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解元郎 (1)
康王府,奎老滿面春風得意,勝過他當年金科折桂時。
相比而言,霍重華卻是神情頗為寡淡,亦如他一貫以來面對旁人時的樣子。這陣子徒弟變得嚴謹肅重的多,奎老還有些不太習慣。私底下,他就是個纨绔不化之人,也不知道近半年來是受了什麽刺激,一心撲在了科舉上,案牍勞形成了常态。
康王欣慰朗笑,“天樂啊,你果然是說到就能做到,說中解元當真就中了解元,王大人和徐老先生對你這次秋闱的文章大為贊賞啊。從今日起,你便不是之前默默無聲的霍家四少了,這今後諸多事宜一定要注意分寸,暗部之事,你暫且不必插手了。專心幾年後下一輪春闱,我與你先生對你很有期望。”
奎老擡手捋了八字胡,與有榮焉。憶起當年天才的童生,他自己也未曾中解元,這小子平日裏偶會不務正業,但肅嚴起來,又像是換了一個人,他這個當老師的也捉摸不透。
霍重華端坐着,尚未弱冠,身形卻已經有成年男子的偉岸高大,濃黑的劍眉襯得一雙冷眸深沉不可估量,他道:“王爺,我想來年三月參加會試,不知能否可行?”
康王與奎老皆是一愣,驚訝與震驚并存。
會試是在秋闱的第二年春天,但一般學子中舉後,會再等三年,到了下一輪春闱方才參試,饒是如此,落榜的貢生也大有人在。能高中的寥寥無幾。
霍重華神色淡淡的口吐狂言之詞,反倒沒有讓人覺得他輕狂自傲,卻是一種卓世不屈之态。他的表情認真嚴肅,沒有半分玩笑之意。
康王欣慰一笑,點了點頭:“天樂,你既然有此豪情壯志,我會與王大人等人提及此事,安排好一切,定讓你順利參試。”他不再問霍重華有沒有把握高中了,他這樣的人,總會讓旁人吃了一驚,康王此刻甚至不再懷疑霍重華明年就能高中,不久之後他就是名聲遠播,古往今來第一人了。此等曠世奇才必得多方勢力賞識,到時候他就是想低調也不成了。
其實,霍重華在奎老身邊的時日并不多,他除了進學,鑽研八股文章之外,一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習武和替康王辦事上了。即便如此,他仍是文采出衆,所思所想,皆在常人自上,乃真正的鬼才。
“這個時辰,捷報應該送到了霍府,天樂你先且回去吧,他日鹿鳴宴,我也會赴宴。”放榜後,會由巡撫主持鹿鳴宴,宴請榜單上的前幾名,席間中舉之人會唱《鹿鳴》詩,跳魁星舞。
霍重華點頭,“天樂多謝王爺栽培,若無王爺伯樂識馬,天樂還不一定在什麽地方鬼混。今後定為王爺馬首是瞻。”霍重華第一次在康王面前表明立場和态度。曾今他不過是個萬千庸人中的一個,沒有将自己看得多重。然,從今往後,他知道自己會走上另外一條路。
康王頗為欣慰,真要算起來,霍重華才是救了他一命的人。
從康王府出來,霍重華騎在毛驢上,仰面是湛藍的蒼穹,幾片浮雲随風而過,一切皆順着他的期盼去發展。仕途,地位,權勢……都會有的。
不知為何,他心頭突然一熱,有了旁的不該有的沖動和心思。他知道自己的份量,中舉之前還與那丫頭懸殊鴻大,但再給他幾年時間,或許一切都會不同,到時候他完全可以憑着自己的意願和心意。或是強求,或是豪奪,亦或是哄騙勸誘,反正他對她似乎有的是耐心,看着她一張氣鼓鼓的小臉也成了別樣的享受。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麽?
到了那個地步,他總是要如正常男子一樣娶妻的,與其整日面對自己感到厭煩的女子,還不如是她呢……最起碼養在院裏,也是獨到的一抹風景。他甚至幻想着教訓她這一年來對他的冷漠,他讓她裝作不認識自己,她還真的當作不認識了!
小灰有孕的那筆賬,他還記着呢!
楚家大房,楚居盛打賞了送捷報的皂隸之後,就命人去玉樹胡同接楚雲慕回府,他如今中了舉,大房自然不能虧待了他,多一個出息的子嗣,對家族有利而無害,更何況楚雲慕是他心愛的女人生的兒子。若非因着吳氏處處抵觸,楚大爺也不會讓楚雲慕留在祖宅近一年之久。
楚棠命丫鬟給楚雲慕歸置東西,他此番中了舉,楚居盛一定會尋了路子将他送入國子監,林家族學是不必再來了,她能做到今年的地步,已經算是盡力了,但願今後楚雲慕可以照顧着點湛哥兒。
楚湛站在屋廊下,只留給楚棠和楚雲慕一個倔強的背影。沈蘭走的早,楚二爺這個父親可有可無,他幼時就開始進學,小小年紀,已嘗盡這世間孤寂,楚雲慕于他而言,已經是他的二兄,他不想讓他走。
但他也知道,必須讓他走。
楚雲慕走了過去,笑了兩聲:“呵呵……三弟,我只是回大房,橫橋胡同離祖宅也不遠,我每次下學還能去林家族學看你,要是先生許了假,我還會過來考你課業,你可不能懈怠。”
楚湛暗自眨了眨眼,不讓淚珠子掉下來,那樣就是太丢人了。
楚棠道:“二哥哥,管事已經在外面等着了,你如今才剛中舉,府上的人還不能得罪,大伯母……不會就這麽讓你冒進的,你今後凡事小心。”
要是楚雲慕将來發跡,楚宏的機會就少了,吳氏怎會容忍楚雲慕騎在正室的頭上?楚棠太知道吳氏的手段了,心機談不上太過深沉,卻是能死磕到底,不達目的不罷休,就連楚老太太的財産,吳氏至今還在算計着。
楚雲慕心頭微悸,抿了抿唇,遂點頭,“棠兒,你與湛哥兒也保重,我會時常來看你們。我……我将來必定會讓你們姐弟二人安枕無憂,你要信我!”他信誓旦旦,突然發了誓。
楚棠嗯了一聲:“嗯,棠兒一直都信啊,誰讓你是我二哥呢,今後湛哥兒還得以你為榜樣的。”她不求楚湛追功逐利,爬得越高摔的越狠,粉身碎骨者也比比皆是。再者楚湛并不喜歡讀書,她只盼着楚湛将來能衣食無憂,順遂安健。他如今還小,再長幾年,出去另立門戶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不久之後楚家就會大變天了!
“二公子,時辰不早了,您請吧。”大房的管事上前催促。這些人彼時都不将楚雲慕放在眼中的。
此一時彼一時,人都是見異思遷的,做下人的更是見風使舵,眼看着楚雲慕将來可能會有出息,對待他的态度完全不同了。
楚雲慕走時,管家給楚棠留了話:“六小姐,三少爺,橫橋胡同明日會設宴,大爺和夫人交代了,讓您二位到時候也去赴宴,給二公子祝賀。”
就算管家不說,楚棠和楚湛也是會去的,吳氏喜不喜歡他們是一回事,他二人身上留着楚家的血,楚家出了舉人,自然要去祝賀。而且楚棠還沒挑好禮物,她思來想去,也不知道給楚雲慕備什麽好?銀錢太過庸俗。她好像記得楚雲慕腰上沒有任何修飾之物,到時候入了國子監,與旁的世家子弟比起來,未免顯得太寒碜了。楚棠曾經給過表哥沈岳一塊如意佩,他十分喜歡,只是後來不知怎麽弄丢了。正好她這裏還有一塊,在明日之前就編了纓穗挂上去,就當是賀禮了。
楚雲慕到了橫橋胡同,直接被管事領入廳堂,楚居盛,吳氏,楚宏,另有張姨娘皆在。只是每個人表情各異,心緒各異,有人歡喜有人愁。
楚居盛喜不自禁,卻也知在吳氏面前保持一派嚴父之态,“雲慕啊,你這次北直隸乙科三十八名,與你兄長當年不相上下,為父實為大悅。因着老太太生前的意思,讓你留在祖宅,但今時非同往日,你兄長已在國子監進學兩載,你二人今後還能有個商榷提升的地方,祖宅那邊暫且不要去了,你姨娘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院子,今後就在橫敲胡同住下。”
楚雲慕神情恭敬,低垂着眼眸,臉上并無中舉的欣喜,平靜如水的态度令得吳氏更為忌憚。莫不是他早就胸有成竹?還是對屆時的春闱也有把握?
楚雲慕恭敬道:“多謝父親和母親厚愛,姨娘也操勞了。”
楚居盛滿意笑了兩聲,“一家人,談何道謝!”
無氏臉色一陣青白,這之前,她是如何對待楚雲慕,又是如何讓手底下人變相的懲戒他,她自己沒有忘記,楚雲慕也肯定記着,要是真讓他發跡,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麽!
楚宏與楚雲慕客氣了幾句,話說,他二人的眉眼還真有幾分相似,站在一起,明眼人也能看出來是親兄弟。楚居盛更是深信楚雲慕就是他親生兒子無疑。
“雲慕啊,與楚家比鄰而居的霍府,這一次出了一個解元,此事你可聽說了?這人是霍家四少爺,明日酒饋,你二人不防先認識一二,結為好友,将來許會有用。”楚居盛交待了一句。
霍重華的名聲從來就沒好聽過,霍家一直以來從未将他視作少爺,還傳聞他生母因着殺了人,生下他後就被霍老爺弄死了。在霍重華幾個月大的時候,照顧他的奶娘也失足落水身亡了,霍家人皆以為他是天生的克星。要不是霍家的董管家養了一頭剛生了幼崽的毛驢,尚且有存乳,這才勉強将霍重華奶到了周歲,他估計也沒命活到現在。後來那頭母驢不久也死了。霍重華時常騎着的驢子就是那頭幼崽,他視其為嫡親。
這時,吳氏與楚宏對視了一眼。解元可并非尋常的舉人,将來入翰林,一步登天的幾率極大,田舍郎出生的王重陽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楚居盛讓楚雲慕和霍重華結交,這不是在培養今後仕途上的關系麽?楚居盛的種種行徑都在向旁人表示,他對楚雲慕這個嗣子的在意。
故此,吳氏當然不會樂意!
楚雲慕見禮之後,又得了楚居盛幾句提點,這之後就去了自己的新院子,坐落在後花園太湖石堆積而成的假山後面,與楚宏的院子臨近。裏面的布置陳設也頗為精細講究,單是書房裏就挂有鴻儒的字畫,要花不少銀子吧?楚雲慕心想。他本是低到了塵埃裏的人,為楚家阖府上下所不容,這突然就天翻地轉,就連管事下人們待他也是敬重了。本來是天大的好事,總算是熬出頭了不是麽?但為何他不歡喜?還不如與楚湛住在小竹軒時來的輕松自在。
剛入夜,孤獨又襲了上來。
這時,張氏推門而入,她身着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發髻上的雲腳珍珠卷須簪華貴豔麗。楚雲慕發現自己的娘,又容光煥發了。
“雲慕,快來看看,娘給你縫制的衣裳,娘都快一年沒見着你了。”張氏笑着,一臉的貴婦做派。她這個妾室似乎當的很順心。
楚雲慕鮮少會違背張氏的意願,她已經走了過來,手裏的團花紋綢緞的袍子展開,要親自給他穿上試試。
沒一會,楚雲慕和張氏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露出的腕臂上。
楚雲慕沒什麽表情,張氏遺憾了一聲:“這……我都不知你又長高了,這衣裳小了,娘下回再給你量身做一套。”
楚雲慕不動聲色脫下那不合身的衣袍,“娘,你不用麻煩了,我有這裏有合身的衣服。”是棠兒妹妹吩咐祖宅的婆子做的。她一個小丫頭沒有丈量過他的身子,都能知道他衣裳的尺寸,可笑的是他自己的娘親竟忘記了時隔一年,他還會再長高。他又不是死人,怎會停止生長?
張氏很快就将衣袍交給了身後的丫鬟,并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兒子能得楚居盛賞識器重,幾件衣袍又算什麽。
她拉着兒子坐下,與他長談:“雲慕,娘真是沒想到,你真能中舉,咱們母子幾人總算是快揚眉吐氣了。你剛才有沒有看到大夫人和大公子的臉色?呵呵……他們也能有今日?若非當年大夫人嫁給了你父親,娘也不用委身給一個秀才,現在可算是好了,雲慕我兒,你才十六就能中舉,這将來必定能在大公子之上。”張氏說着,滿目的幻想,沉浸在她自己編織的虛華夢境裏,仿佛夢寐以求的榮華唾手可得。
楚雲慕看着他娘這張尚且風韻猶存的臉,笑的那樣開心,他總算是知道了自己獨孤的來源,半晌,他道:“娘,我累了,想休息了,明日還有酒饋。”
張氏笑顏未消,塗着鳳香花汁的手給楚雲慕理了理衣裳,道:“那你好生歇着,娘還得着人去你外祖父家中送信,讓他們也知道咱們母子幾人很快就不是低人一等了。”張氏當年遭楚居盛抛棄,這麽多年一直沒臉見人,如今她又給楚居盛做妾,早就成了昔日閨中密友口中的笑柄,娘家人也看不起她。此時此刻,她只想讓所有看低她的人知道,她張媌也有翻身的那一日。
門扉合上,空氣中還存有張氏身上所用的香料,是明媚招搖的牡丹花香,與她妾室的身份并不相符。案臺點的是白燭,透徹的火光遠比油燈明曦。楚雲慕環視了陌生的四周,榻上的被褥也是全新的絲綢罩套。到了這裏,無人可與他說上一句體己話。再熬一熬吧,待到他日功成名就,便用不着寄人籬下了。
此時此刻,橫橋胡同的另一大戶,霍家正是火光高照。解元郎騎着他的小毛驢慢慢悠悠步入角門時,守門的小厮恨不能飛奔至霍老爺跟前禀報,失蹤了一日的霍四少爺終于見着人影了。
其實,霍重華時常不回府,也無人關注過他的存在。
衆小人小厮一湧而至時,他嫌煩的揮了揮手:“都盯着我看做什麽?沒見過美男兒麽?”
“……”趕過來的董管事一愣,旋即回過神來,沒錯了,這就是他的四少爺!絕對假不了。今日獲知四少爺中了解元,他還以為四少爺被人冒名頂替了,亦或是被文曲星附體了,直至此刻,還是不敢置信。
董管事笑眯眯的上前牽了小驢兒,“哎呀,七少爺,你可算是回來了,老爺都等了一整日了,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解元?”董管事對此表示很懷疑。一看霍重華陰郁的面色,更是懷疑。
霍重華長腿一躍,輕松跳下了毛驢,那衣擺一甩,似有涼風而過,周身仿佛都是不痛快的煞氣。
随着他往陌蘭院而去,董管事亦步亦趨跟着,“七少爺,老爺現在就要見你,你今日究竟去了哪裏?”
霍重華還未行至甬道,霍老爺已經在衆人擁簇之下從岔道上的抄手游廊疾步而來,霍老爺子人到中年,體形微胖,這一路而來,卻是疾步匆匆。
“霍重華!你給我站住!”霍老爺子氣喘不勻的走了過來,霍家世代耕讀,也沒出現過榜單前十的,莫名其妙的出了一個解元,算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了。奈何此子頑劣成性,不受管控,更是整日不見蹤跡,霍老爺子今日才發現,他都不知道這個庶子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麽,更不知他何時進學讀書了!今日同僚登門道喜時,他更是對這個兒子的事,一問三不知,好不尴尬。
霍重華此刻絕無半點閑聊之心,從康王府出來之後,他便去了茶莊裏處理手頭的幾樁生意,得知小楚棠換了供貨商,他連數銀子的心情也沒了,這廂更別提霍老爺子要見他,就是他那死了生母從地裏爬出來,他都不想搭理。
“有事?”霍重華止了步,下巴處暗青色的胡渣猶在,卻無半分不修邊幅的邋遢,一身玄色直裰似将他的體形拉的老長,肩頭也寬實了不少,未及弱冠,卻有弱冠之态。而最令人留意的是他那兩條劍眉之下的雙眸,隐隐透着溫火,好像全天下都得罪了他。
霍老爺子登時噎住了。
他是解元的父親,今日算是在同僚面前掙足了顏面,甚至是隔壁的楚居盛這次也敗給了他。怎叫一直仕途平平無所冒進的霍老爺不為之興奮?然,霍重華的一臉森冷宛若一桶涼水澆在他頭心,讓他幾度語塞。
“既然無事,那我先回院了。”霍重華淡淡道,是以,提步就走。
霍老爺子看着他遠去的背影,近乎呆滞了。霍重華的表現太不符合常理,誰中了解元,還會是這副表情?大多數學子窮其一生,就連榜單的邊都碰不上,他倒好,還擺出了滿不在乎,‘這本非我所願’的表情。
董管事過了片刻,才道:“老爺,四少爺就是這樣的性子,明日估計就會好了,您別放在心上。”
霍老爺長嘆了一聲,屋子搖頭嘆息:“這都是什麽事啊!”
陌蘭院,朱墨早就将洗好曬幹的被褥鋪的整整齊齊,就等着解元回來了。內室橫着一根拇指粗細的長繩,朱墨仰慕自語:“少爺絕非凡人,這陣子為了科舉,連床榻也不沾,旁人是懸梁刺骨,少爺是懸繩就寝。”
自家少爺已經高中,這繩子應該是用不上了,朱墨便想着收起來。誰料房門被人推開,就見霍重華沉聲道:“放下,不用撤走。”
床榻他是不敢睡了,沒完沒了的的旖旎夢境攪得他魂不守舍,自覺道德喪盡,枉為君子。然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夢醒過後,身邊再無軟玉溫香的無底失落,迫使他幾欲做出令自己都沒法原諒的事出來。
朱墨臉色一曬,“少爺,您放着好好的床不睡,為何要這般折磨自己?”朱墨都看不下去了。
霍重華背過臉,五官隐在一片光影之下,“你懂什麽,我這是修身養性!”
朱墨的仰慕之情已無法用言語表達,最後悄然退出了屋子,不再叨擾。
翌日午後,楚棠與楚湛跟着楚二爺趕往橫橋胡同。
楚嬌和楚玉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也讓楚二爺帶着她二人過來了。楚雲慕中了舉,将來極有可能入仕,大抵是傅姨娘也察覺到了楚棠一開始對楚雲慕好的原因,也讓自己的兩個女兒喬模喬樣的學着。
楚嬌給楚雲慕備了一份價值不菲的賀禮,楚玉四歲了,她是春節過後沒幾日生下的,月份大,其實已經快五歲,早就知道聲音嗲嗲的向楚二爺撒嬌:“父親,二哥哥他會不會不喜歡玉兒?二哥哥在祖宅時,就不跟玉兒玩。”
楚二爺抱着懷裏的幺女,憐惜不已:“怎麽會呢?玉姐兒聰慧可人,誰都會喜歡。”
這時,楚玉眼巴巴的瞅了幾眼楚棠,又可憐兮兮的樣子,道:“那……六姐姐怎麽好像不喜玉兒?”
楚湛原先以為楚嬌和楚玉是真心待他,現在一聽楚玉在楚二爺跟前如此混說,心裏總算有了底了。果然姐姐說的沒錯,楚嬌和楚玉都是不安好心的。
這廂,楚嬌心裏竊喜,還偷偷看了楚棠一眼,楚棠卻是一派安然自若,随意楚玉怎麽說,也随便楚二爺如何看她,不在乎的人,她管這麽多作何?
她這陣子太忙了,無心顧及後院,看來是得找個時機好好治一治了。
楚二爺臉色一沉:“棠姐兒,玉姐兒還小,你平日裏要有個二房長姐的樣子。”
面對此等污蔑,楚棠沒有反駁,只道:“是女兒的不是了,那日玉姐兒看上了王小姐頭上的簪子,女兒沒想法子給她弄過來。王小姐是王重陽大人的掌上明珠,女兒也是為了父親好,這要是因為玉姐兒一己私欲,惹怒了王大人,對父親的仕途可是大大不利。女兒下回會留意的。”
聞言,楚二爺張了張嘴,看了一眼膝上幺女虛心的表情,将她放了下來,讓她自己坐在馬車上,又對楚棠道:“既然事出有因,你怎麽不說清楚。”他同樣心虛。
楚湛抿唇偷笑,楚嬌卻急了,用力捏了楚玉的大腿,楚玉哇的一聲叫了出來:“七姐姐,你掐玉兒做什麽?玉兒已經照着你說的去做了。”楚玉長大後不是什麽好角色,但此刻畢竟還年幼,能有多少心機!
楚嬌面色煞白,吓得不敢看楚二爺。
楚二爺徹底明白了過來,看着平日裏最為疼愛的楚嬌,直至看得她垂下頭,便移開了視線,這之後又将注意力轉移到了楚棠身上,卻見她再也不看着自己,似乎是不屑。那瑩白的臉上已經可見絕豔的氣度,與她母親越來越像,甚至更勝一籌。楚二爺心緒莫名被抽動,再也不去關注楚棠一眼。
馬車在橫橋胡同停下,楚家門庭此事非常熱鬧,隔壁的霍家亦是,很多前來道賀的官員都是兩頭跑的。雖說楚家門第更高,但中了解元的是霍家,故此看上去霍家更為喧鬧一些,聽說就連康王也莅臨了。
楚棠見到楚雲慕時,他正被一群人圍着,性子清冷如他,在學着與人寒暄。楚棠沒有上前打擾,去楚蓮的院裏待了一會,才出來赴宴。女席設在後花園的曠地上,處處皆是桂花飄香,配着枝頭玄月,好一番良辰美景。
楚蓮小聲道:“吳家也來人了,還備了大禮。”
吳家哪裏是要給楚雲慕祝賀的?是來給吳氏撐腰的呀,順道也給楚居盛施壓,嫡庶有別,楚雲慕今後的日子還得熬上好幾年。
楚棠倒不是替他憂心,結局已經明了,他最終會站在楚家最高的地方。也幸而走到最後的人是他,否則吳氏是容不下他的。楚棠時常不能理解楚雲慕的心善到底是因為什麽?就算吳氏待他如此,上輩子還是被供在主母的位子上,楚雲慕一直沒有幫着張姨娘扶正。
待到月上柳梢,酒後三巡,楚棠覺得時辰差不多了,她想給将禮物送給楚雲慕,這之後就打算回祖宅了。
到了前廳筵席處,她站在回廊下掃了一眼,很輕易就看到楚雲慕,他清瘦高大,渾身孤冷,有一種與世無争的氣質。而與此同時,他身側站着一個人,此人與他截然相反,單是背影就突兀的顯出攻擊性和狂野的倨傲之态。
楚棠正猶豫要不要讓湛哥兒替她将東西送過去,畢竟霍重華似乎不太想看到她,卻在這時,那人微側臉,如松如伫的立在那裏,下一刻就轉過了身來,目光精确無比的與楚棠對視。他站在燈火闌珊處,眸光幽幽,似一眼就将人的魂兒給吸了進去。
沒錯了,這就是霍重華本該有的樣子!與她前兩年認識的霍重華全然不同。楚棠意識到了霍重華從今天開始已經往那個位子上慢慢靠近,她心頭一驚,還真是有些畏懼他。眸光很快就移開,轉身避開了霍重華的視線。
楚棠走了一會,在一處水榭歇了一會,正吩咐了墨随兒去尋楚湛,身後一方寶藍色衣角撞入眼底,她記得很清晰,方才霍重華就是一身寶藍底菖菖蒲紋杭綢直裰。
還沒等她轉過身,手裏的荷包被人不容反抗的奪了過去,頭頂是霍重華半冷半熱的嗓音:“這東西很好看,你編的?”如意佩已經被他取出,他拎着上面的同心結,将玉佩放在眼前晃了晃。沈岳也有一塊,這一塊是要送給楚雲慕的吧?人人都有,只有他沒有!
楚棠從石杌上起身,有太久沒有跟他說過話了,她還真是不知從何說起。
霍重華雖漫不經心的看着玉佩,卻已将楚棠打量了一個遍,淡綠色平羅衣裙很适合她,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縧襯的細腰如柳,在往上看已經可以察覺她身體微妙的變化,和那微微隆起的誘惑,都快長成大姑娘了。随着她的起身,明珠耳铛還泛着好看的銀光。她正雙眸晶亮的瞪着自己,像是無聲的控訴。
“對,是我編的,你還給我吧。”楚棠伸出手。就擺在霍重華的面前。
霍重華也不知怎地,滿腹怨氣無處可洩。近在咫尺的這張精致的小臉也實在可惡,她自己犯了大錯,還渾不自知!楚雲慕就算是楚家的骨血,也只是個三十八名,他可是解元,她就不該像旁的世家女子一樣,對他傾慕一二?說句好聽的讓他悅悅耳?
“我要了!”霍重華随手用力,那玉佩随意抛向半空,旋即便在楚棠目瞪口呆之中,他又接住了,而後轉身離去,背影狂傲不覺。
饒是重活一世,楚棠也沒料到霍重華會臉皮厚到這種地步,氣的一時失語,再想去追上去時,他已經融入人群,楚棠只能堪堪止了步。現在沒有其他法子,她只能另尋機會,再給楚雲慕選禮物了。
楚湛來到水榭,見楚棠正撒氣似的踢着欄柱,“……姐姐,你這是作何?”在他的認知了,楚棠一直是淑女溫婉的,這廂卻像是在拿着欄柱出氣。
楚棠站好,理了理裙擺,也無從解釋。她一開始想着勾結霍重華就是一個錯誤,奈何至今這個錯誤也沒能成功的糾正過來,盡管她已經嘗試的去做了。
楚棠道:“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你一會同父親他們一起。”她已經處處四面受敵,不想再多了一個如霍重華這般強大的對手,一塊如意佩丢了也就丢了,全當是花錢消災了。楚棠這時突然想起一事來,她已經記不太清是哪家的姑娘,好像不知為何得罪了霍重華,最後的下場是輪到了教坊司,那裏是朝廷的妓/院,沒有刑部的文書,一輩子也別想出來。
楚棠周身一寒,沒等楚湛反應過來,已經拎着裙擺往水榭上面走去。
楚湛愣了愣,幾步追上了楚棠:“那好吧,我讓莫來和莫去送你。”莫來和莫去是沈岳給楚棠的兩個護院。
楚湛人小鬼大,以楚家三少爺的身份去馬房讓管事套了馬,這廂又像個大人一樣送了楚棠上車,神秘兮兮對她道:“姐姐,我知道你是不想看到楚嬌和楚玉故意同二哥親近,你放心好了,二哥他是跟咱們站在一起的。”
楚棠:“……”她還真沒發現楚嬌和楚玉這麽快就行動了。
楚湛覺得意猶未盡,又道:“姐姐,楚嬌給二哥備了一份羊脂玉的鎮紙,她卻不知道我早就備了更好的,玉質也絕對上乘。”他在為自己的事先準備而感到洋洋得意。
楚棠心頭松了一口氣,既然楚湛也備了禮,那她就不用多此一舉了,沒有人會記得錦上添花的事情,雪中送炭才叫人銘記,如今的楚雲慕已經不會再缺什麽了。“我知道了,你啊,別整日顧着楚嬌和楚玉二人如何作祟,要是平日進學不累,就學着點旁的東西。”
楚湛不太情願的‘哦’了一聲,揮揮手讓莫來和莫去駕馬。
馬車剛駛離橫橋胡同口,莫來突然挨近車簾子道:“小姐,有人要見您。”
這麽晚了,會是誰?
楚棠正尋思見不見,一股子說不出名,但極其好聞的味道撲入鼻端,與此同時,霍重華已經穩穩當當的坐在了她身側,他墨玉一樣的雙眸,黑而亮。楚棠櫻唇微張,一句驚吓憋在了喉嚨口。
他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別!
她如今十二,過了年就該十三,而他呢!已經是成年樣子的模樣,他是想讓自己也淪落不堪下場麽?
楚棠到底沒有鬧出動靜出來,“解元老爺,你不會是順路吧?”
霍重華沒有飲酒,但眼神極為古怪,有無酒自醉之兆,“太晚了,我送你。”他平淡又認真的話,卻教人聽出了幾分調戲和暧昧。
楚棠并不認為他二人關系已經好到了這種地步,“不用了,你今晚還是筵席的主角,你要是不見了,必定有人會尋你。”
他就知道她會說這句話。
那又怎樣!
讓他們找去便是。
讓他看着她獨自一人去楚家祖宅,他辦不到,就好像自己在意的小寵兒半道會被獵人擄了去似的。而且,他覺得自己是在示好。
霍重華給自己編了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我去見你表哥,正好同路一段。”
楚棠讓莫來和莫去接着趕路,霍重華在車廂,成功的驅散了她所有的困倦,精神無比謹慎敏銳,他一個眼神,她都能注意到。
同時,他也能感知到她的緊張。
“你那茶鋪子近半年怎麽沒進貨?”霍重華突然開口,眸光卻是落在他腰上的如意佩上的。
楚棠自然是注意到了,“……”這家夥,他怎麽能當着她的面,堂而皇之的佩戴上了!?
其實,從霍重華手裏拿貨源,可以省下不少銀子不說,他那裏的茶色也是極品。但時日久了,楚棠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長此以往下去,她欠霍重華的必然會更多,真怕他有朝一日會連本帶利的索要回去。故而,楚棠幹脆就不占那個便宜了,沒想到他會問起。
“我……”楚棠已經詞窮,她如何能說得過解元?
霍重華接了話,“去找新的供貨商,還不如我那裏。這樣吧,我再給你讓利,你哪天得空,去茶莊子裏找我,你我再詳談。”
他口氣無比認真,甚至帶着虔誠,楚棠覺得自己是不是喝了幾口梅子酒,眼花了?他又讓利?她還敢繼續這樁生意麽?
見楚棠游魂在外,霍重華輕咳了一聲,那雙幽眸又看了過來,盯着她眼角的小紅痣:“今年茶園盛産,存貨頗多,我是擔心賣不出去會積貨。我好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