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50. 回家
第50章 050. 回家
邕王喜歡送她東西,什麽都送,品類繁多,有比較難弄到的珍稀字畫,也有天街剛買的熱乎糯豆包,但有一點,都是投其所好,她喜歡,他就送。
每次送完,等下一次來時,都會有王府裏的小監子捎話:
“王爺問,上次送娘子的永昌圍棋,還喜歡嗎?”
“王爺問,上次送娘子的錾花金執壺,還喜歡嗎?”
“王爺問,上次送娘子的《雲漢圖》《北風圖》,還喜歡嗎?”
王爺問……
從賜婚到邕王出事,只有不到半年時間,可在她們短暫的關系裏,仿佛形成了一種默契,這種默契讓清如深深明白,邕王在試着懂她。
以物傳情,他想與她一起過平凡日子,相知、相悅jsg。
所以,當李佑城這樣問的時候,她仿佛又回到六年前那個長夏,等待嫁給邕王李明澈的日子。
可許清如不明白,眼下李佑城是要給她釋放什麽信號?
他如此不管不顧,大庭廣衆之下行為逾矩,且在去年便命人在禁苑種珍貴的白山茶,為了能回長安,今年在西南平叛如入無人之境,種種跡象表明,這個男人早有預謀。
至于預謀什麽,她不清楚。
可這與自己何幹?他們早都說好了,要彼此忘記,互不打擾,他有他的計劃,她有自己的生活,滇國的日子是生命之空白,這就是彼此所能給的結果。
況且,她上一次對他說了絕情的話,說自己愛慕虛榮,說他只是個遠在滇地,居無定所,整日打打殺殺,與流民猛獸為伴的五品校尉。
清如莫名隐憂,自己身上還背着居文轸的債,就在前幾日,居文轸還将寫有母親字跡的親筆信交到她手裏,如此要挾,她實在無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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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煩悶,宴會上的節目一個也沒看進去,四周的人在暢聊,飲酒,場上的歌姬舞姬表演正酣,可她只覺喧鬧、壓抑、難捱。
“阿如,你陪我去吧?”陸簡祥整理袍服,正欲站起。
他們坐在末席,與高臺上的太子相隔很遠。
“去哪?”
“去拜見李将軍,這個時機一定要抓住。”他指指太子旁側那個清涼帳下的人,四周還有一群圍着的人。
“現在過去,還能排上號。”
“我不去吧,男子議論朝政,不便聽。”
“走吧,你去了我才安心,不然你自己坐在這,一會有其他娘子過來說些有的沒的。”
清如拗不過,跟在身後,亦步亦趨。
等到了跟前,還需再等,前面先來的人說完,他們才能進到李佑城帳子裏。
他的青色帳子比太子的小一些,四周被镂雕的楠木柱子撐起,向外敞開,設于三級臺階之上,便于觀景。
帳外日頭曬,清如感覺自己的妝要花。
“是禮部的陸員外嗎?”景策從帳中走出,問道。
“正是在下。”
“随我來吧。”
其他人與李佑城拜別,下了臺階。陸簡祥則領着清如上臺階,邊作禮,邊報身份。
李佑城面色平和,言語淡然,帳子的陰影投在他輪廓淩厲的臉上,不怒自威。
他側身,與景策低語幾句。
不一會兒,侍仆擡上一方小幾,兩個緞面墨綠團墊,還有一壺白茶,一碟杏仁酥酪,一碟山楂米糕。
這意思是讓他們坐下來閑聊啊,陸簡祥大喜,謝過後,便更加不受拘束,從天南聊到海北。
他之前聽陸執說過,李佑城這人偏執、護短,對感興趣的萬分投入,不感興趣的碰都不碰,性情隐晦,捉摸不定。
此時大費周章,定是與自己投緣。
看來,讓他教自己箭術之事,可以提上日程。
心裏正美滋滋,聽見李佑城娓娓一句:“許娘子不必拘束,吃點東西。”
陸簡祥這才發現清如一直一動不動坐在身邊,便夾起一塊山楂米糕給她:“阿如,你看,這還是你喜歡的酸味點心。”
清如默默接過,頭也不擡,一小口一小口蠶食。
陸簡祥摸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朝李佑城解釋:“将軍莫怪,阿如出身小戶,這樣大的場面不常見,遂拘謹些,待我們成親後,必得多帶她出來走動才是。”
不遠處臺子上的舞姬正在跳《破陣樂》,鼓點激昂,在座賓客也跟着晃動身子。
李佑城放下茶盞,清淺笑了下,似無意帶過:“小戶嫁入陸府,着實不易。”
陸簡祥彬彬有禮,回:“将軍不知,我與阿如自小認識,她雖出身商賈,但我愛慕她已久,雖然中途有些波折,但好在,和她走到最後的那個人,是我,足矣。”
他話說到最後,清如大聲咳了幾下,讓他不得不回身照顧自己。
李佑城的表情始終如一,看不出任何波動,一雙黑眸浸着笑意。
他們不懂,這雙眼睛下,是何種暗流在湧動。
他殺伐果斷,手上染了多少血,許清如是知道一二的。
想到這,她着實坐不住,再這麽下去,寧願自己栽下臺去。于是扯陸簡祥衣角,低眉順眼:“三郎,我們回去吧。”
哪知,陸簡祥卻安撫說:“阿如,莫怕,你要适應,一會就好了。”
李佑城起身,他們也跟着站起。
就當陸簡祥以為他要送客時,李佑城卻徑直過來,在清如面前站定,垂眸,對上她游移不定的眼睛。
他攤開手掌——掌心是一枚雕花玉梳篦,被他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襯得更加小巧圓潤。
他看着她,嗓音低而柔:“是你的嗎?”
要說不是是不可能的,陸簡祥就在旁邊,她今日所有頭飾都是陸府送的。
面面相觑,清如腦子裏變換着應對方案。
還沒等她說出口,李佑城就先行動了,他起手,要為她插上。
清如一下子醒過來,迅雷不及掩耳将他手裏的東西奪過,自己随意插在發鬓,動作幹淨利落。
“多謝将軍,拾金不昧。”語調毅然決然,不似剛才唯唯諾諾。
就在陸簡祥愣怔之際,有人從附近疾步而來,打破尴尬一幕,那人言笑晏晏,音量極大:“老奴有失遠迎,罪該萬死,李将軍莫要怪罪……”
趁着這人高聲寒暄,引人視線的間隙,李佑城微低下頭,目光溫柔,在清如耳際吹風:
“這才是你。”
他太懂了,懂她的灑脫不羁,懂她的瘋狂熱烈。
可她現在,只是一只乖巧漂亮聽話的布偶。
她越是這樣,李佑城心裏那股血流就越沸騰,渾身難耐,漸漸染上怒意。
居文轸已走至眼前,身後還跟着兩個服侍的小太監。
“果然是像,太像了。”他微仰頭,打量李佑城。
太子也過來,笑道:“大統領是見過的,那時候小,初具輪廓,線條柔和,若是成年,該也是如此神秀吧!”
他們說的自然是邕王。
居文轸搖頭:“依老奴愚見,李将軍更加硬闊。”朝太子調侃:“一看便知,是個狠人啊!這劍南西川是出了名的難管之地,卻被将軍盡數收複,真是神勇至極,感恩佛祖讓老奴茍活至今,得以一睹将軍風采。”
“确實,孤也有意認他做個義弟。”
他們在客套,陸簡祥和許清如顯得多餘。
只聽居文轸轉了話鋒:“将軍美名,可是從戰場轉到這春日宴了啊!老奴一路走來,娘子們熱議的,便是将軍英雄救美呀!”
“呦,這英雄救美的當事人也在。”他視線落在清如身上。
陸簡祥不明所以:“大統領這是何意?”
“陸員外還不知道吧,剛才可是李将軍幫許娘子,從榮義郡主那解了圍。”
“阿如,周若水欺負你了?你怎麽沒告訴我?”陸簡祥牽起她,關切問。
清如讷讷:“……是我不好,與人發生口舌,性子急了些,就拉扯起來……”胡亂說一通。
陸簡祥朝李佑城拜禮,剛才玉梳篦一事似乎有了合理解釋。
可居文轸并不想罷休,嘴角揚起:“聽聞許娘子和親滇國遇險時,是位滇地校尉出手相救,李将軍也是從滇地起家,可曾與許娘子有過交集?”
這老狐貍明顯是要試探自己,清如深知他不說一句廢話,便挺身而出,忙道:“大統領,傳言而已,不可信。滇地将士們确實救護有功,可那麽多人,短短幾日,清如實在不能一一記住名字。”
“娘子急什麽?”居文轸撇了一眼,笑笑。
太子圓場:“李将軍向來忙于軍務,一些雜事不能親力親為。”
居文轸點頭:“聽滇地傳言說,李将軍還有一未婚娘子,似也叫……阿如?”
清如汗毛乍起,不敢再插話,只低着頭,像被馴服的幼獸。
話說到這裏,李佑城心裏大致勾勒出始末,欲擒故縱到一定程度,便是反客為主的時候了。
“大統領,”他背着手,言語謙和:
“我這人涼薄,素來對男女之事不上心,更何況……”他朝清如微擡下颌:“是有夫之婦。”
居文轸一笑:“将軍誤會了,老奴不是那個意思。”
李佑城也笑,語氣依舊平淡:“實不相瞞,我原本确有心上之人,可她嫌我一直戍邊,品級又低,便離我而去了。”
居文轸這才恍然:“那此女子真要後悔莫及了,以将軍現在的身家,何人能配得上?”
太子恰到好處地接話:“大統領有所不知,今日晨時,聖上頒布诏書,給孤這位義弟,賜了婚。”
這話如驚雷,聽的人各有盤算。
居文轸八卦上身:“敢問是誰家女娘,有如此福報?”
太子指指陸簡祥:“陸尚書的侄女,陸虞歡。”
“我堂姊?”
“哦,是虞歡呀……風姿綽約,确是良配。原來如此,老奴不才,只因與陸尚書同鄉,便走得近些,對其兒女子侄之事也多有挂心,如此一來,咱們還真是成親家了。”說着,接過小太jsg監遞過的酒,一飲而盡,先幹為敬。
陸簡祥恍然大悟,朝李佑城抛去無比親切的目光:“堂姊一直恨嫁,卻苦于沒有合适郎君,原來這緣分在這等着呢!那以後,我便喚李将軍為姐夫了!”
轉身問清如:“阿如,你開心嗎?我們與李将軍,就要成為親戚了!”
愣神只是一瞬,清如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比《破陣樂》的鼓點還要激烈。
她下意識捂住胸口。
李佑城心頭一緊。
陸簡祥搖了搖她,她才終于回神,朝李佑城禮貌微笑:
“我……開心,那……恭喜李将軍了……離開的那位娘子福薄,是她不配将軍青睐。”
“诶,說曹操曹操到。”她話沒說完,居文轸打斷,指着沿路徐徐而來,一身珠光寶氣的女子。
李佑城一直淡然的神色頃刻消退,怒意徹底燒成火海。
他叫來景策,低聲囑咐幾句。
只見——
陸虞歡走到一半便折回了。與此同時,陸府來人,在陸簡祥耳邊說了幾句,也把人帶走了。
走時不忘撂下一句:“阿如,你且在此處等我,我去去就回。”
他走後片刻,還沒等衆人反應,禁苑西南角一處便燃起濃濃黑煙,火光沖天,火勢瞬間增大。
那是禁軍大統領的住所。
居文轸眉眼聳動,臉色蒼白,急匆匆趕過去。
衆賓客騷動,喧嘩聲乍起,春日宴不得不終止。
四處都是奔走的人,救火的人,準備回程的人……
一切發生的太快,一時間分不清真假。
清如默立在人流中,看見李佑城逆着光,向自己走來,在兩步開外站定。
“阿如,來,和我回家。”
他說得輕,但她聽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