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離別
離別
趙钰懷疑自己是被疼醒的,他皺着眉,鼻腔裏滿是消毒水的味道。
“你可別亂動,有需求說一聲就行。”
正在挂輸液瓶的護士眼尖地瞧見趙钰的動作,及時出聲制止。
順着聲源看過去,趙钰發現護士後面坐着一個穿黑色大衣的男人。
目光交彙的那一刻,趙钰下意識又想坐起來,被護士伸手摁住肩膀。
“讓你別動!”護士皺着眉,回頭沖着許觀星說,“請家屬多注意一下病人的情況。”
在護士伸手的時候,許觀星就站起來了。護士走後,許觀星走近病床,站在了剛才護士站的那個位置。
許觀星的臉色不算很好,眼下挂着青色,湊近了後趙钰還能聞見他身上的血腥味。仔細一看,那件大衣裏面的衣服表面還粘着血漬。說明他出事後,許觀星很有可能一直守在這裏,甚至都沒去換衣服。
“你胳膊上的傷處理了嗎?”趙钰問。
許觀星沉默着,用潤濕的棉簽擦拭趙钰幹裂的嘴唇。
屋裏安靜得不像話,趙钰卻靜不下來,他盯着許觀星又說:“我以為我要死……”
“死”這個字像是戳中了許觀星的某根神經,棉簽受重力磕在趙钰的牙齒上,啪地斷成兩截。
他想把嘴裏的木棍拿出來,可還來不及動作,手腕便被許觀星攥住。或許是因為那只手上沒有留置針,所以許觀星用的力氣很大,大到讓趙钰感到有點兒疼。
許觀星空着的手動作輕柔地将趙钰嘴中的斷木棍取出來,然後低頭查看他口腔中有沒有碎木屑。
上一回他們離得這麽近的時候,趙钰吻了他,最後他們鬧得極其難看。
趙钰不禁想,如果此刻他吻上去,許觀星一定不會像上次那樣對他,畢竟他現在是病人。
挾恩圖報有什麽意義?趙钰打消了這個念頭。
更何況,這是他親生父親造出來的孽。如果沒有趙霖,許觀星根本不用經歷這些。不過說起來,如果沒有趙霖,那自然也沒有他趙钰。所以他是專門為趙霖還債而生的,趙钰感到很諷刺。
原本傷重精神就不太好,這麽一通亂想後,人就覺得更疲憊了。趙钰動了動被抓住的手,說:“放開吧,我想睡覺。”
許觀星聞言瞧着趙钰,确認他面色正常後才松手。
住院的這些天,雖然有護工專門照顧,但許觀星每天都在。他看起來很忙,電腦放在醫院裏,人很少離開電腦面前,偶爾出門也是去接電話。
說來也奇怪,明明大家天天都在同一個屋檐下,但交流少得幾乎沒有,仿佛兩個不相關的陌生人。無聊的時候趙钰就刷刷手機、看看窗外,有一回盯着外面看了一下午,直到護士過來給他挂水他才轉身過來。
當時一回頭就看見電腦後面許觀星正看着自己,嘴比心快,他問了一句:“許觀星,你怎麽總是不和我說話?”
得到的依舊是沉默,護士出門後,趙钰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感受到有人在給他拉被子,動作輕柔地将他露出的手放回被子裏去。
趙钰沒有睜眼,但他知道那個人是許觀星。
等趙钰轉入普通病房後,許觀星就很少出現在醫院裏了。他其實明白許觀星的想法,殺父仇人的兒子替他擋了一刀,恩恩怨怨的算不分明,所以格外糾結和猶豫。
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卻是另一回事。
如果他們之間只有那些父輩恩怨,那趙钰還能坦然面對。可他喜歡許觀星,所以他會不甘心。
他不願意自己和許觀星之間再無關聯,卻又不願意用自己的傷去博同情。因此這段時間,趙钰也感到倍受煎熬。
不知不覺日子已經接近除夕,醫院對面的高樓上開始播放一些與節日相關的視頻,看着很喜慶。但是趙钰離得遠,只能看見彩色的光在閃爍,聽不太清聲音。
雖然人在醫院,但手機上接收的消息還是很全面。大家都沒有避着趙钰,趙氏集團的現狀、趙霖的現狀,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被捕後,趙霖一直執着于見趙钰一面,可因為趙钰一直在醫院的緣故沒有見成。更何況,趙钰還不想見趙霖。一籮筐的煩心事壓着,他現在沒做好去見罪魁禍首的準備。
住院以來探望的人不算多,想來也是許觀星把那些不懷好意的人都擋回去了。意料之外的是,肖薇會前來看他。
“這些東西對恢複傷口有好處,你每天記得吃。”肖薇說着,把補品放在桌子上。
肖薇是最恨趙家的人,如今她恢複自由,應該不願意再看見趙家人才對。她是一個人過來的,趙钰的直覺告訴他,肖薇過來不只是為了探望他。
“不用那麽僵。”肖薇看了一眼坐得板正的趙钰,“我很感謝你救了許觀星。”
“阿姨,我……”趙钰剛開口,就被肖薇打斷。
“趙霖是趙霖,你是你,我從來不會亂算賬。”
這話說得趙钰心頭一顫,他猛然望向肖薇,只見她又開口,态度誠懇地說:“我真的很感謝你救了許觀星。”
自從得知了當年的真相,趙钰便認定了自己無論如何付出都是應該的。受害者的痛苦無法消除,他做的這些只能起到緩解作用。哪怕差點失去生命,他也覺得是自己該做的。
但是肖薇剛才把他和趙霖之間劃了一道分界線,他是他,趙霖是趙霖,這樣的話是他第一次聽見。
“這是你的東西。”肖薇把東西遞過來,她的手指點了點文件封面上的“馨芒”兩個字,“過兩天會安排人過來交接,你注意一下通訊。”
接過東西,趙钰沒有覺得輕松愉悅,反而心裏隐隐感到不安。按道理來說,這個東西應該是許觀星來給他,并且算起來,他們已經大半個月沒有見過面了,許觀星是不想再見到他了嗎?
“趙氏集團的爛攤子,就看你自己如何處理了,這是你的事。”肖薇又說。
由于許觀星先前也是集團裏的人,所以他不可避免被波及,一直忙着應付,趙钰是知道的。所以這些事情不應該是許觀星來對他說嗎?
“阿姨,許觀星他……”好不容易找到開口的機會,趙钰卻不知道如何詢問。該怎麽問呢?如果一直都是他趙钰的一廂情願,他有什麽臉鬧到人家媽媽面前?
肖薇并不疑惑趙钰的反常,她看了一眼他,語氣平淡地說:“他對不起你也好,你對不起他也罷,我不想操心你們的事情。要是你認為他欠你什麽,那你就去找他索取。”
趙钰脫口而出:“不……他沒有欠我。”
肖薇沒有說話,把東西都放好後,轉身便離開了。
除夕節過了後,時間好像忽然就變快了。關于馨芒的事情,每天都有人過來找趙钰。在某個方面來說,還得慶幸當時許觀星把馨芒和趙氏集團徹底分離開,不然現在馨芒只會是趙氏集團的養料。
忙起來沒那麽容易想別的事情,但趙钰還是偶爾會很想給許觀星打電話,只是往往這個念頭一産生,便會被他掐滅。
元宵節那天,剛和國外親人通完電話的趙钰,看着遠處五彩斑斓的燈光愣神。如果不是近幾年開始禁煙花爆竹,現在肯定漫天都是盛放的煙花。
看久了眼睛酸,趙钰轉過頭,餘光瞥見門口竟然站着一個人。
許觀星拎着保溫板盒,也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
“你怎麽不出聲?”趙钰輕聲問。
盯着看太久了,哪怕移開了視線,眼前還是有一片燈光的幻影,正好把許觀星籠罩住,更顯得眼前的人很不真切,像是眼花了出現的畫面。
屋裏沒有開燈,光線很暗,趙钰沒聽見回應,還以為真是自己出現幻覺了。他下床走過去,在差點觸碰到許觀星的時候,被對方抓住了手腕。
許觀星的手很冷,哪怕病房中開着空調,也沒能讓他的手溫暖起來。肌膚相觸碰的感覺無比真實,趙钰才确認面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許觀星。
“給你帶了點元宵。”許觀星說。
這是真實的,來自于許觀星的聲音。趙钰好像失去了對言語的辨別能力,他在昏暗的環境中肆意看着對方的臉,接着沒被抓住的手伸向許觀星的腦後,攬着脖子把人慢慢朝自己身上帶。
兩具身體貼在一起的時候,趙钰想,這是他們的第一次擁抱。
許觀星最近瘦了,剛才看着身形就察覺到了,現在抱着,更能感受到後背骨頭的支棱。
“馨芒已經物歸原主。”許觀星說話的語氣和平常一樣,他說,“我遵守了承諾。”
“然後呢?”
“我要離開了。”
趙钰知道,只是他以為肖薇來過後,他就再也見不到許觀星了。沒想到許觀星還專門來一趟說分別,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仁慈,還是殘忍?
許觀星說:“你現在還年輕,人生還那麽長,多去試一試,會遇到更合适的人。”
其實趙钰想問許觀星的心意,可又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狼狽。對方都已經這樣說了,他再說那些像是在死纏爛打一樣,他不想弄得那麽難看。
“好,我知道。”
病房中只剩趙钰自己後,他抱着那個飯盒坐了很久,直到保溫夾層也沒能把最後的溫度留住。他吃元宵時,只覺得口中的食物又硬又苦。
那是趙钰吃過的,最苦的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