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墨宴在見到白琅往下墜的那一刻, 心倏地一下便揪緊懸起,幾乎是将速度加到最快,趕在白琅墜落之際穩穩将他接住。
直到這時, 他才察覺自己的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白琅亦感知到自己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當中,只是仍舊受生母墜落的夢魇支配着。
他一手下意識緊緊攥住墨宴身前衣料,指尖緊得泛白,微微打着顫, 嘴裏還無意識地念叨着“不要”,眼尾浸出紅意, 狀态幾乎和上次在火海中被墨宴救出來時差不多。
墨宴心疼得不行,又不敢放白琅獨自一人,只得先讓他在自己的劍上站着, 他則單手将人緊緊地擁在懷中。
“小白琅別怕,有我在, 不會出事的。”
白琅的情緒并沒能被安撫下來, 但畫皮鬼與厲鬼仍在此處, 墨宴并無太多時間專注地安慰他。
那就只能先盡快把畫皮鬼給解決了。
墨宴怕白琅看見底下會加劇此刻不穩定的心緒, 輕柔地把白琅按在懷裏, 一手輕而易舉地約過他的肩膀圈住他, 盡可能地給他安全感。
與此同時,他亦操縱着佩劍升到了閣樓頂層,見到了僞裝成穆蔓的畫皮鬼。
畫皮鬼似乎沒料到墨宴能這麽快意識到它所在的位置,咬了咬牙, 似是想找機會開溜。
墨宴并不打算給它這個機會。
他黑眸森冷, 直接用了剛從鐘馗那裏得來的符咒, 短暫壓制住體內侵擾的怨氣後, 右手微握, 一柄足有一人高的鐮刀出現在他手中。
——那是他自繼任黑無常以來,從未有機會使用過的斬魂鐮刀。
他白發黑衣,手持斬魂鐮刀的模樣更是如同鬼魅,無端予人以強烈的壓迫感。
又或者說,他就是鬼魅。
他可是與白無常同等實力的冥界鬼使之一。
黑無常跟随白無常共同化作凡人之事本是被墨宴與鐘馗共同隐瞞着的,之前幾次遇見惡鬼,墨宴亦不曾真正動用帶有黑無常氣息的鬼力。
但這一次,墨宴是真的生氣了。
畫皮鬼感受到本能的屈從與畏懼,驀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是黑無常?!”
“才知道麽?”墨宴冷笑一聲,“晚了。”
輕飄飄的兩個字仿佛下達了宣判,墨宴手腕微動,便有黑霧般的鎖鏈将畫皮鬼禁锢在原地。
斬魂鐮刀是黑白無常使獨有的武器,可直接将怨氣劈散,送入冥界十八層煉獄。
但用斬魂鐮刀亦有限制,因其本身需要極高的鬼力驅動,只能于全盛狀态下,在對方最為薄弱的時刻使用,否則發揮不了直接送鬼下十八層的功效,頂多當個普通武器。
平日裏除卻對付最難纏的厲鬼,他們一般不會用得那麽狠。
墨宴方才會用鐘馗給的符咒,便是為了短暫地讓自己處在全盛時期。
畫皮鬼仍是僞裝的模樣,真身仍未現出來,但墨宴沒有耐心再慢慢來,要想現下就解決它,那便必須将它的真身逼出來。
至于後果,墨宴不想管。
不過是幾日的怨氣反噬,他承擔得起。
但白琅是切切實實地差點出事。
只要他再晚來一步……
墨宴停下了腦海中的假設,陰沉着臉,代表黑無常氣息的黑霧圍繞在他身側。
畫皮鬼被牢牢鎖在原本的位置,厲鬼亦在感知到黑無常氣息的那一刻當機立斷遁走了。
墨宴暫時抓不到未現行的厲鬼,便将精力都放在了逼畫皮鬼現出原形上。
畫皮鬼道行還不深,被黑無常鬼力這般束縛壓迫,沒多久便實在支撐不住僞裝,現出了披頭散發,舌頭長長伸出,眼球突出的吊死鬼模樣。
畫皮鬼生前都是被濫情男子逼迫或是傷害過的女子所化,原型同厲鬼惡鬼一般,都會保留成死時的狀态。
看來這只畫皮鬼還是上吊死的。
墨宴并不關注它生前任何遭遇,逼出了它的原型,便幹脆利落地揮動斬魂鐮刀,給它劈了個魂飛魄散,直接送去了冥界十八層收押。
畫皮鬼發出了最後一聲慘叫,聽得白琅下意識就是一抖。
墨宴連忙拍着他的背安撫他:“沒事了沒事了,那畫皮鬼我已經解決了。別怕。”
他操縱着佩劍回到地面上,腳踏實地的感覺似乎終于讓白琅稍稍安穩些。
他埋在墨宴懷裏已經哭了好一會兒,眼睛和鼻子都紅通通的,只有唇色蒼白,看起來特別可憐。
墨宴心疼得不行,又好生安慰了他許久,他才從夢魇的狀态稍稍回神。
白琅想起陳新柔與蘇岚,一手攥緊墨宴袖角,說話還一抽一抽的:“蘇、蘇夫人和、和蘇岚……”
他有些着急,又有些害怕,害怕聽到陳新柔與蘇岚真的重蹈當年他生母的覆轍,因他而墜落逝世。
白琅根本組織不出清晰的話語來,但墨宴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雖不知白琅為何會關心起陳新柔與蘇岚,但在這時他顧不上任何吃味,溫熱手心搭在白琅後頸處:“鐘馗去救她們了,她們沒事的,別怕。”
熟悉的溫度落在了比平日稍低的位置,白琅第一次被墨宴撫摸後頸,有點癢,但奇異地感到了十足的安心。
他剛要放松下來,卻又感知到後頸才放上來的溫度又松了下去,墨宴不知何時變得搖搖欲墜。
他方才還好好的臉色一下變得比白琅還慘白,唇色更是幾近透明,仿佛一下便被抽空了全部精力。
“墨、墨宴?”白琅喊他,嗓音都帶着顫。
他身上想去扶墨宴,卻被墨宴避開了。
“別、咳咳……先別碰我,會冰到你的……”墨宴聲音虛弱下來,哪怕自己已十分難受,仍記得白琅怕冰冷的觸感。
白琅反應過來——墨宴應當是被怨氣侵擾了,很嚴重很嚴重的那種。
“墨宴!你他娘的——”
鐘馗匆匆忙忙自另一邊趕了過來,方才他便感知到了墨宴用斬魂鐮刀的氣息,猜到他肯定用了符咒,安置好昏迷的陳新柔和蘇岚便立馬趕了過來。
但見到墨宴這般糟糕的狀态,他還是下意識想先狠罵一頓不管不顧的墨宴,直到看到狀态同樣不好的白琅才勉強收住後面那些更難聽的話。
墨宴已經快支撐不住了,體內翻湧的怨氣侵襲着他的五髒六腑,幾乎要将他所有內髒混成一團,統統攪碎。
他對上白琅又要哭出來的神情,只來得及說上一句:“別怕……我……不會、咳咳……不會出事的……”
再然後,墨宴徹底昏了過去。
白琅根本顧不上什麽冰不冰的事宜了,趕在墨宴倒地之前上前一步,如同方才墨宴抱住他一般,亦将墨宴緊緊抱住。
“墨宴……墨宴!”
白琅感受到懷裏幾乎刺骨的冰涼,心髒驀地抽痛了一下,指尖發麻,宛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冷得想要打顫。
細細密密的刺痛由心髒蔓延向四肢,白琅一時都分不清這究竟是心理因素,還是單純被墨宴身邊的冰冷怨氣影響到的。
他再一次被恐懼所籠罩。
是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的、單純的、自身的害怕。
他在為墨宴害怕。
他怕墨宴會出事,怕……怕墨宴會死。
在這一瞬間,白琅突然明白了。
他擔心墨宴。
白琅跪坐在原地,都忘了要哭,全部心思都系在了昏迷的墨宴身上,可他根本不知這時他該做什麽。
一直以來都是墨宴在照顧他,他……他根本就不知該如何照顧墨宴。
還是鐘馗在這時作為唯一的“大人”,給白琅出了主意:“墨宴應當是受到怨氣反噬了,反噬會持續一段時間,只要撐得過去,便能自己醒過來。”
白琅聽到聲音,愣愣地擡頭看向鐘馗:“那我、那我應當做什麽?”
他看着鐘馗,仿佛是抓住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灰眸浸滿了慌張與不安,霧蒙蒙的,遮住了他原本的清澈懵懂。
鐘馗看着亦是心疼:“總之先帶他回房間休息吧,他目前的情況需要好好靜養。”
白琅點了點頭,用袖子擦掉眼淚,徑直将墨宴抱了起來。
鐘馗那一句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我來扛他回去吧”直接哽在了喉頭。
墨宴是實打實的結實高個子,比瘦弱的白琅高出半個腦袋,被白琅這般面不改色抱着的模樣……看着怪不協調的。
鐘馗緩了緩,換了個說辭:“要我幫忙嗎?”
白琅搖了搖頭。
在自身修為的加持下,他的臂力其實很好,一路抱回去完全不是問題。
鐘馗沒再堅持。
方慕雅與鳳鳴是知曉白琅出事之事的,他們離開院子前墨宴就猜測白琅很有可能在祭祀臺這邊的閣樓,鳳鳴與方慕雅都在往這邊趕。
鐘馗暫時不擔心陳新柔與蘇岚無人照應,便陪着白琅把墨宴送回了房間內。
而這之後,墨宴昏迷了足足三日。
白琅亦在床榻邊守了墨宴三日。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他并無辟谷與打坐的習慣,但他死過一次的魂體天然便可以不需要受這些凡塵需求困擾。
之前只是有墨宴無微不至地照料他,他才始終維持着那樣的日常。
墨宴同白琅說了他不會出事,白琅便信他,就這麽一根筋地等着墨宴踐行他“不會出事”的承諾。
期間鐘馗、鳳鳴與方慕雅都曾試圖來勸說他,但他不為所動。
三人無法,只好輪流都來陪陪白琅。
他們都試圖找話題和白琅聊天,緩解一下白琅的情緒,但白琅從來不理會。
只有方慕雅在嘆着氣說他果真也是喜歡墨宴時,白琅才有所反應,問方慕雅到底什麽叫喜歡。
方慕雅說,喜歡是關心,是藏不住的分享欲、保護欲和占有欲。
白琅一一對應了。
他關心墨宴,他會忍不住和墨宴分享他的練字成果,他亦想保護墨宴。
占有欲是什麽白琅還不懂,但前三樣他都對應上了。
他應當是喜歡墨宴的。白琅心想。
愛人的那種。
【作者有話說】
開竅嚕!
感謝【貓貓酒】的營養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