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三
回三
回三
“父皇,兒臣并未看上蕭時晏,還請父皇準許兒臣陪在您的身邊,不嫁人。”從寺廟回來,陸雲淑就在皇上的面前敲邊鼓,她将蕭時晏說得有多不堪,也将她的道聽途說添油加醋地告訴了自己的父皇。
蕭時晏這些年來的名聲的确有些不忍卒聽,流連于煙柳之地,有許多的女子願意以身相許,只是最後蕭時晏都一拍兩散了。若是公主嫁過去,豈不是清白之身毀在了淫惡之人的手中了,陸雲淑說到自己都要相信了,當然她也沒有說蕭時晏在寺廟的時候,并不是故意的那一次冒犯。
陸雲淑不想說,她承認自己有些理虧的,可是傳言也不可不信,她的目的是讓父皇打消賜婚的念頭。可是她越這樣說,皇上越堅定,皇上說:“那些衆口铄金,你豈能輕信?你可是親眼見到了時晏那孩子如此惡劣的行徑了?”
“若是有人妒忌他,故意這樣說他,雲淑,你該如何?你還不了解蕭時晏,但是朕看人向來不錯,那是個好孩子,你可以下嫁的。”
“父皇可是下定決心了?”陸雲淑不想要聽父皇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所以父皇寧願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一個她都不喜歡的人,看着您的女兒痛苦一輩子嗎?”
“你不會痛苦的。”
陸雲淑不懂,其實她和父皇的關系并不是沒有隔閡的。她從前很是愛戴自己的父皇,她從小在愛意中長大,被愛意包圍,直到她不再受寵愛的那日。是她的皇兄陸雲逸受封為太子之後,她察覺到父皇對她總是有疏離,她和太子陸雲逸發生的口角沖突,她的父皇甚至都會偏向太子。
那一刻陸雲淑覺得自己的父皇變了,她的父皇不是她的父皇了。
她用了這麽多年,讓自己和解了失去父皇的關愛這樣的事,她變得任性嬌縱,她知道就算自己乖乖聽話,也不會惹得父皇看一眼。她還不如自己痛快,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但是好在她有些時候的過分,她的父皇并未苛責。
這一點僅存的縱容,讓陸雲淑有時候也會對父皇擡頭。
可是這一刻,陸雲淑叛逆的心起來了,她對父皇說:“父皇,哪怕寒了蕭大将軍的心,這樣的賜婚,您也要繼續下去?邊疆戰事頻發,您就真的在意蕭大将軍是否忠心,要這樣讓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帶着這樣的痛苦上戰場嗎?”
“父皇果真是老糊塗了嗎?”
此話一出,皇上身邊服侍了好多年的內侍公公立刻上前來對着陸雲淑擺手,他的手都在顫抖,他對公主說:“公主,您怎麽能這樣說皇上呢,那些大臣說也就罷了。您可是公主啊,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怎麽能這樣對待您的父皇呢?”
“可是證據确鑿,我想請父皇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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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內侍公公害怕的頂嘴,可是皇上并沒有因為這個生氣。他只是深沉嘆氣,他看着自己的女兒正是青春姣好的容貌,蒼涼壓抑的聲音回蕩在殿內:“雲淑啊,你果真長大了。你長大了,朕就老了,老了的人是最不中用的,你也覺得父皇老糊塗了?”
“我沒有,”陸雲淑被父皇這樣一說,才覺得自己有些口無遮攔,她心中也不好受,眉目也都溫柔了起來,有了退步的神色,“父皇,我婚事可以聽您做主的,可是我也想要嫁給一個我滿心歡喜的人。”
“那雲淑可有了喜歡的人?”皇上問。
喜歡的人,倒是沒有,可是覺得有些意思的人,卻有的。陸雲淑腦海裏蹦出了一個慌亂中撞到了她的俊俏少年郎的模樣,只是一瞬,勾起了陸雲淑在寺廟中的回憶。但是這麽點記憶并不能夠算得上是喜歡。
陸雲淑搖了搖頭:“以後總會遇到的。”
“可是以後是多久,父皇能等到那一天嗎?”皇上咳了咳,“朕就替你做主了,等到這次的殿試結束,忙完這些,朕就着意操辦你和蕭時晏的婚事。蕭大将軍,來日仍可以上戰場,蕭大将軍忠君愛國,定然不會小肚雞腸。”
“可是父皇......”
“不必再說了。”
千算萬算,陸雲淑沒想到自己竟然說不動父皇,她心如死灰,回到自己的住處的時候,和皇後請安也是心神不寧的。好在皇後也沒有多想,只當她是快要成婚了緊張,還安慰了她好些話,陸雲淑自從生母離世,就養在皇後宮中,也算是皇後看着長大的,這一點愛意是有的,皇後待陸雲淑不錯的。
但只有陸雲淑自己知道,她是沒有了退路的。她和太子陸雲逸的矛盾,就是她住到皇後宮中後才有的,那時候陸雲逸還沒有被立為太子,被陸雲淑奪走了些娘親的寵愛,小孩子是會嫉妒的。從前陸雲逸不敢明目張膽地欺負陸雲淑,可直到他被立為太子,他才敢展露出許多對陸雲淑的不滿。
陸雲淑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在皇後宮中住着,她的皇兄就會對她有意見,就會針對她。這裏不是她的家,而現在她都不能夠在宮中有個位置了,她馬上就要被丢出宮去了,那裏也不是她的家,那裏是蕭家。
她就像是沒人要的小貓小狗,也是被人來回踢着走的球,她活了這十六年,活到最後只剩下了別人羨豔的風光,和他人口舌之中的嬌縱。她是故意裝出那副樣子來的,不然在這宮中,如何存活下去呢?只有嬌縱自私的公主,才能夠對別人抛來的陷阱說不,才能讓自己有所活路,得以喘息。
但是她喜歡美色,倒不是裝的,她是真的喜歡。
她無數次嘆息,這蕭時晏的皮囊是真的可惜,包括她撞見的那位少年郎也是。若是那位翩翩少年郎是蕭時晏,她和他不期而遇,在一個下雨天,或許她就願意嫁給蕭時晏了。
可惜那位少年郎不是蕭時晏。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殿試就出了結果,宮中其他的公主拉着陸雲淑去看熱鬧,這時候皇上是允許後宮的女子出來看看榜下的那些英才的,甚至有大臣會帶着自己的女兒,捉一個将來的乘龍快婿。
陸雲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張有些熟悉的面龐,是那日在寺廟裏祈福的少年郎。少年郎意氣風發,在大聲宣讀到探花顧青運的時候,那少年郎上前一步,行了禮。
那寺廟有些靈驗的,陸雲淑心裏想着,這位少年郎終究還是如願以償了。探花郎,多麽好的結果啊,可惜了,若是沒有和蕭時晏的賜婚,若是這場殿試早一點,她甚至可以去求父皇,嫁給這位探花郎。
都是俊俏的模樣,這位探花郎還溫柔些,不像蕭時晏那樣死氣沉沉的,多好。反正都是嫁給自己不認識的人,還不如嫁給探花郎。
陸雲淑嘆了口氣,她從前小,聽着後宮的那些妃嫔娘娘在宮中嘆氣,她也跟着學,總是惹得那些妃嫔娘娘笑着說她是裝深沉。小小的年紀哪裏有什麽不順心的事情值得嘆氣的啊,從前陸雲淑很不服氣,為什麽年紀小就不能夠嘆氣。
現在她才想明白,原來從前她真的是不識愁滋味,如今她有些感受到了痛苦,感受到了人間的遺憾,也終于學會了不附庸風雅,裝作是痛苦的人頻頻嘆息了。
有時候小小年紀也不是不好的,反而是長大了,便會有更多的煩惱。
“公主,您嘆息什麽?”小丫鬟在身邊關切地詢問。
“你看那個探花郎,他好不好看?”陸雲淑偷偷指着那位探花郎,顧青運。
“好看吶,只是公主,我聽說了,這位探花郎心氣很高的。他說自己寒窗苦讀,既然讀出了名頭來,自然是要好好為了天下做事的。有大臣想要去結親,想要拉他作乘龍快婿,可是他都推辭了。”
“推辭,是沒看上那些女子?”
“不是,是壓根就沒看,他說大丈夫要先立業才能考慮成家。衆人都說他腦子糊塗了,明明有一條康莊大道不走,非要擠破自己的腦袋,一步步爬上山頂。對了,您猜這位探花郎聽到了別人這樣說他,是什麽反應?”小丫鬟說到這裏,特意頓了頓,吊着陸雲淑的胃口。
“什麽?”
“他說,得益于人,必定受制于人。他想要做自由的風,想要自己去抓住太陽的光。您說,這天地下哪裏有這麽倔強的人呢?”
“有啊,眼前不就是嗎?”陸雲淑的目光盯着顧青運看,她倒是小瞧了顧青運,顧青運是個好人,将來也可以為社稷做貢獻。可是這樣的人是不能夠成為驸馬的,就算是沒有和蕭時晏的賜婚婚約,想來父皇也是不能夠失去這樣的棟梁之材的。
陸雲淑想,自己得益于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身為公主享受了無盡的尊貴,可是她的終身大事卻不能夠自己做主,受制于人。今日陸雲淑難得找到了心靈相通之人,可是這心靈相通,更甚知己的人,卻是她伸手不可得,不能觸碰的人。
在這裏站着沒什麽意思了,陸雲淑對小丫鬟道:“回去吧,在這裏站久了,我有些累了。”
陸雲淑的累,并不是站久了腿腳累,而是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口被人撞擊了一拳,緊緊地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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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執意要賜婚的消息傳遍了都城上下,蕭海一蕭大将軍在家愁破了腦袋,他有些摸不清楚,這皇上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展現的都是自己忠君愛國的意圖,按着道理,皇上不應該疑心他的,蕭時晏也不應該因此被牽連的。
可是皇上做的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好像又都在針對他。他沒了主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聲不吭的蕭時晏,他說道:“兒啊,爹好像還是沒有能夠護住你。”
“爹,您做的已經足夠多了,我知道您已經盡力了。”蕭時晏也皺着眉頭,神情有些不好,但是他未曾表露出來的是,他心中其實也有一點點歡喜的,若是和那樣漂亮的公主成婚,也是一件頂好的事情。
蕭時晏的父親正值壯年,有他在,蕭時晏也可以暫時不那麽身兼重任。只是來日他或許要與公主和離,便可以重新回到戰場上陣殺敵。
既然公主也是不願嫁他的,來日公主肯定是會和離的,那麽為何不能圓了自己的一場夢呢?蕭時晏只想着,若是公主不願意,哪怕是他不碰公主,只是和公主走了那些成婚的禮節,他心中也是願意的。
然後他會提出和離,不耽誤公主,也不耽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