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終局(下)
終局(下)
晏寧以前聽說兩人若愛之深切, 是會同生共死。
也看過不少講述男女情愛的話本,生死之際,男女主總會相互推搡糾葛。
你讓她快走, 她卻拉着你的手, 說些拒絕且并不符合時宜的話。
當時覺得寫這些話本的著者定是腦子不好,寫這麽些肉麻且無厘頭的作品。
真正到了這種時刻,聽到孟玄景說“以身相護”這樣的詞,晏寧心頭也莫名冒出了想煽情的思緒。
想和他說些沒意義的廢話, 想不顧場景緊緊抱着他, 想……
晏寧搖了搖頭,把腦中不理智的想法趕走。
真是瘋了。
壓下一切思緒,晏寧只是道:“我會盡力。”
孟玄景身死那年, 滿打滿算也不過二十餘歲。
只忙着在修行志向的道路上一意獨行,還沒來得及嘗過滾滾紅塵的風與月。
就像昙花般, 一瞬間便落了。
變成靈識飄蕩時, 大多也渾渾噩噩,無知無識。
于情于愛,只記得授劍師父的一句“是穿腸毒藥,萬觸碰不得。”
後來又随意翻看佛經,裏面有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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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欲之人, 如持炬迎風,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于是往後許多年,孟玄景都覺得情愛一事,是束縛, 是枷鎖。
聽了晏寧的回答,孟玄景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很大概率會是皆大歡喜,花好月圓的結局。
但他竟有些不敢賭。
沉下眸子,孟玄景又刺出一劍。
劍光鋒銳無匹,黑霧觸之即散。
但他的劍尖,在微微顫抖。
見此場景,鄭文桑大笑,道:“孟玄景,你這是大不如前了。”
孟玄景的劍,向來極穩,便是劈山平海,也不會動搖分毫。
晏寧聽見了鄭文桑的話,結印的手一抖,差點解錯了線。
孟玄景的封印精細至極,絲絲線線環環相扣,解錯一根便會前功盡棄。
閉上眸子,不再想其他,晏寧沉下心去解封。
孟玄景也調整好了狀态,對鄭文桑的話視如耳旁風,劍鋒淩厲,逼得鄭文桑再沒有餘力說風涼話。
沉下心後,晏寧解封的速度快了許多,只是還需要些時間。
孟玄景的靈識之力持續消耗着,但他的攻勢依舊鋒銳,讓人看不出虛實。
又向上勾出一劍,劈散了鄭文桑蔽體的黑霧。
鄭文桑蒼白得不像活人的臉短暫地露出了一瞬,接着飛快地被層層疊疊的黑霧籠罩。
在短暫的一瞬裏,鄭文桑詭異地露出了一個笑來,還沒來得及讓人看清,就被黑霧重新埋葬。
兩人都沒能看見鄭文桑嘴角的笑。
孟玄景計算着體內剩餘的靈識之力,他本是靈體之态,若是消耗過度,便再難保持形體,以致陷入沉睡,甚至消亡。
最後看向身下垂眸解封的晏寧,洶湧的不像話的靈識之力從四肢百骸湧入“千山”之中。
一瞬間,“千山”前所未有的嗡鳴起來,像是不忍重負。
漆黑的劍身發出亮光,幾乎雪白得刺目。
孟玄景纖長有力的手指握住劍柄,讓人看不清地動了。
太快了。
快到只能看見虛影。
上一刻還是衣袂翻飛,舉劍橫于胸前的姿勢,下一刻就淡化碎裂,變成一往無前,一劍霜寒的攻勢。
鄭文桑周身蔽體的黑霧無數次地被打散,又攏聚。
也有無數奔騰的黑色像蚊蟲蛛網一樣煩人,想要糾纏住孟玄景。
只是,它們未免太慢了,往往來還不及捕捉到孟玄景的身影,就失去的目标。
只能虛張聲勢的地擊碎一個又一個虛影。
只是攏聚的頻率永遠不變,孟玄景的劍勢卻越來越快。
最後,在黑霧還未再次凝聚之時,“千山”刺入了鄭文桑的胸口。
黑霧凝滞了一瞬,旋即瘋了似的在四周狂舞。
晏寧看着黑霧朝自己湧來,但解封就差一步,她不能動。
于是,只在身上用靈力套了個簡單的防護,護住心脈,就随黑霧吞噬。
黑霧像是放了砒霜硫磺的利刃,割得人生疼。
晏寧身上多了一道又一道傷口。
而孟玄景兩人一同于半空墜落,砸在地面,落了個好大的坑。
鄭文桑已經沒了力氣,但竟還是笑着。
孟玄景握着“千山”,面色比鄭文桑還白。
靈體虛弱到了極致,是不會流血的。
孟玄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身形越來越淡,覆在“千山”之上的手指,幾乎對劍柄形成不了遮擋。
鄭文桑笑着吐出一口血,然t後從身體中,七竅中,湧出越來越多的血來。
那血也不是紅色,是像墨一樣的黑。
流淌在地上,像一灘灘令人惡心的爛泥。
太礙眼了。
然後,從這些爛泥中,升起了隐約的,并不濃稠的黑霧,彙聚在一起,凝聚成一支箭矢的模樣,射向孟玄景。
若是平時,這樣一支箭矢,定然傷不了孟玄景分毫。
但他如今靈力幾乎耗盡,連身形也不能維持。
若是挨上這樣一擊,怕是會受不住。
千鈞一發之際,晏寧落下了最後一筆,封印解開。
蓬勃的靈力充斥着孟玄景的四肢百骸,他的身影一下子凝實,那支箭矢,還沒來得及碰到他的衣角,便被逸散的靈力湮滅。
在封印解開的一瞬間,晏寧覺得身上頓時像是壓了一座山,眼眶不自覺地紅了,胸口悶得要喘不過氣。
只是除此之外,并無其他。
鄭文桑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剛才那一擊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但兩人并沒有放松警惕,反而心頭警鈴大作。
太輕松了。
簡直像是送着給他們贏一樣。
鄭文桑謀劃百年,而剛才的戰況,他也是占盡優勢。
孟玄景最後的孤注一擲,雖說厲害,但以鄭文桑源源不斷的靈識之力供給,只能拖住他,斷不可能傷他到如此境地。
除非,他用這憑空消失的靈識之力,去做其他事了。
孟玄景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面色凝重,提劍走到鄭文桑身旁。
鄭文桑身形逐漸虛化,身下隐隐顯現出一個傳送法陣。
孟玄景左手往下一壓,傳送法陣立刻便要分崩離析。
但不知從哪又湧出了源源不斷的黑霧,将傳送法陣維持在了一個将碎未碎的狀态。
且形成了一個保護殼,脆弱而又嚴絲合縫地護住了鄭文桑。
鄭文桑艱難撐起上半身,道:“晏小姐,你想不想知道,外面的情況如今如何了?”
聽見這句話,晏寧恍然大悟。
他一直在等着這個時候。
鄭文桑知道自己體內有孟玄景的封印,若是解開封印,讓孟玄景恢複全部實力,他自然必敗無疑。
但若是早做打算,從自己這裏找突破口,說不定還有轉機。
他就是要引動情蠱之力!
晏寧一咬牙,眸色冷淡,道:“不勞你費心。”
孟玄景也知道了鄭文桑的計劃,加大靈力,要将他的傳送陣法和保護殼擊碎。
鄭文桑咳出一口血,道:“晏小姐,這可不太由得你。”
黑霧随他心意,要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塊幕布。
被孟玄景輕易打散,道:“鄭文桑,你最好少耍些不入流的手段。”
鄭文桑并不惱,居然還顯出了一絲柔和,一邊咳血,一邊道:“阿景啊,我比你大許多,懂的自然也比你多。你啊,就是太狂妄。”
孟玄景冷着臉,不再回話,只專心破解着鄭文桑的黑霧。
空中傳來陶瓷碎裂的聲音,洋洋灑灑的日光從裂縫中落下。
一位中年男子站在破開的縫隙中,身高挺拔,和晏寧有三分像。
是晏家主。
晏寧面上一喜,是自己進來之前放的信花起作用了。
晏寧剛露出笑,便被驚恐覆蓋。
“父親!躲開!”
晏家主身後立着位不認識的修士,他拿着長劍,從背後将晏家主刺穿。
晏家主臉上還挂着他對晏寧一貫的溫和笑意。
鮮血從胸口濺出,也從口角緩緩留下。
晏家主的身體從高處墜落。
晏寧想接住他,但身體好像有千斤重,半點移動不了。
胸口不要命地疼,要炸開了一樣。
晏寧右手緊緊抓住領口,恨不得将心挖出去。
耳邊好像有人在笑……
還有人焦急地喚着:“阿寧……”
“阿寧……!”
“晏寧!……冷靜!……晏寧……”
是誰呢?
晏寧眼前一片模糊。
然後一雙冰冷的手扶住了自己。
一張冷玉雕琢的臉映入視線。
那張臉上的眸子布滿焦急,但晏寧的眼已經失了焦,看不清晰。
只能隐約聽見:“晏寧!”
他是誰啊?
為什麽叫我?
晏寧分不清楚,識海裏一團糟,記憶混沌,分不清今夕何夕。
胸口好痛,晏寧沒忍住吐出一口血來。
扶住肩膀的手瞬間收緊,晏寧被這一掐,竟短暫地清醒了。
看清了眼前人,吐出一個稱呼:“上清星君……”
墨淮很激動,将晏寧拉得更近,道:“剛剛那是……”
只是,晏寧意識又模糊了下去,沒聽清後面的話。
墨淮身上都是血跡,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夾雜着北山獨有的冷冽。
那一瞬間,這種混雜的氣息沖入了晏寧的鼻腔。
晏寧的七魂六魄被沖得回了體,只是回得太匆忙,錯了位。
在情蠱的影響下,那段在青玹宗的記憶,席卷了晏寧的腦海。
晏寧一個激靈,幾乎絕望地掙開墨淮,凄聲道:“你是來殺我的?”
墨淮被這一句話驚飛了魂,小心翼翼問道:“你說什麽?”
晏寧翻江倒海的識海卻徹底罷了工,再維持不了七零八落的狀态,紛紛揚揚碎成了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