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淤青
淤青
離開衆人視線, 季南書腰背彎了下來,每一塊骨頭縫裏都在疼,疼痛并不能讓他忘記徐秋水說了些什麽, 反而越是讓他清醒的思考徐秋水的意圖。
季南書當然知道對于白雲溪來說他算不上什麽,一個靠唱戲茍活于世的伶人, 在那些上流社會人眼裏,就跟路邊流浪的小貓小狗沒什麽區別, 模樣瞧着讨喜給口吃的而已t。
他不明白徐秋水為什麽要特意說出剜心的話來刺激自己,他不也是被吳少尉包養的伶人麽,那些刺耳的話通通也是在說他自己。
冷靜下來的季南書一瘸一拐向梨園後門走去, 回憶着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瞧着挂在樹上引路照明的大紅燈籠, 突然靈光一閃, 樂笑出了聲。
難不成徐秋水愛上了吳清瀾?怪不得對他說出的話如此戳心窩,敢情全都是經歷過的感受。
聯想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跡,季南書那點幸災樂禍消失殆盡, 眉眼拉攏下來落魄萬分。
突然覺得跟徐秋水計較這些沒意思, 本質上他們都是相同的人, 互相嘲笑也改變不了會被随時抛棄的事實。
原本只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散夥後大不了橋歸橋路歸路,可一方無法控制動了情,那這場交易注定要有一個人痛苦。
遠遠看見後門處停着的汽車,剛還感懷傷秋的季南書挺直了腰身,隐隐期待起和白雲溪的見面。
或許徐秋水說的不無道理,新鮮感結束後疏離冷淡是無法避免。但季南書自覺不會到達他那一步, 白雲溪不是吳清瀾,他也不是徐秋水。
季南書有自信一直留在白雲溪身邊, 哪怕是做個毫無名分的藍顏知己,也是心滿意足,甘之如饴。
身上的疼痛遠不如将要見到白雲溪的喜悅,車後門開後看見裏頭坐着的白雲溪時,季南書所有壞心情抛之腦後,特別想抓來徐秋水給他看看,告訴他六小姐不一樣,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白雲溪似乎剛應付完酒局,身上混合着煙酒氣,見他坐進來窗戶開了兩指寬透氣。
“您今天又應酬啊。”季南書後腰靠在椅背上僵硬了一瞬,這才感覺到在打鬥的過程中,好像磕碰到了腰,臉色白了又白。
手指攥着衣服忍耐疼痛,面上裝作無事的道,“您下次要是再應酬到那麽晚,就不用特意跑來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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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溪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一般,季南書心虛地移開視線不敢看她,片刻後聽見她回道,“知道了。”
不開心,季南書擰巴着心緒。
既心疼白雲溪勞累一天應酬後還要在戲院後門等自己,體貼的勸說後她真答應了,季南書又後悔了,他想每天晚上結束演出後都能見到白雲溪,而不是坐在空蕩蕩的車裏回靜溪院。
內心百轉千回時,白雲溪的餘光一直沒離開過季南書身上,少年一舉一動皆如白話文般簡單易懂。
車子驟然一個急剎,季南書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眼看着要撞上前車坐椅,一只胳膊橫在他面前,恰好碰到了鎖骨處的傷口,季南書沒忍住的悶哼一聲。
司機連忙回頭詢問,“小姐您沒事吧,剛有只野貓沖了出來。”
“沒事。”白雲溪看向臉色慘白,嘴唇褪去顏色的季南書微微蹙眉,“受傷了?”
季南書心跳還未恢複,不想讓白雲溪知道他打架了,随口胡扯敷衍道,“不小心撞了下,睡一覺就好了。”
橫在他身前的手臂沒收回去,反而手指靈巧地解開盤扣,季南書睜大眼睛還沒來得及反抗,衣領便被掀開露出大片胸前肌膚,左側鎖骨下延伸到胸前是一大塊觸目驚心的青紫色。
白雲溪眼神暗了暗,“怎麽弄的?”
問季南書他也不知道,只曉得身上疼卻沒想到看起來那麽嚴重,不過短暫的驚訝後偷瞄見白雲溪不善的面容,可比身上受的傷更讓他心懸。
在白雲溪的注視下季南書不敢再說謊,支支吾吾省略掉是和徐秋水打架,更是不敢說為什麽打架,只道是跟後臺人拌嘴角。
季南書邊說,邊小心翼翼觀察白雲溪臉色,“我沒吃虧,對方也被我揍的不輕……唔!”
一聲驚呼,後腰上的淤青被輕碰一下疼的直鑽心口,瞬間沒了說話的力氣,眼中浮現層薄霧,可憐巴巴盯着罪魁禍首,不敢怒,也不敢言。
白雲溪沒再看他,也沒再詢問身上受傷的原因,注視着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
明明六小姐什麽都沒說,卻無端讓季南書生出害怕的感覺,顧不上身上的疼痛,迫切的想要讨好眼前人。
季南書不敢碰白雲溪,急得說話都不利索了,幹巴巴道歉道,“我錯了,您別生氣。我只是怕您擔心,我真沒事的。從前練功受傷是家常便飯,這點小傷揉個藥油就好了。”
“您別不理我,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您要是真生氣就揍我一頓好了。”說着說着哽咽起來,季南書第一次見到冷着臉的白雲溪,疏離感快要将他溺斃。
耳畔響起徐秋水含恨的話,季南書心髒揪成一團,為什麽不好好跟六小姐坦白,被欺騙的滋味誰都不喜歡,為什麽要自作聰明。
季南書呼吸越來越費力,狹窄的車內空間氧氣似乎要抽幹,手腳麻木如有千萬螞蟻在啃食。哪怕是這樣季南書依舊倔強地看着白雲溪,希望能得到回應。哪怕是呼吸不暢,道歉也沒停止。
道歉聲戛然而止,白雲溪虛虛捂住少年口鼻,“冷靜點。”
不止是手腳麻木,嘴巴周圍同針紮一般難受,季南書胸膛劇烈起伏,呼吸卻是輕微的,瀕死的感覺令他緊張地抓住白雲溪衣袖,一雙眼睛恐懼地看向她。
“沒事,放緩呼吸。”白雲溪摁着少年的腦袋靠在肩膀上,順着後背替他捋着氣,感受着逐漸冷靜下來的軀體。
“對不起。”
細細小小的聲音鑽過手掌傳了出來,季南書閉了閉眼睛,洩了力氣的額頭抵在白雲溪肩膀,緊攥着衣袖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身體上的不适感逐漸消失,季南書嗅到了白雲溪身上混雜味道中一縷茉莉花香,消停的眼淚又有冒出來的趨勢。
白雲溪輕嘆一口氣,“下不為例。”
少年點頭如搗蒜,貪心賴在白雲溪身邊不願意起來,打濕的睫毛三三兩兩黏在一起,濕漉漉的眼神恍如無家可歸的小狗,嘗到了懷抱的溫暖便想霸占獨有。
臉上哭過的痕跡太明顯,回院子後季南書腦袋不敢擡,躲避着桂年目光,急匆匆躲樓上去了。
桂年欲言又止,詢問地看向自家小姐。
“拿瓶藥油送過去。”閃過少年害羞通紅的耳朵,白雲溪忽然改口道,“我拿上去吧。”
桂年了然一笑,腳步輕快地去取藥油。
浴室鏡中映出一具身材修長,骨肉勻稱的身體,季南書背過身扭頭觀察後腰的青紫。
從小學戲的孩子伴随着傷痛長大,不論是被賣進戲班還是主動前來拜師,班主皆不會心慈手軟。
不聽話藤條抽斷是家常便飯,寒冬的日子練功不合格便跪在雪地裏,渾身凍僵快沒氣知道怕了,再拖回屋子裏暖着,下次再不合格繼續懲罰。
也是為什麽那麽多人想要出人頭地,只有唱成名角了才會被當人看待,不再承受打罵體罰,也能在亂世中讨口飽飯活下去。
季南書自然也不例外,甚至于他是被班主路邊撿來的,加上身段修長,嗓子敞亮,對待他更加嚴苛。
這些淤青跟練功時的疼比起來算不上什麽,季南書想着戲院內備着紅花油,明日早些回去揉開淤血,不能耽誤晚上的演出。
沉浸在自己世界內的季南書沒能聽見開門聲,浴缸內嘈雜的放水遮蓋了腳步,待到察覺有視線時白雲溪已經站在了浴室門口,抱着手臂目光平靜地看着他。
季南書下意識想拽過毛巾擋在身前,卻想到什麽手一松,赤//裸着身子由着白雲溪打量,結巴道,“我身上就這兩處淤青。”
怕白雲溪不相信,轉過身來指着自己後腰處,“可能是磕到了什麽地方。”
長期練功寬肩窄臀,衣服脫下後肌肉緊致紮實,每一處弧度都剛剛好,懵懂地把自己敞開,殊不知身上的青紫無法令獵人心疼,反倒激發了隐藏在最深處的施虐欲。
那麽白皙的肌膚或許再添點顏色會更加誘人,或許疼到深處時會顫抖着求饒。
不過依照季南書如此依戀的狀态,大概率會緊緊地抱住她,咬着唇一言不發,毫無理由的全身心交付。
白雲溪黑眸幽幽,浴室內飄起的水霧半遮半掩住其中侵略,上前關掉了放水的浴缸,再擡眼時一片清明柔意,“身上有淤青不能泡澡,簡單擦洗就出來。”t
季南書後退半步,手臂擋在胸前,脖子連着耳後緋紅一片,低低應了聲,“好。”
不知道六小姐會不會在外面等着,季南書一邊沖洗一邊留意着外頭動靜,沒聽見關門聲動作更快了些。
胡亂擦幹身上水漬,套上睡衣顧不得濕噠噠的頭發,探頭探腦向外頭看去,見到坐在沙發上看雜志的白雲溪後,才慢吞吞挪回浴室吹幹頭發。
吹風機轟鳴聲停止,白雲溪擡眸看去,少年穿着柔軟白色棉質睡衣站在不遠處,微長的頭發吹得毛毛燥燥搭在額前,滿眼好奇又忍不住親近的一點點朝着她挪來。
桌子上放着透明玻璃瓶,裏頭深紅色的液體內還泡着叫不上名的中草藥,季南書貼着沙發邊緣坐下,撓了撓翹起的頭發,“您特意來給我送藥油的嗎?”
“這是一位老中醫祖傳的藥油,比外面賣的效果要好些。”白雲溪拍拍身側空出來的位置,季南書眨了眨眼睛沒能理解。
白雲溪耐心解釋道,“身上淤青不揉開,明天怕是要爬不起來了。”
六小姐要替他揉淤青!
季南書暈乎乎不敢想六小姐手貼在他身上會産生什麽丢人的反應,結巴地用手比劃,指着自己胸前位置道,“我,我自己可以的。”
“後腰處也能自己揉到?”白雲溪含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故意逗弄窘迫的少年道,“既然你不願意我來,那讓桂年上來替你揉吧。”
說要就要起身離開,季南書動作比腦子快一步地拉住白雲溪手腕,又被燙到似的縮了回來。
“我要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