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春裏亂 (1)
初春的日頭微暖,照得人心蔚然。
楚棠一擡頭就看見了霍重華,這讓她頗為意料,她知道沈岳與霍重華将來會是同僚摯友,卻不想現如今已經成了知己。二人視線在半空相視僅僅那麽一刻,下一刻皆已雙雙避開,如若不曾相識。
楚棠是銘記了将來首輔大人之前的警告,讓她見了他,當作不認識,故此才這般作态。她瞥見霍重華緊繃的臉,估計是不太願意看到自己。
霍重華卻是事出無由,仿佛被楚棠看着,會暴露他的心虛。
沈萬與沈夫人态度熱情,楚棠便答應過來小住幾日,帶了幾套時令的衣裳,咕嚕和小灰母子幾個肯定是要帶上的。霍重華也注意到了墨随兒拎着的竹籠子,那一只圓肥的灰兔似幾分面熟,它再怎麽墩肥,頭頂那一簇小白毛尚在,且它身邊的趴着的幾只花兔子又是怎麽一回事?霍重華心頭微愣之際,人已經走下石階,很自然的與沈萬,沈夫人見禮,“在下霍重華,與沈兄是好友。久聞沈伯父,沈伯母之遠名,今日一見,是晚輩之幸。”他長揖,又是虛手一請。
霍重華在替康王辦事時,獲知通州運河一帶也有沈家的生意,而沈家卻是遠在金陵的,由此可見,沈家絕對不會是簡單的富甲一方,若無手段和謀劃,是輪不到通州水運這塊肥肉的。
沈岳在信中提及過霍重華,沈萬聞此言,一下就認了出來,朗聲大笑:“既是我兒之友,那便是我沈家的貴客,霍公子不必客氣,我沈家沒有那麽規矩。”
沈夫人同是和善一笑,說話京城的公子哥就是斐然,她原以為自己的兒子已是俊逸絕倫的,在金陵鮮少有比得過沈岳的人,今日一見霍重華,沈夫人還真有點嫉妒的味道。
一衆人入了府門,沈岳有陣子沒見着楚棠了,見她面色紅潤,便知日子安好,就尋了話題問:“棠兒,你何時養了四只兔子?”
楚棠對這個問題不知作何解釋,她能當着霍重華的面,說并非自己自願的麽?楚棠莞爾:“小灰是前陣子在莊子裏撿到的,瞧着它可憐便帶了回來,誰料不出兩個月又生了三只小花兔。”
沈鴻這時候詫異的湊了過來:“棠丫頭,那你院裏可有雄兔?”
楚棠搖頭,她根本分不清兔子的雌雄,但海棠齋在此之前除了小灰之外,再無其他兔子,“這倒沒有。”
沈鴻歪着腦袋盯着墨随兒拎着的竹籠反複看了幾眼:“這就怪了,兔子有孕直至生産也不過一月時日足以。為何你撿了它回來,過了兩個月才誕下兔子?”
“……”楚棠也不知道小灰是什麽時候有孕的,她估計霍重華将小灰給她的時候,才剛懷上。至于生産延期……
楚棠犯難了,她更不知作何解釋,總之她院子裏沒有物種能讓兔子有孕?
霍重華他自己知道麽?
一道探究的目光看了過來,霍重華四肢僵住,那立挺的五官此刻毫無表情,他怎麽覺得楚棠将兔子有孕的事怪在他頭上?這小畜生可曾有孕,他怎會知道?!
而且,兔子……
胸口一陣憋脹讓人呼吸不暢。他很想此刻無人,将這丫頭拎出來,好好問她,她那盯着自己亂瞟的小眼神到底是什麽意思?
“咳!沈伯父,沈伯母,既然貴府有客,那晚輩先回去了,他日得空,再登門拜訪二位。”這時,霍重華神色淡淡的道,已經不出有什麽旁的情緒。
沈岳本想再挽留,但思及楚棠在此,便讓霍重華先回去了。沈萬看重世家子弟,他在商場上手段雷霆,識人了得,唯一不善的便是讀書,幸而生了沈岳這麽一個好兒子,能完成沈家老太爺的期望。沈萬眼力過人,一眼就覺得霍重華身上有種不一樣的氣度,恐是絕世之才也說不定,便親自送了他至影壁。沈夫人翹首看了幾眼,待霍重華已經出了宅子,嘆了一句:“皇城養出來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樣啊,這還是個庶子,要是高門嫡出,豈不更是氣度絕佳。”
沈岳這時反駁道:“娘,您這話倒也不全對,霍兄雖為庶出,但才情秉性遠在世家嫡出之上,恩師也言霍兄非同凡類呢。”
這廂,楚棠自帶懵懂效果的眼神轉了一轉,霍重華當然與衆不同,這個時候算什麽?他将來做出來的事才叫人為之忘塵莫及。霍重華在這裏,她正覺得不自在,現在他走了也好。
沈鴻初來京城,他原先在金陵是堂堂沈家二少爺,宛若一座金佛般的存在,走到哪裏,旁人皆是膜拜金山銀山一樣的眼饞他,但霍重華卻沒看他一眼,這讓無時不刻皆在尋找存在感的沈鴻不悅,“大哥,你那好友身上煞氣甚重,我不喜。”
沈夫人這時呵笑了一聲:“呵,你是看他長的比你好看吧。”
楚棠:“……”就沒見過這般拆自己兒子臺的娘。
沈鴻理直氣壯,他年歲小,但長得高大,像他的娘舅,一張明明稚嫩的臉,拼了命也要裝了老氣橫秋:“長得俊又何用?男人憑得是本事。”
沈夫人娘家世代經營武官,沈鴻的娘舅手中還有一家镖局,沈鴻自三歲就是紮馬步練武,憧憬着将來獨步天下,他以為霍重華這等京城公子哥,一定只會八股文章,卻是手無縛雞之力。
沈鴻正要吹噓他近日武學進展,沈萬,沈夫人,連同沈岳卻已牽着楚棠步入廳堂。沈鴻比劃了幾下,唯有春風掃落葉,凄美如冬,院中僅留下的幾個小厮丫頭忍得面色漲紅,誰也沒有先笑出聲來。
“切!愛看不看!”沈鴻氣鼓鼓的跟了上去。
楚棠的屋子就在安排在了西暖閣,往外是一條青石鋪成的小徑,兩側種有茶花,衍伸過去就是沈岳的書房。沈家的京宅并不大,卻是處處精細,修葺的有江南園林的風格。
楚棠身邊的墨随兒和墨巧兒皆跟了過來,除此之外,還有兩個總角的小丫頭,是前陣子剛從周牙子那裏買過來的,海棠宅的其他下人,楚棠信不過,便開始養自己的心腹。
小丫頭在海棠齋待遇很好,對楚棠這個小主人也是頗為感恩戴德,年紀雖小,做起事來卻很麻利,小灰和咕嚕便是被這二人養的渾圓渾厚,尤其是咕嚕,胖的都快飛不起來。
沈夫人将楚棠安頓好,拉着她的小手,又是一番惋惜沈蘭,說到痛點上,情緒比她還激動,“棠兒啊,你放心,以前是沈家出了一茬子事,加之你祖母強勢,沈家才沒出面,省得讓你祖母因此疏離你姐弟二人。這今後啊,你再也不必在楚家委曲求全,楚大爺官位再高,也不能拿權壓人。你表哥在信上說,楚家大夫人一直惦記着你手裏那些銀子?可真有此事?”
表哥沈岳怎麽什麽都說了?
楚棠想隐瞞也不成了,只能如實,道:“大伯母是覺得棠兒不該一人侵占了祖母的一切。這件事棠兒心中有數,棠兒若不想拱手相讓,大伯母她拿不到一分一毫。”
女孩兒淡淡道,一雙美眸微彎,明明是淡到極致的甜笑,卻叫人瞧出了淩冽出來。
沈岳一入屋,視線有了一刻的凝住。身後沈鴻冒冒失失的傳入,才讓他回了神。
沈鴻正要去內室,沈岳又是一把抓住了他:“女兒家的閨房,你闖進來幹什麽,跟我出去!”
沈鴻很冤枉,長兄厲聲叱責他,可他自己不也進來了?祖父祖母時常将京城的楚棠和楚湛挂在嘴邊,楚鴻覺得他與楚棠并不陌生,“大哥,我……我實在無趣,想和棠丫頭玩玩。”
沈岳最頭疼自己的幼弟,沈鴻從小就恨不能上梁揭瓦,鬧得阖家無一安寧。這也是沈岳一開始希望楚棠要是自己的親妹妹的緣故,“棠兒是你表姐!今後休要喊她棠丫頭。”
沈鴻這就不樂意了,一口咬定,自己比楚棠高太多,不承認楚棠是他的表姐。對此,楚棠也不計較,沈家人與楚家人的性子截然相反,在沈家這裏,她根本不用步步算計,甚至什麽也不用做,也不必擔心有人想害她。
兄弟二人走了過來,楚棠對吳氏想要索要老太太財産的事只字不提了,這是她自己的事,不能總是勞煩旁人。
沈夫人看在眼裏,心頭既是欣慰,卻也心疼不已,不過細一想,要是當初沈蘭有楚棠這點心性,哪能年紀輕輕就病逝了呢?多半是被楚家人給氣出病來的。
“娘,棠兒,一會該用午飯了,我這裏是金陵的廚子,棠兒保準會喜歡江南的菜色。”沈岳笑道。
長子一貫細心體貼,之前在金陵,家中諸事也都是他在操持,沈夫人看了看楚棠,又看了幾眼沈岳,無聲的笑彎了眉眼:“棠兒啊,舅母下午想出去走走,你可願陪我一道?”
楚棠自是不好拒絕,“嗯,棠兒當然願意,正好今日龍擡頭,普陀山盛行踏青,舅母若是覺得無異議,咱們可以去求福。”普陀山半腰有一株百年的老槐樹,傳言還曾有狐仙在樹洞裏住過,靈氣十足。到了二月二這一日,男女老少皆有去樹下求福,所謂求福便是在紙上寫下夙願,然後再挂在樹枝上,一場春雨過後,若是紙條不見了,那就意味着自己所求之事被狐鄉大人知道了,不久就會實現。
當然了,這只是個傳言,去求福的人不過是求個心裏踏實安穩,求個慰藉罷了。
沈萬在京城有故交,又因沈家商號的掌櫃一聽說東家來了京城,皆一湧而入,沈萬無暇□□,便沒有陪同去普陀山。
午膳後,華蓋馬車自沈府外的巷子緩緩駛出,即便是沈夫人,沈岳,沈鴻,外加楚棠四人同車,也絲毫不覺得擁擠。
一路上,沈鴻一直在喋喋不休,雖說沈家給他請的是京城的教書先生,他的口音還是略帶金陵調兒,“棠兒丫頭,我大約要在京城住上小月,湛哥兒什麽時候下學?我去接他過來。”楚湛比他小一歲,他覺得很有必要拉一個年少的過來墊底。
沈岳最懂他這個幼弟的心思,又教化了他一句:“沒大沒小!棠兒是你表姐!”
沈鴻宛若吃了一根羽毛,吐詞不順暢了:“她……她看着哪裏像年長于我?大哥,你在京城待了大半年,也學着文人一股子文酸氣了。”
沈岳俊臉微紅,他本來就是個文人!可不會像沈鴻一樣舞刀弄槍。
說來也怪,沈岳與沈鴻雖為嫡親的同胞兄弟,性格卻是截然相反。沈岳喜靜,善讀;沈鴻卻是一刻也閑不住的,教書的先生換了一波又一波,沈家老爺子和老太太如今對他已經徹底放棄希望,只盼着他多識得幾個字,将來也要繼承家業。沈岳自是不必多說,沈家對他的期望更大,盼着他将來能夠扶搖直上,入仕為官,支應門庭,徹底改變沈家世代為商的命運。
因着商賈出身,在官宦之家面前總是擡不起頭來,沈蘭的事就是一個例子。楚家如果不是簪纓世家,沈萬恐怕已經摁着楚二爺,逼他自盡陪葬去了。
沈蘭在金陵家中可是所有寵愛都在她一人身上,容貌更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美人兒,全家捧在手心裏跟明珠子似養着的,何曾讓她受過半分委屈。當年沈蘭病逝,沈家過了好些年才有了一點人氣兒。
沈岳深知自己的職責所在,對仕途談不上熱衷,但他必須要入仕,別無選擇。手中折扇敲了沈鴻的腦袋:“我就是書生又如何?你在家中無事,也給我好好進學,否則你就留在京城,休要回去胡作非為!”
沈鴻的腦袋被敲的‘咯噔’響,光是聽着聲音也是疼的,他卻是一聲不吭,繃着臉看向外面。
沈夫人笑了笑,沈家也只有沈岳能管得住沈鴻,她拉着楚棠,道:“棠姐兒,你也別介意,他二人就是這般,不像你們京城世家子弟和睦有禮。”
楚棠臉色赧然,也不知道舅母是有意說的,還是當真不知。世家中可什麽感情和睦的兄弟。
普陀山往北走,後背山腰就是楚家的墓林,楚棠如今已經知道沈蘭是怎麽死的了,她無顏再去她墳前,以前不知道實情也就罷了,現如今就算知道了,也沒法給她讨回公道,此事難道她要一個人扛一輩子麽?
“棠兒,你在想什麽?”沈岳見她失神,美眸中的焦距渙散不晰。
楚棠醒過神,沈岳的手已經伸了過來,還視她為孩子,要牽着她下馬車,沈夫人與沈鴻已經在下面,她看着沈岳對楚棠的關心态度,不期然的又是悄悄笑了笑。
沈鴻撲捉到了這一幕,揚着嗓門就道:“娘,您作何看着大哥笑?”
沈夫人一臉正色瞪了他一眼:這孩子光長個頭,也不長腦子!
一行人從山腳往普陀山南邊走,山半腰的丘嶺并不高,沿着石階,不出一炷香也就爬上去了,游人穿着姹紫嫣紅,尋常人家的百姓,深閨裏的小姐,尋常不易出行,這一日卻是逮着機會出來了。
楚棠身上披這一件粉色流彩暗花雲錦薄披風,随着她的行走,風與她為伴,悄然掀起的衣裙弧度,如雲如月,叫人見了不由得貪戀多看幾眼。
沈鴻覺得沈夫人對楚棠頗為憐愛,對沈岳道:“大哥,咱爹娘一心盼着有個女兒,棠丫頭真要是去了金陵,咱們家還有你我二人的地位麽?”他言罷,也沒察覺沈岳臉色的變化,又道:“哼!爹娘再喜歡她又怎樣,過不了幾年,她就要嫁人了!”
沈岳本是如暖玉一樣的男子,在這個胞弟面前,脾氣也是不甚良好,“你夠了!棠姐兒才多大!就算将來要嫁人……”也未必不能嫁到沈家去!
沈岳沒有再說下去,只見不遠處一張熟悉的面孔,那張臉迎着早春的溫陽,卻擺出寒冬裏的冷決與孤漠,尤其是他那雙眼睛,平日裏看只覺深邃,此刻卻是寒潭裏的千年寒冰,周身散發生人勿進的氣息和……不耐煩。
沈岳剛要喊出口,一撒花煙羅衫的妙齡女子從霍重華身後走來,與他并排而行,俏笑嫣然,明媚漂亮,只是這等容色要是與楚棠站在一處,便沒有那般耀眼了。
這時,楚棠也看到了霍重華,還有王若婉,他二人從不遠處走來,成雙成對,男子挺拔俊郎,女子如碧玉春花,堪堪一對妙人兒。
怎麽就好上了?
楚棠蹙眉,王若婉嫁給霍重華後,沒到一年就魂兒歸了西,她實在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王若婉性子活潑且心思純良,她若香消玉損了,菩薩瞧着也會心疼吧。
“王姐姐!”楚棠喚道。
一直垂着眼眸,看着滿地翠綠的霍重華聞聲後,猛地心跳一滞,他擡眸時,視線直接躍過楚棠,與沈岳對視,隔着十幾丈的距離,他淡淡一笑。他明明沒有去看楚棠,但視野之中的那抹粉色是那樣醒目撩人,勝過朝花暮霞,在他有意避開的視線之中,狂妄的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直至霍重華幾步而來,與楚棠側身而過時,她拂起的衣裙擦過他的手被,溫溫軟軟的,亦如這早春的日頭。下一刻後,視線中再無她,霍重華面色陰郁的與沈夫人行禮,而後一躍而過,生無可戀的同沈岳打了招呼:“沈兄,這麽巧。”
王若婉本要追上霍重華,楚棠喚了她,她只能停下:“棠兒妹妹,這位是?”她看着楚棠身側的貴婦道。
沈夫人一身華服,料子是上等的蜀錦,梳的是京城不太多見的垂雲髻,發髻上只插了一只鴨青點翠鳳頭步搖,看着樣式簡單,單單一顆翡翠的瑪瑙就是價值不菲,足有鴿子蛋那麽大,陽光下通透靈光,有市無價。
王若婉一眼就瞧出來是好東西。
楚棠道:“舅母,這位是王姐姐,戶部左侍郎王大人家的愛女。”而後又介紹沈夫人,“王姐姐,這是我金陵的舅母。”
沈夫人聞言後,倒是多注意了幾眼王若婉,她長的清麗,沒有閨中小姐的嬌氣。這不,幾人正說着,王家的丫鬟們才追了上來,氣喘籲籲,道:“小姐,您可別亂跑了,老爺和夫人還在後頭呢。”
沈夫人這一聽,就知道王大人和王夫人也來了。戶部左侍郎可是個大官。沈家賬上每年進賬萬兩之多,獨獨缺的就是朝中的勢力了。沈夫人平日裏不拘小節,實則是個女中諸葛,她道:“原來是王大人家的千金,小姐長的很俊,方才那位霍公子可是小姐的什麽人?”
若無半分幹系,絕對沒有同游的道理,沈夫人此刻在算計,如果霍重華是王重陽的女婿,沈岳又與霍重華是好友,這一來二往也能拉上關系,到時候想使銀子也有門路了。
楚棠:“……”迎着東邊而來的暖風,她覺得自己雖重活了一世,卻是最不會算計的那一個。
王若婉含羞帶怯,沒有言明與霍重華有關系,也沒有否決沒有關系。
而這廂,沈岳笑的頗有深意,他與霍重華結識久了,二人又投緣,便沒有忌諱,“霍兄今日原來是約了佳人游玩,霍兄早說,我也不會執意留你那麽久。”他知道霍重華十六了,是該說親了。
此事不提還好,這一提,霍重華也不知怎麽了,第一次執意要給自己辯解,“沈兄別拿我說笑了,我這樣的人談什麽婚事?今日是先生與王大人對弈,我作陪在側,只是沒有料到王小姐也跟着出來了。”還有王夫人……霍重華不用想,也知道是奎老和王重陽商量好的,這是相看呢。
霍重華很無力,想他身為霍家庶子,阖府上下有幾人當真視他為少爺的?怎麽王重陽和王若婉就看中了他呢!而這重點是,還讓楚棠給撞上了,他似乎一點也不想讓她誤想了。這種心态令得霍重華自己也頗為詫異。怎會?他又不是禽獸,怎會對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存了心思,這萬萬不可能!
另一頭沈夫人,楚棠和王若婉正在說笑。霍重華一回頭更是生無可戀的嘆了口氣:“沈兄,你來年春闱,我很快也要參加秋闱,你我二人還是将精力放在科舉上為好。”
沈岳一直覺得霍重華話不多,且句句精辟,今日卻有些閑話了,他道:“霍兄,你這是被情所困了?我可沒有什麽可念想的,一門心思皆在科舉上,倒是你自己想多了。不過我聽徐老說王大人極有可能會是你将來的房師,你若心悅他女兒,也未嘗不可。”這絕對是一條很不錯的捷徑。
霍重華唇角微動,再說話時,面上肅重嚴謹:“絕無此事,沈兄這話今後千萬別再說,免得叫人誤會,若非王小姐一直跟着,我早就下山了。”他出乎自己意料的又解釋了一句。
沈鴻覺得沈岳與霍重華二人甚是無趣,什麽婚事科舉的,離他太遙遠,他這就去尋楚棠。而這時,王重陽與王夫人也在衆人簇擁之中走了過來,奎老在後,他對自己的愛徒已經近乎無語。精明如他,怎會不明白此番郊游的用意?偏生不顧王家小姐,一人邁開腿就離開,也幸好這王小姐與尋常閨中女子不同,愣是提着裙擺一路追上了他。
奎老年過半百,英姿尚在,年輕時候是個不可多得的俊男兒,會試高中之後也不知因何就斷了仕途,當了一個随遇而安的閑人。奎老眸光緊緊看着霍重華,希望他最起碼不能駁了王重陽的面子,人家可是當朝三品的大員!多少人想做王家的女婿還得排着長隊呢!
霍重華對奎老的‘忠告’視而不見,沈岳這時先上前,他敬佩王重陽,可以這麽說吧,王重陽是所有寒門子弟,田舍郎兒憧憬科舉的标榜。王重陽出生農戶,無權無勢,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地位,歷朝以來也是寥寥無幾。
“王大人,晚輩沈岳給大人請安。”沈岳此言一出,沈夫人也見了禮:“民婦參加大人。”沈鴻這次長了眼了,随即跟着行禮。
王重陽溫和一笑,讓衆人不必多禮,“今日沐休,不必見禮。沈岳可是徐翰林的學生?本官上次和徐老喝酒,還嘗過你們沈家釀出來的女兒紅呢!的确是好酒啊。”
沈夫人這時大概摸透了王大人喜好了,沈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和酒,別說是喝了,拿來洗澡都沒問題。
王夫人是王重陽的糟糠妻,王重陽科考那幾年,就是她推着豆腐車,一塊一塊賣出銀子供上去的,到如今也沒有官宦夫人的架子。衆女眷便一并去了狐仙洞求福,楚棠與王若婉自然也跟着過去了。
沈夫人擅談天說地,王夫人也并沒有京城貴婦圈子裏的清高自傲,二人還算談得來。王夫人又得聞沈家長公子沈岳是徐長青的學生,如今在國子監讀書,這等于一只腳已經踏入了殿試的門牖了。相比起霍重華,王夫人覺得沈岳的面相更加溫文爾雅,且性子很好,雖說霍重華于王家有恩,且王重陽看重他,但在王夫人眼中,卻不宜為婿。
“沈夫人,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王夫人道。
沈夫人覺得這位當超大員的正妻也未免太客氣了,沈家再富庶,那也只是商賈呀,故此,她對王夫人印象很好,“夫人有話可直說。”
王若婉已經十六了,再拖下去恐怕遲早成為老姑娘,且霍重華今後究竟如何,誰又能說得清,相比較而言,沈岳要合适的多,而且沈家并非京城的高門大戶,內宅簡單,到時候以王若婉的性子也沒有氣受。思及此,王夫人笑道:“沈夫人也別介意,我有一個遠房的表親的閨女尚未說親,就是想問問貴公子可曾定過親了?”
王夫人沒有直言是為了女兒,要是對方回絕,也不會失了顏面。
沈夫人聞言,想起了沈家老太爺和老太太的話,其實沈岳至今身邊幹幹淨淨都是為了楚棠将來打算的。沈夫人直言:“不瞞您說,家中婆母早就安排,過不了幾年犬子也該成婚了。”
王夫人頗為惋惜,目光看向石案上對弈的幾人,她又對比了霍重華和沈岳二人,相貌上勢均力敵。要論家世的話,霍家是官宦,沈家是商賈,看似沒有可比性,但王夫人卻覺得沈家更安逸,霍家的內宅也不幹淨。不過王夫人最為擔心的是霍重華的性子,一股森冷之相,再俊朗又能有什麽用。
王若婉聽了一會牆角,就好奇的問楚棠:“棠兒妹妹,你那表哥定了親了?我怎麽聽你舅母說過幾年就要成婚了?”
楚棠已經不太記得沈岳上輩子的妻子是誰了,好像是哪家的大小姐,身份地位還不低呢。“應該是吧,我表哥将來肯定成大器,誰嫁了他都會好的。”
王若婉笑話她人小鬼大,楚棠小臉微僵,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小?
從普陀山求福回來,已經是夕陽西沉,霍重華提議要來沈府與沈岳探讨八股文章,這便辭別了王重陽與奎老,上了沈家的馬車。
王若婉嘟着一張紅唇,甚是不悅,“爹爹,霍重華怎地這般不懂人情?”
王夫人心疼女兒今後就得面對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道:“若婉!你一個姑娘家随口就談論男子像什麽樣子!且不說你的婚事還沒有定下來,就算是他霍家有意,我也得慎重考慮考慮!你回去之後給我禁足一月,不得外出!”
王重陽懼內,妻子不喜歡霍重華,多半不是因為他庶出的身份,而是他此人過于疏冷,王若婉活脫脫的性子,一聽到要禁足,立馬向王重陽撒嬌求助,“爹爹~~”
王重陽兩頭都不能得罪,想他在朝堂上也是衆人畏懼的,這怎麽遇到這兩個女子,他就束手無措:“好了好,先回去吧,此事今後再議。”
王夫人一看王若婉心機單純的樣子,更是憂心她今後的日子,“這件事不能再等了,我會讓錢大人家的二奶奶幫忙物色人選,再等下去婉兒就該嫁不出去了!”
王若婉聞言,立即就哭了起來,不過哭也沒有用,王夫人當即就命婆子丫鬟将她押上了馬車,王重陽想制止也只能罷手。
沈家的馬車內這一次明顯變得擁擠了。霍重華上了車後,方知自己的舉動不妥,他這人或是僞裝,或是假意的做過很多事,但每一件事心裏皆清清楚楚有分寸,今日的行徑連他自己都看不透了,好在沈家人也不介意,沈夫人也是當他是個孩子,他比沈岳還小了一歲。
沈鴻與楚棠說話:“棠丫頭,今天晚上讓後廚做金陵的獅子頭,你也太矮了,要多吃些。”
楚棠覺得自己不能由着他‘賣小’了,“表弟,我在女子當中已經不算矮了,你是長的太高。”
表弟?
沈鴻此刻就想打道回府,突然覺得楚棠也沒那麽可人了。
這時,沈岳輕笑了一聲,手伸了過來,溫柔的落在了楚棠披風的帶子上,楚棠正留意到,他已經手指靈活的替她系好了絲縧:“天黑了,還是有些涼的,你仔細着。”
沈夫人看着這一幕,心都跟着化了,多好的一對啊,天天看着也舒心。
霍重華目睹着楚棠笑眼彎彎的對着沈岳笑,她從來都沒這般對自己笑過,今年的□□不知怎的毫無令人舒坦的地方,就連暮色之後的空氣也變得稀薄了,讓人周身不痛快,“沈伯母,沈兄,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事,那今日就先且告辭了。”他表情似乎很淡,與尋常沒什麽兩樣。
沈夫人不好留下他,沈岳也沒察覺異樣,霍重華就在中途下了馬車,這之後轉身就朝着相反的方向離開。
剛入夜,宮門還未下鑰。
帝王這一日從煉丹房裏出來,就來了鳳澤宮。
楚妙珠常年得寵的緣故,一是她的美貌,二是她半溫不火的性子。不像旁的嫔妃處處以帝王為重,恨不能用命去讨好巴結,楚妙珠一直是一個摸樣,她不會刻意疏遠你,也不會與你多親熱,時日一長沒見着她,帝王又是想的撓心挖肺。一場雲/雨下來,帝王就留在了鳳澤宮。
楚妙珠下了榻,赤/裸/着雙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夜裏的涼意自腳掌通向四肢百骸,她今晚卻不畏病寒,大抵是心一涼,旁的地方就無所謂了。宮女如煙遞了一盞茶過來,楚妙珠一個絕美的眼神看着她,如煙會意點了點頭,帝王每次留夜,楚妙珠都會喂他服下皇後送來的藥粉,帝王的身子看上去無恙,甚至比幾年前還要生/猛,實則一旦時日一到,神仙也留不住,而且無痕無跡,查不出所以然來。
“皇上,臣妾伺候您喝水?”楚妙珠說着,銀勺已經遞到了帝王唇邊,就那麽喂了下去。她就像一只表面溫順,內裏野蠻的貓,帝王就是喜歡她這一口。
不一會,三足獸爐裏的安神香燃起,軟塌上傳來厚重的呼吸聲,楚妙珠披着輕紗就去了淨房沐浴。
梅呈守在殿外,這是楚妙珠定下的規矩,但凡帝王臨/幸,她都不會見他。梅呈面色鐵青,如一根孤松一樣站在那裏。幾年了,每一次都沒有好受過。他知道她更難受。
有一小黃門自甬道而來,“梅總管,可否過來一趟,我家主子要你。”
這太監未至二十,看着十分面生,梅呈不由得警惕了起來,壓低了聲音道:“你是誰?你家主子又是誰?”
小黃門無聲的抓起梅呈的右手,在他掌心寫下一個字,又道:“梅總管,我家主子還說了,此事于你和貴妃娘娘皆是百利而無一害,而且梅總管有位故人要見你一面。”
小黃門說完,棄了梅呈的手,輕笑:“梅總管,請吧。”
梅呈還在疑心之中,這時游廊光線昏暗處又走來兩名黃門,這一次卻不是生面孔,其中一人梅呈認識,是北鎮撫司總旗陳晨。他今夜喬轉打扮特意入了後宮絕非是替帝王辦事。康王的人脈到底深到了什麽程度?就連帝王的鷹犬錦衣衛也替他辦事了麽?
這個認知太過可怕,梅呈這些年一是盼着太子登基,到時候楚妙珠在背後做了那麽事,說不定能有一條活路,可現如今……他需要重新規劃一遍。
“梅總管,請吧!”陳晨虛手一指,眉眼卻透着殺氣,或許他們這些人是殺人太多,渾身上下的戾氣已經散不去了。
梅呈側身,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自內殿溢出的火光,這個時候她在沐浴,今晚沒有半個時辰是不會出浴的,梅呈知道自己非去一趟不可,便道:“好,勞煩大人領路。”
陳晨上前一步,手中繡春刀擡起,刀柄上尚存朱紅的痕跡:“梅總管,得罪了!”他揮臂而下,梅呈沒有反抗,刀柄擊中後頸,他當即昏了過去。
城郊私宅,外有護院數十人。
梅呈面上的黑紗罩突然被人掀開,刺眼的白光讓他一時間無法适應,只能微眯着眼,透過指縫看着光線之外幾步遠處的人,此人高/挺朗健,身姿卓然,是康王本人無疑。
很快梅呈調整了過來,抱拳道:“殿下!”
康王謹慎多慮,既然能将梅呈擄過來,自然是做足了功課,道:“梅呈,本王這次見你,是打算跟你談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