濤聽不下去了,轉身往廚房走,去叫周平楠:“都教得孩子什麽。”
寧杭杭眼珠子一亮,瞪大眼點頭:“酷帥狂霸拽的小舅舅!”
張淙差點把手腕杵折在晏來財頭上。
“上次你偷了人家蛋糕吃,我讓你幹嘛來着?”晏江何說,故意放下臉。
寧杭杭歪着腦袋想了想,小手放開晏江何的脖子,走去張淙跟前。她給晏來財擠到一邊兒,抓張淙的衣服袖,奶聲奶氣說:“小舅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還有我賠你巧克力了。”
她說起來就犯饞,舔過嘴角:“巧克力好吃嗎?”
“......好吃。”張淙回憶起晏江何把那條DOVE撇在他面前的畫面,登時有些心虛,都沒敢再看寧杭杭。
果然如晏江何所說,他見到了這位表外甥女。
這時候周平楠從廚房出來了,她剛出廚房門就招呼道:“張淙?張淙來了是吧,來讓阿姨看看。”
張淙深深呼出一口氣,覺得腦子亂糟糟的。但這種感覺他并不讨厭。他站直,朝周平楠點點頭,這回沒用晏江何揍巴掌,先應聲:“阿姨。”
“哎。”周平楠笑起來,熱情道,“你去沙發坐一會兒,茶幾上有水果,少吃點墊一墊,飯菜馬上就好。”
說完她看向晏江何:“晏江何進來洗手幫我忙。”
她話音落下,就聽見廚房高壓鍋噴氣兒聲大起來,趕緊小跑着回去。
張淙擱原地站着,他發現晏江何的眼睛像他媽媽,眼瞳和周平楠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晏江何的眼廓更狹長一些。
他能記住晏江何眼睛的樣子。其實不只是眼睛,還有很多,鼻梁的高度,嘴唇的形狀,臉型輪廓,甚至眉毛的走向......
張淙不用扭頭去看晏江何,這些全在他腦海裏凸顯,随便給他一支筆,他就能畫出來。
晏江何盯着張淙的後背沉默了會兒。他走過去,揪住寧杭杭的羊角辮,給小姑娘薅出笑來。
他對張淙說:“洗洗手,去廚房幫忙。”
出來的晏濤:“......”
晏江何看晏濤一眼,笑了笑。晏濤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什麽。
張淙立在那兒繼續僵了片刻,終于轉身去衛生間洗手,然後默不作聲地走進廚房。
廚房裏的周平楠頭都沒擡,以為進來的是晏江何,直接發號施令:“把蔥花給我切了。”
張淙便拿起菜刀,開始切蔥花。
外面的晏江何拖個凳子坐下,揪寧杭杭的辮子不撒手,手指頭卷人家頭發打圈兒。他嘆了口氣,在心裏低低叨咕:“張淙啊......你可長點兒心吧。”
說實在的,他沒多少把握。他挺擔心張淙會拒絕他。他兜裏還揣着一枚等着認主的鑰匙呢。
其實張淙拒絕也正常,這很合理。只是晏江何知道,這王八蛋要是不扯他眼皮底下待着,他會放不下心。
按理說晏江何在醫院上班,“民間疾苦”也見過少些。但張淙......他身上的極端和沖撞都太激烈。
他帶着紅玫瑰,雙目注視時,能看進別人靈魂裏,然後他會血淋淋地把自己剖開,令對方動蕩。這種動蕩,叫人望而生畏,又毛骨悚然。
所以鐘甯說的特別對——張淙是真的很招晏江何心疼。
晏江何正愁得颠三倒四,将寧杭杭的辮子卷成亂七八糟,小姑娘嘟着嘴不樂意,咿呀着伸手使勁兒扒拉他,他才回過神來。
可惜晏江何還沒等哄好丫頭,廚房裏突然傳來周平楠的一聲暴呵:“晏江何!”
“哎呦......”晏江何嘴一咧,趕緊從地上薅起晏來財那狗子塞進寧杭杭懷裏,走到廚房去。
張淙正在切一把黃瓜,他聽見晏江何進來,輕輕看過去一眼。
周平楠直脾氣,也沒在意張淙就在旁邊,直接訓晏江何:“你可真行,我讓你進來幫忙,你怎麽把張淙坑進來了?好不容易才給我領回來,進門就讓人幹活兒啊?”
晏江何嬉皮笑臉,無辜道:“廚房的事他比我強百轍。你總嫌我笨手笨腳,我這給你送一個手巧的怎麽了?”
晏江何是真覺得,張淙挺适合幹活。不給他點活兒幹,這完犢子貨估計能站那兒僵一天,成活僵屍。
再說了,晏江何丁點不樂意給親媽打下手。刀也是分品種的,他拿手術刀行,拿菜刀那就等于耍菜刀。不,是菜刀耍他。
這不兩全其美嘛。
“少在這給我逗咳嗽。”周平楠瞪晏江何,朝張淙說,“張淙啊,別幹了,讓他來。”
晏江何趕緊看向張淙。
“......”張淙受不住他這眼神,沉聲說道,“沒事兒阿姨,就差這點了,馬上就完。”
晏江何滿意地笑笑,笑得好像他生來就該十指不沾陽春水。
“......”周平楠看張淙拿着菜刀不松手,刀工的确能甩晏江何八條街,她嘆氣,“你就慣晏江何毛病吧。”
張淙手一頓,一刀下去差點切手指頭。
周平楠覺得張淙特別懂事,再聯系到馮老的事,開始心疼,小聲嘀咕:“張淙可真懂事。”
同時她仔細琢磨桌子上那盤糖醋排骨,糖是不是擱少了?
。
等菜都上桌,屋裏便更熱乎了。張淙先前捧進來的飲料被倒出五杯,每人分一杯。周平楠不斷地往張淙碗裏夾菜,甚至張淙碗都冒尖兒了,她還不停手。
最後晏江何看不過去,在周平楠再夾菜過來的時候,他壓着張淙的胳膊,抻出腦袋,竟直接挑起周平楠的筷子張嘴給吃了。
周平楠:“......”
張淙:“......”
隔着一層衣服,張淙被晏江何按到的那處皮肉忽然變得“熱”起來,“熱”得雞皮疙瘩都有了。
晏江何:“媽,你別夾了,都裝不下了。”
晏江何餘光掃一眼張淙,手壓在張淙胳膊上輕輕捏了捏。他捏這一下,張淙那根緊繃的弦兒被捏斷了。他立時感到一陣放松,四肢百骸似乎瞬間被打通,緊接着有一股熱血湧遍。
張淙沒聽見周平楠說了句什麽,還有寧杭杭的笑聲,晏濤好像也說了什麽。
這是最平凡的家長裏短。是張淙永遠望而卻步的。
晏江何長在世上最普通也最偉大的家庭。所以他的脾氣棱角從來沒被世俗所消耗,這個男人的溫柔,也沒有因歲月的繁瑣,磨損過哪怕一星半點。
他是那麽暖,那麽強大。
張淙垂着眼睛,緊緊盯着晏江何的手。在晏江何的手從他胳膊上拿開時,張淙猛地一驚,還沒等反應過來,就伸手抓住了晏江何的手腕。
是了。他可以不靠近人世間的所有煙火,對一切不共戴天,可他不能離晏江何遠一些。如果晏江何沒有走進他的生命裏,他或許只是麻木不仁地活着,單就湊命而已。
但晏江何走進來了。一些幹癟枯槁的東西,因為晏江何,有了生機。
晏江何輕輕靠過來看張淙,嘴角帶笑:“嗯?”
張淙是真的——想要晏江何。所以他輕聲開口了:“哥。”
晏江何倏得笑開,他抓起張淙的手,在他掌心裏放下那枚鑰匙。
張淙又明白了。晏江何是在這兒等着他呢。
晏江何給完鑰匙,擱張淙飯碗的小山尖兒上作妖,耍雜技一般輕輕栽下一塊糖醋排骨,然後心情頗好地喝飲料。
只是這一聲“哥”對于張淙來說意味着什麽,誰都不知道,晏江何也不懂。
惟日為歲的霍亂人生,被一耳刮子抽得颠倒了個兒,從此腌臜的玩意拍成灰飛煙滅。少年的心颠來簸去,滾上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