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故人殇 (1)
霍重華輕笑未語,一日的好心情消失殆盡,就連銀月如勾,半是黃昏,半是暮色的景致也不那麽美了。相由心定,他來時的滿面春風已盡數化作深冬蕭索,沈岳留他用晚飯,他卻借故離開了沈宅。
誦詩大會如期而至,霍解元的缺席無疑成了衆多閨中女子本年中最大的憾事,康王有意給他打造名氣,此番他沒有現身,令得康王與剛回京不久的王重陽同為驚訝。
霍重華有才,辦事果斷,奇思異想,是個能人。但康王有時無法掌控他的心思,看不透他究竟要什麽?權勢于他而言,似乎可有可無,銀錢亦然,若說是美人,他這個歲數應該最為熱衷,康王自己年輕時早已體會過狂熱的欲/念,他雖心有佳人,但彼時不是沒有對溫香軟玉悸動過,他也考慮過霍重華的年紀,給他物色了幾個顏色上佳的丫鬟,最後卻被霍重華放在了茶莊裏做了采茶女。
康王是在誦詩大會的第二日見到了霍重華,那下巴處暗青色短胡渣又冒了出來,像是幾日沒有打理他自己了,身邊的确該有個貼身的丫鬟伺候,誰家的少爺這個歲數還是自己打理?這等事本應由霍家去辦,然,霍大人恐怕從半年前才留意到這麽一個兒子吧?
“天樂,我那日讓慕瑤去茶莊子裏,你将人安排妥當了麽?”康王品着茶,看似漫不經心道,他若不特意提及一次,人家好好的姑娘又該淪為苦力了,霍重華看着斯文俊逸,卻是不懂憐香惜玉。
霍重華只知道自己讓管事領了幾個姑娘去茶園子裏,哪個是慕瑤,他真沒有留意,他自然是明白康王的良苦用心,道:“天樂多謝王爺好意,只是天樂的心思都在來年的春闱上,王爺好不容易給天樂打通了路子,天樂絕不能負。”
康王手裏的茶盞一擲,霍重華看着順從,實則油鹽不進,王重陽那邊他已經婉言推脫了,可王若婉現如今還在府上鬧着絕食,這廂他不過是給霍重華送了一個丫鬟伺候,這小子就這般抵觸了……若有朝一日在朝為官,那方面也不能出了污名,陛下最不喜龍陽之流,萬一讓那些不懷好意的人鑽了空子,霍重華是爬不上去的。
康王平定了一下心緒,算着年紀,他要是當初早娶妻,兒子都能有霍重華這般大了,語重心長道:“慕瑤是王妃身邊的大丫頭,處事細致,你如今身邊也該有個人照顧了。”
霍重華真若不願,他也不會逼迫。只是慕瑤是從顧柔身邊要過來的,霍重華真要是拒絕,人還得接回來。
“王爺,我獨身久了,不習慣有人近身伺候。”霍重華豈不會明白康王的用意,緊接着,抛出了他今日想要言表之事,“春闱之後,我想娶妻了。”
康王一怔,霍重華要娶妻,他當然是高興的,而且他一開始就以為霍重華會與王重陽之女定親,誰料卻是相看不順。霍重華是他培養出來的新秀,能與自己人結親是最好不過的,他要是娶了政敵之女,與康王不利。
“哦?是誰家的女兒?”康王問。
霍重華暫時并不想說,“且等到來年再說,她未必願意嫁我。”
康王極少看到霍重華苦眉愁目的樣子,這是什麽表情,他大概猜出了一二,“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姑娘家願不願意的。天樂啊,你盡管放心科舉,你的婚事,本王一定會促成。對了,聽聞你新得一匹良駒,陳晨說是汗血寶馬,花了不少銀子吧?茶莊子都是你在打理,一切用度可随意支配,無需經由我。”
霍重華的目的達到了,點了點頭,父母之命……有康王與王妃認可,她會嫁他的,“那馬是心上人所贈,不過我倒是購置了一套宅子。”
他是霍家的庶子,過幾年弱冠之後,遲早要另立門戶的,就算他不提,康王也有給他置辦府邸的意思,“呵呵,心上人?你不是說她不願嫁你?此等好馬百兩銀子不止,這位姑娘還真舍得。”
霍重華一手在下巴處摸了幾下,“嗯,她不是尋常女兒家。”說這話時,墨玉眼都是發亮的。
康王搖頭失笑,情窦初開的少年大多都是這樣吧?誰能沒個為情所癡時?罷了,且随他去吧,年少時光轉瞬而逝,也是難得輕狂。
品茗之後,霍重華沒有再逗留,便離開了康王府。
騎着心上人所贈的高頭大馬,他迎着自西北角吹來的冷風,隐約露出意氣風發之姿。這時,背後一陣陰蕭煞氣,随着耳膜微動,霍重華長臂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擡起,瞬間掌心中多了一只黑白羽靈箭,這是顧家所獨用的。
馬蹄聲愈發靠近,霍重華的嗓音,溫怒且寒,“顧四爺,你們顧家人是不是專門喜歡從背後給人放箭?”這是幾次了?他覺得需要記下來,下回一并奉還。
顧景航護送王重陽回京已有半月,現如今宣府未亂,還不是他冒進的時候,然,霍重華的勢頭隐隐開始超過他了,尤其是康王對他的器重,“呵……霍兄,多月不見,你中了解元,那頭驢子也換成了駿馬了,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方才不過是試試霍兄的警覺性可有提升。”
霍重華将手裏的黑白羽靈箭抛給了顧景航,似乎對他的忍耐性已經快超過底線了,這人……不是一般的煩人!
顧景航擅武,上輩子更是在馬背上掙了無上尊容,他一眼就看出了霍重華所起的如烈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馬,甚至可以用作沖鋒上陣的戰馬,用在皇城之中實在是暴殄天物,“霍兄,你這匹馬不同凡己,是從何得來?”
霍重華對于楚棠的能力并不懷疑,她這丫頭小人鬼大,能贈他這樣一匹馬,他甚為歡喜,甚至幻想,是不是小楚棠覺得他這樣的人,只有此等烈馬能配得上。她自己都親口說了,對他的仰慕之情難以言表。
說話可是要算話的!
他單手撫着如烈的鬃毛,笑道:“心上人所贈,自然是好馬。”
顧景航唇角抽了抽:“……”他看着霍重華眉梢難以自抑的淺笑,他沒有放過調侃的機會:“有王大人作保,将來霍兄仕途必定順風順水,只是不知霍兄算是贅婿麽?”
霍重華身份卑微,王重陽又只有一女,入贅的可能性極大,上輩子的霍重華便是入贅的,只是大婚之後并沒有入住王家府邸,王若婉只得跟着他搬了出了王家。然,沒過半年王若婉便死在了霍重華置辦的宅子裏。為此,王重陽一度與這個女婿不和,從此關系破裂,水火不容。
顧景航非常樂意去重溫這一幕,霍重華的每一處落魄,皆讓他內心的枯毀,得到片刻的甘露/滋潤。
又下雪了。
冷風伴着碎雪,碎雪夾着冷風,二人之間如隔刀山火海,再往前一步,極有可能玉石俱焚。
霍重華已經在馬背上坐正了身子,那含着溺寵淺笑的墨玉眼此刻如同寒冰一樣盯着顧景航,“呵-----”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之後,霍重華長腿加緊馬腹,并不想與此人過多解釋,世人如何想皆與他無關,他只做自己的事。
顧景航曾經身在高位久了,到了此刻,依舊很難改掉那種視所有人為蝼蟻的性子,暴躁,狂放,唯他獨大的想法,他開始後悔根本不該留下霍重華!
橫橋胡同喜事連連,年關也尤為熱鬧,兩家的仆從用了細竹杆子将垂于屋廊下的燈籠一一放了下來,換下風吹日曬了一年的紅绉紗,再套上新的,複而再挂上去。
霍重華剛至胡同口,朱墨一雙短腿急燥燥的奔了過來:“四少爺,您可算是回來了,楚家幾位爺正等着您過去吃茶呢,晚上恐要行酒令,您不曾飲酒,要不咱不去了?”
這估計又是楚居盛的主意,朝中幾大勢力,皆在拉攏人才,從兩年前的狀元,探花和一衆庶吉士,都在拉攏栽培之列,他現在不過是個解元,也備受關注。
“為何不去?楚宅的紫參野雞湯味道還不錯。”霍重華沒有回府,直接去了隔壁的楚府。
楚宏和吳淩已在花廳內品茗,炭火燒的極旺,因着紛飛的白雪,有種丘壑惬意之感。楚雲慕先看到了霍重華,上前相迎:“霍四爺,就缺你了。”
霍重華掃了一眼,就連吳越也在,他現如今腿腳行走起來,已經看不出瑕疵,可別再妄想着不該貪戀的東西,否則下次就不是從石階上摔下來那麽簡單了。
霍重華有時也自诩并非良善,他狠起來,連自己都嫌棄。
但嫌棄完了之後,該怎麽來還是怎麽來。
廳內,除卻楚,吳兩家的公子哥,霍家老二,老三也都在,另外還有幾個面生的。霍重明娶了楚蓮,是楚家的女婿,他雖無功名在身,也是要露面,只是面子上略為過意不去。
幾人閑談片刻,楚宏就尋了機會與霍重華說話,确切的說是套話:“聽聞小四爺得康王賞識,你今日所騎駿馬可是康王所賜?小四爺是明珠蒙塵,不像我等,費勁心思也才落了榜尾。”
霍重華是頭一次騎着如烈回府,而且這之前楚宏根本就沒有看到他騎過馬,也沒有見過如烈,是有人暗中盯着康王府,見他從康王府出來了吧?
霍重華輕笑,修長的五指随意撥弄着青瓷梅瓶裏的幾束梅花,樣子帶着痞氣,“這倒不是,康王不過是詢問那日誦詩大會,為何會缺席。至于駿馬,乃我心上人所贈。”
也不知這話說了幾次了,霍重華似乎上瘾了,恨不能告之全天下,他最近得了良駒,是意中人送他的。
衆人聞言,先是一愣,而後明白了過來,也是了,解元郎哪能不受追捧,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擲了重金購得一馬,贈與了霍重華,這是佳話,容不得旁人诟病。
楚雲慕道:“霍四爺年輕有為,相貌堂堂,看來是快要娶妻了吧。”
霍重華三年前就該參加秋闱,卻因着去了一趟大興給耽擱了,故此他比同科的楚雲慕年長了兩歲。霍重華這個歲數是該定親了,等親事辦下來,也得一兩年光景,到時候都弱冠了。
他摘下一簇血色臘梅,放在鼻端嗅了嗅,頓時讓他周身的文人氣度轉為了風流之态,“嗯,的确快了。”他忍不住兀自笑了笑。
楚家人這時面色頓時變了。
楚莺的婚事一直在定奪當中,楚家還想着與霍家永結秦晉,霍重華的學識已經備受大儒賞識,要是将來入了翰林,就是一匹黑馬,到時候想榜下捉婿的人就更多了,楚居盛的如意算盤,是将嫡女嫁給他,卻不想楚宏今日一試探,得了這麽一個結果。
可……究竟是哪家的女兒?怎麽無人聽說過?
別說霍重華與誰定過親了,房裏連個丫鬟都無,就連霍重明也頗為差異,“四弟,是哪家的姑娘?我怎麽還不曾聽聞?”
衆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而來,現如今京城中适齡的官宦大戶家的女兒,用手指頭都能數得清,有人猜測是王重陽,吳家兄弟更是羨慕不已,得了王家的鼎立栽培,在庶吉士的位子上要少熬多少載?!
霍重華将嗅過的梅花,一簇簇放下,在諸人目光探尋之中,只道:“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衆人:“……”仿佛隔着空氣也能感受到來自霍重華的炫耀。
霍重華他知道楚家大房此次的目的是什麽,這算是表明了自己婉言拒絕,至于他和小楚棠……為什麽要與別人說?!
衆人聞言,尴尬的笑了笑,楚宏當夜就将此事告之了楚居盛,他問:“可知是哪家的女兒?”
楚宏搖頭:“父親,你說霍重華是不是不欲與楚家結親,故意這麽說的?他要娶妻,不可能就連霍家也不知。兒子已經私底下打聽過了,霍家根本一點風聲也無。”
楚居盛身在高位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狂妄之徒,他的女兒,自是要嫁高門大戶的嫡出公子,給了霍重華臉面,他卻不知好歹!
“哼!還真以為自己将來會得聖上器重!單是他的身世就上不了臺面,一個殺人犯的兒子,生在霍家又怎樣!算了,他既然沒有那個意思,莺姐兒又不是愁嫁!”
楚宏會意,自此就沒再主動邀請過霍重華吃茶。
過了幾日,天際總算是放晴。雪才剛化完,風中冰寒刺骨。
楚棠在屋子裏給幾只小兔兒做窩,王若婉這一日登門了。
許久不見,她還是那樣純真的性子,見了楚棠就雙目赤紅的訴苦,說她父親和母親如何禁足她,又說家中時常給她安排相看,還有李家的公子如何的卑劣假仁假義。楚棠猜測,所謂的李家公子應該是王重陽挑中的女婿吧?不然王若婉哪會這般咒罵。
一番訴苦之後,就提到了霍重華,“棠兒妹妹,你說我到底哪裏不好了,霍重華憑什麽不願意娶我?幾年前我父親就有那個意思,他卻一直回避,現在還冒出一個心上人出來,叫我如何能忍!現在我父親給我另覓良婿,肯定是随了他的意了!我偏生不想讓他歡喜,要是讓我知道了他心上人是誰,我定劃花她的臉。”
本是暖如三月的屋子裏,突然就冒出了煞氣。
楚棠不知如何安慰,卻打心底為王若婉高興,她如此心善無知,嫁給一個疼她,惜她的夫君才好,霍重華絕對不是良配,避開了霍重華,她或許不用早逝,一輩子還長,後面有大好的時光等着她。也不知道霍重華的心上人是誰,真是可憐了那位苦命的姑娘了。
“王姐姐,姻緣的事早有天注定,你與霍重華的紅線許是不在一處,天底下的好男兒多了,你又何苦只喜歡他一人?我還聽說霍重華性子陰沉,不是個好人呢!”楚棠添油加醋了一把,沒有什麽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她盼着王若婉早日回頭是岸,霍重華那樣的人,怎會是尋常閨中女子能制服的?還是不要拿着小命去賭了。
王若婉聽着楚棠诋毀霍重華,心裏不太樂意,同時臉上也表露出來了,牽着楚棠手的雙手随即松開,止了眼淚看着她:“棠兒妹妹,你根本不懂,我第一眼見着他就喜歡了,你時常去楚家大房,那裏挨着霍家近,你告訴我,到底是誰送了霍重華一匹馬?”
楚棠聞言,腦子裏突然一轉,有種不詳的預感:“……馬?”
王若婉恨不能咬牙切齒:“對!就是一匹馬!現在全京城都知道了,解元郎有了心上人,那女子還送了他一匹駿馬!早知道他喜歡馬,我就讓爹爹從關外弄個十匹八匹回來!偏生讓旁人捷足先登了,我不服!”
楚棠手裏的針線無意間刺到了自己,她醒過神,對霍重華積了一籮筐的意見。他自己要拒絕王家,為何要拿她送的馬做擋劍牌?!
拿女兒家的一顆芳心視作無物,此人當真可惡。
“那……王姐姐,既然他已有心上人,你又何必非他不可?依我看吶,霍重華不過是學問深厚,旁的一無是處。”
王若婉更不高興了,從臨窗大炕上起身,直直的盯着楚棠:“棠兒妹妹,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知道霍重華的心上人是誰?所以才這般假意寬慰我?我且告訴你,我父親已經說了,不準我再想着他,我只是不服氣,讓我知道了是誰,我一定不能讓她好看。”
楚棠十分真切的看出了王若婉的仇視,她徹底僵住了,心虛難以掩飾。這時,墨巧兒走過來,笑道:“王小姐,咱們家姑娘也是好意,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知道解元郎中意哪家的姑娘?無非是擔心你所托非人罷了。”
王若婉的疑心消失的很快,“也對,棠兒妹妹怎會知道這些。我真的好恨霍重華,哪日見了他,一定好好質問他,他那心上人到底哪裏比我好了,是家世,相貌還是性子?”
“……”楚棠有苦難言,命人端了翠玉豆糕過來,“王姐姐,這是小廚房新做出來的,你嘗嘗看。”
沒有心機的人活着就是舒坦,王若婉沒一會就恢複了平靜,拉着楚棠說了好一會話,直到王夫人派了婆子過來催促,她才離開。楚棠看她的樣子像是放棄霍重華了,雖然她口頭上還在執念,但真要是嫁了旁人,估計也不會再糾纏了。
王若婉一離開,墨巧兒就立在小幾前,“小姐,這件事……”難道依舊只有她一人看明白了?
楚棠揮了揮手,讓她禁語,“巧兒,你休要胡思亂想,那件事絕無可能。”
墨巧兒:“……”看來只有她這個局外人看懂了。
楚棠趴在小幾上,神情慵懶,看眼就要入睡。近幾日一提及霍重華,自家小姐就會犯了頭暈的毛病,且每每皆是。墨巧兒也不敢再提,便禀報了傅姨娘事,“小姐,傅姨娘又去賬上支銀子了,這回是五十兩。”
傅氏每月按時會有月銀,府上更不會短了她的用度,然,近半年卻是屢次去帳房支錢,楚棠一開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卻膽子更大,離着上回支銀子也才過去半個月不到,她到底要幹什麽,需要挪用大筆銀子?
“小姐,傅姨娘知道您發賣了王嬷嬷,一直對您懷恨在心,您看咱們要不要提防着點?”墨巧兒提醒道。
眼看着楚嬌和楚玉二人長大,傅姨娘雖沒有像上輩子一樣懷上庶子,但楚棠同樣不能冒險,“嗯,去盯緊點。三叔公膝下無兒無女,前陣子不是想過繼一個女兒麽?楚玉正好合适,我哪日與父親說一聲。”
楚家族中的長輩雖然輩分在那裏,但家中是沒什麽家底的,楚玉養在祖宅肯定比養在外面好。
楚棠本來不想這麽就對一個幾歲的孩子下手,誰讓楚玉屢次去楚二爺跟前颠倒是非!那就不能怪她了。
墨巧兒笑道:“還是小姐您聰慧,玉小姐送去了鄉下,看她今後還如何作祟,就是及笄後,也休想嫁入高門。嬌小姐那個容貌,她那日還妄想着和解元郎走近呢!”
怎麽?楚嬌這般年紀,已經開始惦記夫君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這話如何說?”楚棠突然來了興致,要是人讓霍重華知道,楚嬌也對他默默含情了,他的表情一會很精彩吧?
楚棠被自己的臆想逗樂了。
墨巧兒如實道:“小姐,您不知道麽?當初二公子中了舉,二爺帶着幾位小姐去大房祝賀,嬌小姐還想暗中給霍解元送禮呢,她可真是不知臊啊,這種事也做得出來。不過卻是沒等到機會,奴才擋着她的路了。”
楚棠覺得墨巧兒這件事辦的十分不妥,“再有下回,不用擋她了。”
墨巧兒:“……”
楚棠記得楚嬌上輩子嫁得很是風光,還拿了母親留給她的嫁妝。所嫁之人雖不是達官顯貴,但給了她一世的安寧。楚棠倒是想看着楚嬌飛蛾撲火,她專會裝作可憐小白花,任人欺辱的模樣,能糊弄得了旁人,卻是沒法逃得了霍重華的眼。
可惜了,她沒能成功招惹上霍重華,楚棠為此好不郁悶。
剛入夜,暮色四合,到處是清冷冰寒觀景。楚二爺的小油車被人堵在了玉樹胡同外。
這人剛一露面,楚二爺神色大驚:“……是你?”
“是啊,楚居海,多年不見了。”此人嗓音細長,七分陰柔,蘭花指微微一翹,身後便有兩名腰上跨刀的男子上前,他正是東廠廠公吳泗,:“楚居海,跟雜家走一趟吧,不會耽擱你多少功夫的,反正貴府也無女主子等着你回府了。”
楚二爺腮幫子鼓動,讓身邊的小厮莫要吱聲,下了馬車,随着吳泗去了巷子一角,四處接踵而來的冷風灌入袍服,無孔不入。上一次見到吳泗是那年吧?恍惚中,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卻又如同歷歷在目。
閹人的瞳孔裏都是充血的,聽說是殺人太多,戾氣怎麽也淡不去的緣故。
雪,又下了,沒完沒了,周而複始。
碎雪漸漸化作成片的雪花,落在眼睫上迷糊了視線。四周鴉雀無聲,是瀕臨死亡之前的征兆。
此人找上門,楚二爺知道他離死期不遠了。
“雜家長話短說,陛下此刻在丹房,一個時辰後會擺駕後宮,雜家的工夫可不多。”吳泗陰笑着。
楚二爺站在那裏,失了一魂,但真到了這個時候,也覺得沒什麽了:“廠公想怎麽樣?”這個閹人将秘密保留到今日,到底圖的是什麽?
吳泗接着道:“當年陛下微服在外,楚居盛有意讓楚妙珠落入陛下的眼,誰料陛下卻無意瞧見了貴府二夫人,你們楚家獲知後,直接賜了一杯毒酒讓她死了幹淨。然後又慌稱陛下所遇之人是府上嫡三小姐,這才有了之後的楚貴妃,陛下那日只是驚鴻一瞥,龍目沒有看清,楚居海,你不會以為就這般魚目混珠下去了吧?”
他的确說的直接,直接到讓楚二爺呼吸一滞,心跳在這一刻陡然一息。
楚二爺聽到這裏,攥緊的拳頭又松開,仿佛當年一幕又重現了,他和母親逼着自己的妻子去死,又讓楚妙珠頂替入了宮,沒想到一切順利,陛下寵愛楚貴妃,給了楚家幾十年的榮耀。
沈蘭如何能不死?
難道真讓她入宮麽?
呵呵……楚二爺灰白的臉溢出一抹慘笑,“廠公知道的倒不少,為何到了如今才說出來?是拿這消息賣給哪個新主子?”
吳泗陰聲細語,“混賬!雜家又不是有意隐瞞陛下!呵呵----楚居海,你的夫人并沒有死吧?雜家今日跟你把話說清楚了,如今這世上知道事情的人除了你之外,再無旁人,只要你站出來指名康王府搶占良家婦女,陛下那裏永遠也不會知道事情。”
原來是為了這個目的!
楚二爺的膽小懦弱此刻消失了,緊跟着又問:“廠公到底是替誰在辦事?你們想搬倒康王?”
“難道你不想?被人霸占妻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楚居海,大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只要你踏出一步,這今後榮華一定少不得你的,還有你那美妻。”吳泗蘭花指朝着半空一指,濃重的令人不太舒服的香氣混着雪花飄蕩。
楚二爺不知在雪裏站了多久,直至小厮來喚他,他才醒過神,回府一個人待了良久又出去了一趟。
自欺欺人了這麽多年,其實整件事與沈蘭毫無幹系,是他的錯,終究要讓他來收場。
全天下只有他一人知道內情了?
如此甚好!
康王府外挂着紅豔的燭火燈籠,眼看就要過年了,後院是小世子的喋喋不休之聲。
管事疾步而來,在康王耳邊低語了幾句。
康王将懷裏的朱辰交給了嬷嬷,俯身看了一眼正坐在炕上縫制小襖的顧柔,一靠近就有令他心神不定的幽香,他笑道:“別太操勞,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你先歇下,我一會就過來。”
康王一直都住在康王妃的屋子裏,尋常所用之物早年就搬了過來,他喜歡離着她近,顧柔已經習以為常,只是每次他當着旁人的面這樣,她總有些難為情,“嗯,妾身等您。”
康王笑了笑,那和善溫柔的笑在踏出屋子時,驟然不見了。
楚二爺被人領入內,肩頭落了大片的雪,此刻還沒有消融,張口便道:“我要見她。”
熬了幾年,今天竟然有了勇氣。
算起來,康王比楚二爺年長幾歲,但論容貌,論體格,論氣度,皆是沒法比較的。
康王撩袍落座,臉上一貫的好顏色并沒呈現出來,卻是輕蔑一笑:“見她?哪個她?”
“你……你明知故問!”楚二爺羞于啓齒,這是他這輩子的污點,知情的人雖是少之甚少,他也難以擡起頭來:“沈蘭呢?讓她出來!”
康王面色更加陰沉了:“住嘴!這裏沒有沈蘭!只有本王的王妃顧柔,楚居海,你的妻子早被你給親手毒殺了,你現在還有臉提出要見人!本王之所以見你,也是為了當面警告你,至此一回,再有下次在康王府門外露臉,本王會讓你有去無回!”
康王是出了名的好脾氣,雖說馳騁沙場,手下亡魂無數,但對待身邊的人,一律和顏悅色,他今日這個态度就是想殺人了。
楚居海,他配麽?連提及沈蘭的名字,他都不配!
楚二爺腳步不穩,後腿了半步,喉結處的滾動預示着他的奢望與悔恨。
康王嘲諷冷笑:“當年若非你楚家貪圖富貴,大可不必用那種方式逼死她。陛下再迷戀美/色,難道會霸占臣子之妻?無非是你們楚家心虛作祟。你知不知道她之後昏睡了多久?兩年!整整兩年不省人事,她當初才二十,還是個兩個孩子的母親,你們倒是好狠的心吶!這幾年害得她惶惶不得度日,無時不刻不想着自己的嫡親骨肉,又怕事情敗露,讓楚家扣上欺君之罪,滿門抄斬。本王告訴你,你沒有那個資格見她了!本王今日就把話放在這裏,能留你到現在,無非是為了那一雙還沒長大的孩子,你以為本王真能容得下你!”
“不……我不是有心想讓她死,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心悅她。”楚二爺急切的想見沈蘭,幾年積壓的情緒都凝結在了這一刻。
此時的康王已經不是在那個仁德寬容的閑散王爺了,那眼底流露出的殺意足以将楚二爺所有的堅持和勇氣湮滅:“來人!送客!”
懦弱如他,被康王府的人驅逐之後,一個人流落街頭,連回府的路都忘了。
他以為她是該死的,一個女子怎能不要名節的與旁的男人成婚生子!他雖将一瓶鶴頂紅放在了她手上,可他并沒有休了她,她是他明媒正娶回來的,拜了堂,入了祠堂的……
他想見她,此生最後一次,就想問問她,有沒有恨過他?
可原來是他癡心妄想了,康王說的沒錯,他沒有資格……沒有資格……沒有資格!
雪光照亮了前方的路,誰能告訴他,歸途在哪兒?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這時,寥無人際的長街突然出現一群蒙面的黑衣人,這些人輕易将他包圍,他知道一切遲早會來,只是沒想到這麽快,他本該早些了結的……
“想自盡?等供出了康王,自會有人送你上西天!”領頭的黑衣人鬼魅一般上前,掐住了楚二爺咽喉,制止了他咬舌自盡的行為。
“楚二爺,走吧!太子殿下的脾氣不太好,你休要讓殿下久等了。”另一黑衣人道。
是太子……想除掉康王的人是他。
楚二爺此刻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如若康王也倒臺了,沈蘭呢?她怎麽辦?恐怕入了黃泉也不會原諒他了吧。
楚二爺被人堵住了嘴,最後一點掌控時局的能力也被人剝奪,直至被粗魯的扔上馬車,他方知自己是何等無能且自欺欺人!
康王這邊很快就知道了動靜,身邊的謀士道:“王爺,真不該留下楚居海啊,趁着還來得及,您快下決心吧,否則康王府和楚家将會是滅頂之災!”
康王阖眸沉吟了幾息,再度睜開眼時,下了絕殺令,“調動暗衛,殺!”
翌日一早,天際放晴,足有五六寸厚的積雪蓋住了昨夜的血腥厮殺,陽光照舊,半城繁華如錦。這個世上,少了某些人,并不會影響到大局。甚至很少有人的日子會因此而改變。
去了便去了,如雁過無痕,風過無聲,怨不得誰。
差役上門報喪,告之楚二爺昨夜飲酒過多,跌入冰潭裏淹死了。一刻鐘之前楚棠還在花廳裏曬太陽。聽到了消息,阖府上下無一不震驚。
楚棠卻似乎早有預料。
父親死了,比上輩子提前了幾年。
她心緒未有波動,打發了小厮去衙門裏領了屍首,又吩咐下人去各處送信,楚家大房,楚家的族人,還有姻親和楚二爺的同僚。
傅姨娘帶着她的兩個庶女在奔喪的人面前哭的死去活來,其他幾房的姨娘倒是很平靜,快要談婚論嫁的庶女亦然,似乎對楚二爺這個父親并沒有太多的印象。
小殓時,楚棠看了一眼楚二爺,烏青的雙目,許是在冰水裏凍久了,但沈管事悄悄拉開楚二爺衣領時,那發紫,甚至已經發黑的五指印痕無比的清晰。
“小姐,此事該如何是好?是否要報官?”沈管事問。
報官?就是官府通知楚家去認領屍首的,就算報了官,誰會管?
楚棠平淡無波的心緒狂跳了一下。“沈叔,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尤其是湛哥兒,還有大伯父。”楚棠叮囑了一句,就往後院走。
康王府。
康王的心腹皆在,同時包括聞訊而來的霍重華在內,楚二爺的死,他也是今晨才聽說,從陳晨那裏打探了消息,才趕至王府。
陳晨表情肅寧:“王爺,昨夜那夥人是東廠的人,以您之見,會不會是陛下?”
霍重華打斷了他的話:“如若是今上,就不會是暗地挾持楚二爺那麽簡單了。”這時,他反問康王:“王爺,楚二爺此人在官場的地位微乎其微,究竟是誰要抓他?而且誰敢在康王府附近行兇?”
陳晨對此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