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祝卻有些想不通。
難不成師兄是天道的人界化身?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 就被祝卻自己打消了。簡直是無稽之談,天道化身以往不是沒有出現過,巫族的書籍中有所記錄, 他們大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一生無法和任何人建立親緣關系,也無法修行, 大多天殘地缺,在做完要做的事後立刻死亡。
師兄才不是那樣。雖然他在外的性格冷冰冰的,實際上對家人可好了, 祝卻幼時啓蒙、握劍、入道都是對方一手教的,完全看不出五情斷絕的樣子。
可能這只是一個巧合……吧。
祝卻有些不确定地想。
雪城入夜很早,在洗漱過後, 祝卻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門口便送來了一封書信,信中字跡清秀,并且熟悉:[已至雪城,于千裏客棧靜候。]
祝卻:???
不是?一個晚上?
他還以為最少要等幾天, 或者等雪停後自己啓程, 沒想到直接找來了。
祝卻快速把自己打理了一番,出門時猶豫要不要拿上面具,最後一咬牙,還是戴上了。
他發誓,下次絕對不說謊了。一個謊言果然要用千萬個謊言來圓。
“小友請坐。”
祝卻推開門時, 風雪的氣息撲面而來, 落霜尊者神情淡然, 身上帶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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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惚以為自己重新回到之前見落霜尊者的場景裏。
與那時一般無二的環境,一般無二的人。
只是心境格外不同。
那時的祝卻剛剛離開巫族領地, 滿心孤憤,自認為選擇了一條和所有人背道而馳的路,于是什麽也不願意透露。
短短數月,祝卻的想法卻格外不同了。
他重新有了可以信任的朋友,知道原來自己的好意從來沒有被白費過,甚至還知道了當年真相的冰山一角。他有了更多要做的事,更多追求的目标,也不再覺得自己是孤身一人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隐瞞呢?
祝卻拿下了面具,清楚地聽見茶杯碎裂的聲音,于是進入雅間,關上門,有些無奈地說:“尊者小心,別被碎片劃了手。”
“音音……”
落霜尊者見到祝卻的真容後,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不是情緒外露的人,此刻也只是微微紅了眼眶,用力閉了閉眼睛,将那抹淚意隐去。
手中茶杯的碎片傷不了她分毫,落霜尊者随意揮手,碎片便成為了粉末盡數散去。
她猶豫又猶豫,再沒有比此刻更難以開口的時刻,聲音幹澀:“音音,你這些年過得如何?為何之前……不願意同我說?”
她似乎感覺自己的話語有些生硬,生硬地轉圜:“我很擔心你。”
之前得知祝南音死去的消息,她幾乎再生心魔。
祝卻心中愧疚,行了一禮:“當初……是師侄害怕。”
“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同我說。”落霜尊者沒有問祝南音害怕什麽,忍不住強調,“不論你做了什麽,我都會幫你,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我都會幫你的。”
她有些語無倫次地同一句話重複了兩遍,祝卻聽着也鼻尖一酸,眼眶中滿是水氣:“……對不起。”
“尊者,我之前真的好害怕。”
在熟悉的長輩面前,祝卻終于能徹底地敞開心扉:“我不知道誰可以信任,誰不能信任……尊者,當年是紀穆源刺穿了我的金丹,是窦飛光洩露了我的行蹤。”
“那可是我的師弟,我的至交。”祝卻越說越委屈,這件事不論什麽時候想起來都如鲠在喉,“我真的搞不懂了,真心,什麽是真心。”
落霜尊者眼底閃過一絲兇光,幾乎頃刻間便判處了幾人死刑,再擡頭時,又變成祝卻熟悉的溫和長輩,她心疼地為他擦幹淨淚水:“那也不該說你……了。”
她甚至不敢吐露那個字。
祝卻正色道:“祝南音的确死了,我如今是祝卻,是一個巫修。”
他将當年的事情詳細地說給落霜尊者聽,又說了當初明昭在虛無空間中對他說的那番話:“我知道他是不希望我對修真界抱以信任,可是尊者不一樣。”
落霜尊者越聽越眉心緊皺,嘆了口氣,心道祝卻已經成長為大人了,很多事都可以向他挑明。
阿姊和白扈都當對方是個孩子,可以永遠生活在他們的羽翼之下,所以才養出那麽一副天真的性格,最終吃了這樣大的苦頭。她一個旁觀者聽了都心碎,若阿姊和白扈還在,不知道要鬧成什麽樣子。
“有些事情,我要說給你聽。”落霜尊者喚人要了一桌早飯,細細地為祝卻舀了一碗粥,白瓷小碗放在祝卻面前,“你可知曉百年前的仙魔之戰?”
祝卻點點頭。
“你師尊原是散修,在仙魔之戰中展露鋒芒,成為修真界的頂尖戰力,立下了極大的功勞,因此,在仙魔之戰結束後,各大宗門為她的去處鬧了好一場。最後由太虛宗拔得頭籌,以靈石礦、靈脈、數不勝數的天材地寶留下她,成為太虛宗的客卿長老。”
“但她在戰場上被人暗算,中了毒,太虛宗知道後只覺得自己吃虧,又不肯聲張,只想給你師尊塞弟子,好在她隕落之後接手缥缈峰。你師尊不願意,過了好些年,帶回了白扈。”
“白扈悟性絕無僅有,極短時間內突破築基,後醉心于雜學,修煉緩慢了不少;你師尊便放言,若是天賦不如她門下大弟子,就絕不收徒。後來,她又帶回一個你,十六歲的金丹,何其鋒芒!”
“唯有一點,你太過天真。”
祝卻羞愧地低頭。
“我當年同你一樣,或許還不如你。”落霜尊者搖搖頭,輕輕碰了碰祝卻的臉作為安撫,“原本太虛宗已放棄讓你師尊收徒,可後來紀穆源入門,又是火靈脈,倒是燃起了太虛宗的野心。”
“那個白若羽……”落霜尊者沉吟片刻,繼續說,“過去我還未發覺出異常,可現在回想,那人時常與紀穆源同進同出,紀穆源唯對方馬首是瞻;又給明昭拿出早已失傳許久的邪魔修法術,自己偏偏是個正道修士,看不出邪魔的痕跡,總之,這人極古怪,我會安排人盯着他,你不要理他。”
祝卻若有所思地咬筷子:“好。”
雖然之前遇到對方也不怎麽搭理就是了。
落霜尊者點頭,繼續之前的話題:“太虛宗費勁千辛萬苦,最後功虧一篑,那缥缈峰早已被你師尊煉制成法器,沒有允許,誰都不能入內,如果強行打破陣法,缥缈峰會連着大半個太虛宗一齊炸掉。”
說完這話,她眸子閃過一絲狠意,繼續道:“你師尊性格孤僻,交好的朋友不多,我算一個,當年為了突破境界閉了死關,以至于發生這樣的事……還有的朋友不在修真界。”
她指了指北邊:“在深淵之下。”
祝卻:“啊?”
祝卻:“尊者,你确定師尊她性子孤僻?”
落霜尊者理所當然地點頭:“不錯,當年我主動找她,她才願意同我搭話。”
不知道怎麽說。
性子孤僻,卻能和敵對種族成為好朋友,但在仙魔之戰中也沒有對朋友心軟,全部揍進深淵之下。
祝卻發現自己都快不認識性子孤僻這個詞了。
“你師兄性子孤僻,每天不是修煉就是去藏書館,金丹之後更不喜歡待在太虛宗了,常年在外歷練。多了你之後,在缥缈峰的時間倒是多了。”
她還記得當年祝南音被帶上缥缈峰的時候,只有一點點大,哭都哭不出聲,光是看着就擔心能不能在寒風凜冽的缥缈峰活下來。
落霜尊者只是略提了提白扈,又問:“如今太虛宗針對你們師徒……我也有些思路,世人皆是為了飛升。”
“飛升?”祝卻疑惑道。
太虛宗延續數千年,門中珍寶數不勝數,長老中比師尊富裕的也有不少,沒必要因財下手,幾乎滅了一門。可這和飛升又有什麽關系?
“因為氣運。”落霜尊者緩緩答道。
“若想飛升,非大氣運者不可為,過往多少在天雷之下殒命的修者,都是缺了一絲氣運。你師尊散修出身,卻能連續晉升,成為修真界內的鳌頭,本就氣運極佳,再一連養出兩個好徒兒,在太虛宗眼裏,你們師門便是大氣運者。”
“搶奪氣運也十分……簡單。”落霜尊者目光微沉,“修真界的大多數慘案也是來自于此,只需殺死擁有氣運的人,那人身上的氣運會有一定可能落到兇手身上。”
祝卻想了想:“不是一定嗎?”
落霜尊者搖頭:“只是概率。”
“氣運看不見摸不着,只有在最後飛升的關頭才能顯現出作用,可偏偏為了虛無缥缈的飛升,為着那麽一點可能,便可随意殺死別的修真者。”
祝卻擰緊了眉。
不應該是這樣的。
僅僅是為了“氣運”,就可以剝奪別人的生命嗎?
落霜尊者道:“這點只有修真界頂層知曉,當年是你師尊告知于我。”
她說着,目光落在祝卻身上,神色溫和。
這是阿姊留下的唯一的血脈。
落霜尊者看着祝卻,仿佛又看見了當年驚姿絕豔的白衣女修,一柄劍,一個人,守住了一條戰線。
“我想,重啓天道。”
就連說出來的話,也與當年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