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75. 地牢
第75章 075. 地牢
與尋常山匪不同,眼前這位男子舉止文雅、樣貌清秀。
但許清如深知,此人手段更加殘忍,性情更加暴戾,坐擁整片白河谷,附近鄉民無人敢惹。
只是,這活閻王平時不怎麽出來活動,都是手底下的人幫着做事,收收過路費,所以只負責數錢的他在寨子裏悶得皮膚細嫩,一雙桃花眼既水靈又魅惑。
今日他特意出來,還開門見山地要貨,清如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此次隊伍裏有內奸。
她行商慣了,也知道如何應對這類人,于是穩住陣腳,朝馬上的男人恭敬一拜,滿臉褶子堆笑道:“哎呦!今天是什麽好日子,竟然讓我這凡夫俗子遇見了天上的神仙!好久不見啊,貢澤公子,鄙人常受公子照拂,有什麽好東西自然先緊着您,公子能來挑挑貨就是給我們臉了。”
貢澤很吃她這一套,嘴角一揚,飛身下馬,走到清如跟前,上下打量:“都說輕舟先生識大體,本公子今日算是領教了,好,既然你如此慷慨,我也就不客氣了。”
“哎、哎!您随便挑!”清如拱手作揖,跟在他屁股後面,邊走邊問:“只是您今日親自巡視,可否是這白河谷出了什麽大事啊?”
貢澤手一揮,笑得斯文:“沒事,本公子閑着無聊,出來逛逛。”
清如心裏稍緩,那應該能用錢解決,恭維道:“公子與老奴可真是有緣,記得上次遇見您還是一年前,今日再見,公子的翩翩風度依舊讓人如沐春風。”
貢澤帶人依次檢查貨物情況,邊看邊提防着商隊保镖,不過這些都入不了他的眼,作為一個殺人如麻的惡棍,他動起手來,整個商隊都不是對手。
清如面子上鎮定,但心裏忐忑,猜不出貢澤的來意。
只聽他饒是痛快地說:“嗯,輕舟先生,你這批貨本公子都喜歡,那就都留下吧!”
清如驚詫道:“貢澤公子,咱都是生意人,做生意講究有來有往,您可不能斷了我的後路呀,這批貨對我們商行至關重要,兄弟姊妹都靠着我糊口呢,我們一路南下着實艱辛,您別……一口價啊,多少給老奴一點甜頭吧!”
貢澤欣賞着清如的臉,忽然裝無辜:“輕舟先生,做人要大度,您的宏願不是體恤百姓,救濟蒼生嗎?我山上的兄弟姊妹都揭不開鍋了,我們百姓的日子難熬,您也不能見死不救吧!再說了,別說六車,就是六十車對于輕舟先生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清如笑得勉強,暗哂你跟誰裝無辜呢?又下意識去摸胸口的哨子:“這六車貨物種類不同,有些還是原料,就算拿去也要加工後才能用,要不這樣,您都各挑一些,給我剩點回去的路費,也算是公子布施恩德,雨露均沾了!”
貢澤妩媚一笑,不再慢條斯理,而是毫不客氣捏住清如的下巴,将臉湊近,仔細觀摩:“雨露均沾?若你也能留下,讓我沾一沾,我就應了你,給你留下四車貨,去養家糊口。”
清如嘿嘿幹笑:“您這是什麽話,我……我一糟老頭子,骨頭都是臭的,您可別髒了嘴。”
“是麽?”貢澤瞪了瞪清澈的大眼睛,拿手去揭她臉上的黏膠,清如忙按住他手指,額上冒出汗,這一動作也被貢澤收進眼底,于是他笑得更加陰測測,在她耳邊低聲說:“若不是有人提醒,我還真不知道你是個婆娘,聽說還是個美人……”他砸吧砸吧嘴,眼神幽暗:“我好想嘗嘗。”
清如似乎明白了什麽,心裏愈加害怕,依舊陪笑:“咳,什麽胡話,您這都聽誰說的,是誰和我一個老頭子過不去啊,什麽謠都敢造……貢澤公子,大家都不容易,如今朝廷管得嚴,邊境那邊查得更嚴,咱都是提前和官府打好招呼的,若我們延遲送了貨,真追究起來,怕是給您添麻煩……要不這樣,四車貨物您全拿走,我和夥計們只留兩車,您看成不?”
他直起身子,背過手jsg去,淩厲目光俯視下來:“四車貨物和你,留下,其他人,可以走。”
清如還想周旋,卻聽他道:“哦,還有你們之前探路的幾個莽夫,本公子也留下了。”
清如一驚,對啊,難怪佐信和李佑城遲遲不來,原來是被這厮給扣了!
“別別別,大家都是一體的,您也有得力手下,情同手足,咱不能做缺德的事情,把人給賣了呀,對吧?”
兜兜轉轉,原來在這等着呢。難怪今日貢澤親自出馬,說明他早有打算,他內部有人清楚許清如的身份,很有可能,也清楚李佑城的身份,而商隊內部有給貢澤通風報信之人。
不過,李佑城受傷了,又加上對方提前設埋伏,怕是兇多吉少。
邏輯既然理清,清如很快做出判斷,聲色和緩下來:“貢澤公子,老奴沒什麽本事,但從不傷人,更不背叛自己人,所以公子看看這樣行不,我和四車貨物都随公子去,但請把我所有的夥計都放了。”
貢澤輕蔑一笑,接過随從點好的一根水煙筒,咕嚕抽了一口,朝她吐出混沌煙霧。
清如被嗆,咳嗽中聽見他說“不識擡舉”,然後就頭腦昏脹,不省人事了……
***
煙霧缭繞的情境總會讓清如想到熱海之地的溫泉,想到靜谧的夜和漫天旋轉的星,以及李佑城溫柔的撫觸和清甜的鼻息。
那是她與他第一次結合的地方,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睡的沉的時候總會堕入那個夢境。
“阿如,阿如……”
有人喊她名字,她疲倦地睜開眼,人是李佑城,可周遭卻不是溫泉。
她躺在他懷裏,用一個舒服的姿勢倚靠在他胸口,李佑城接了水,喂給她喝。
四處不透亮,只有一支火把在牆壁上燃着,身下是潮濕的蒲草,身邊還有幾個破碗,放着說不上什麽的食物和一壺水。
“玉安……”她往他懷裏躲了躲,“這裏是哪兒?”
“是貢澤寨子裏的地牢。”他摟緊她,安撫着背:“別怕,我在呢。”
“我被抓住了?”她慌神,仔細回想昏睡前的情景:“不,是我們被他抓了?我記得,他劫了我們的貨,還有你們來探路的人……”
李佑城握住清如的手,讓她放松下來,平靜道:“确切地說,是劫了我們的貨和我們所有人。”
“所有人?他……簡直是禽獸!不說做大的山匪還算講信用,怎麽他說話不算數呢?我……我要去和他理論……玉安,我不能連累大家,不能讓大家因我喪命……”
李佑城撫順她:“阿如不怕,我們想辦法,一定會有轉機。”
“可大家在哪呢?為何只有我們倆在一起?”
“應該被關在別處吧……”
清如擰緊的眉毛被他撫平。
“阿如,我有種預感。你還記得在驿路旅店和我說的話嗎?秀月告訴你的消息,以及你所知道的地頭蛇的消息。”
“記得,我當然記得,難道真的是舒王……在搞鬼?”她忽然想到什麽,說:“那個貢澤知道我是女子。”
“這就對上了,看來他确實在這裏。想必他也在四處打聽你我的消息,所以今天被俘,多半與他有關,說不定他是貢澤的背後指使。我進了寨子後,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煉制莺粟的味道,我猜,那個胡商也隐匿在寨子裏。”
清如越聽越覺得真切,但現在王朝已定,叛臣舒王不從大順出逃,反而在西南隐居起來,又抓了他們,難不成是還想着報仇雪恨?
她看見李佑城的臉色,鎮定且安然,只覺奇怪,問:“玉安,你為何不着急?為何這般淡定?你不怕死嗎,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我可不想這麽快死掉!”
火光映着兩人面容,四周依舊昏暗,看不清東西,他們額頭相抵的影子在牆壁勾勒出一幅水墨畫。
李佑城吻她眉心:“我也怕死,但我更怕與你分開。”
清如推開他,捧着他臉頰,慌張說:“不行不行,我們要先活着,不管分不分開,都要活着。你這麽遠找來,絕不是為了送死吧,我們不能一天好日子沒過就要去死了!”
李佑城繼續安慰:“好,我們不死,我們還要過很長很長的一輩子……”
外面陣陣窸窣,李佑城抱緊她,胸口緊貼她臉頰,示意她不要說話,等聲音過去,又在她耳邊低語:“那個老廚子是內奸,是他将行程賣給了貢澤。”
清如擡頭,難以置信的表情。
李佑城點頭,低聲道:“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沒有早做防範,害你到了這裏。”
清如輕輕按住他的唇:“別說這種話,是我該慶幸,有你陪着我。”
地牢不大,除了他們二人這一間,還有幾間空置的,在火光下顯得陰森幽暗,不一會兒,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解開鐵鏈鎖的聲音,有人在門口吩咐:
“把人押上來吧!”
其中有人問道:“活的死的?”
那人驚訝:“這麽快就死了?真不禁折騰。”
“血流那麽多,該是不行了,小的們這就下去驗驗……”
聽到這裏,許清如心口猛然收緊,腦子裏“轟”的一聲巨響,山崩地裂的聲音。
“玉安……”她驚恐地看向李佑城。
他依舊面容淡定,只在眼角暈了一層潤濕的緋紅。
清如下意識去摸他傷口,被他眼疾手快地擋住,那種黏膩的濕滑只沾染在了指尖——紅色的血蔓延在她指甲上,仿佛塗了好看的顏色。
“不要,不要!”清如哭了,雙手不知所措地摸李佑城的肩膀、手臂和腿,這才發現他到處是傷,他的嘴唇已經發白,目光也黯淡下來。
一種絕望的感覺襲來,清如無力抱住他:“不要這樣,玉安,我不要你這樣……”
他的傷口在流血,外面的人以為他死了,他是強撐着一口氣在陪着她。
可究竟發生了什麽?
清如頭腦發昏,理不清思緒,悲痛中聽見李佑城用極為和緩的語氣,對她說:
“阿如,我是個自私的人,所以我求你,若我以後殘廢了,你別丢下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