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對話時懷韌
對話時懷韌
“其實時太守三十年前剛來那會兒确實是個為民做主的好官,剛上任就砍了不少勞民傷財的貪官。但是官場這東西邪性,能始終如一的人太少了,大抵也就是時大公子剛被撿回來的時候吧?石府的門,就這麽悄悄的開了,進進出出的人,就這麽多了起來。
底下的官員依附這時太守,只要不鬧出過分的事情,是太守也睜只眼閉只眼。但是後來人多起來了,人心渙散,小算盤一多,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這見月樓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一到了夜裏,這漢陽府大半的官兒都在我這兒喝酒,有的會帶幾個姑娘回去,有時候姑娘去了就回不來了。
這些年,酒桌上時不時地聽見看上了誰家房子誰家地,或者是看上了誰的女兒,多半都是等做主的人死了,東西就到手了。有一件事兒記得比較清楚,是時太守說的,他不是很經常來我這兒,來了也從來不叫姑娘作陪。
那回他是跟大公子一塊兒來的,也是大公子頭一回來我這兒,也就近些年的事兒。當時是我在給他們倒酒,聽時太守說起西南商會,說是商會今年給的稅銀較往年有些少了,問有沒有人知道怎麽回事兒?
大公子說商會會長去世了,現在管商會的是他兒子,這一家子都有些油鹽不進,張口閉口拿着朝廷法度說事,是個硬骨頭。有人出主意說是大公子如今還單着,不妨聯個姻,總不能連親家的面子都不給?
結果過幾天大公子來了發了好大的火,原是那家一聲不吭地把女兒嫁到江南去了,不知道嫁給了哪一家。還是在送嫁妝的時候不小心動靜大了些,被大公子的人看出不對來,但是人都嫁走了說什麽都晚了。
一氣之下,夜裏把人商會會長抓來,就在我這兒一群官員堵着給他灌酒,再好的酒量也經不住這麽不要命的喝呀?我還趁他們不注意把酒換了不醉人的黃酒,三十多個人喝了一晚上,硬生生把人灌得吐血了,眼見着要出人命了這才撒手。
後來那家郎君天亮了找過來時他爹已經不省人事了,我也怕人就這麽死了趁大公子他們走了後悄悄叫了郎中,拿參湯給人吊着。
同樣的事兒後來還發生過好幾回,遇到個硬骨頭就拿太守的命令把人叫這兒來,人也不能不來呀,來了就給人灌酒,想活命的就得乖乖把東西交出來;連着被灌死過兩個,後面的就安分了,不敢做對,畢竟身家老小的性命系于一身,真要是死了,還不算他們說怎麽樣就怎麽樣?
開始也有不願意同流合污的,後來都被下了大獄,什麽罪名都有;要是嫌麻煩,直接一筆銀子下去,第二天人就死了,連坐牢都省了。
土地稅、房屋稅、子女稅……還有衙門的各種辛苦費,那一筆筆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有的出沒得進的。百姓就是賣兒賣女都拿不出這筆錢來,這漢陽府附近的村子基本都沒人了,各處的青樓、暗窯、和人牙子的小院兒,男男女女那是人滿為患。
斜陽巷的姑娘,大多都是這十來年收的,百姓也是沒得法子,男孩兒養不起,女孩兒不敢養。整個西南道,兩州十八府,能逃的都逃了,現在看到的都是些逃不了的,出去的人也不敢多說,畢竟那可是太守啊,誰敢?有那膽兒的都死了。
百姓花錢買命,除了給衙門,還得給山上的土匪。不知道打哪來的,反正這些年是越來越多。土匪下山搶完了衙門還得收,連來年開春要的種子都買不起,上好的地都得荒。
請衙門繳費吧,官老爺的辛苦費又是一大筆銀子,給不起呀。有一年我聽說百姓求到軍營裏去了,求軍爺們幫忙繳匪,田契地契棺材本傳家寶都給出來了,說是土匪在這麽猖獗下去,人要死光了,但是被一頓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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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後又被衙門的人堵住了又挨一頓打,就再沒人敢去了。
那一年不少人直接吊死在自家房梁上,但是最後連具棺材都買不起,鄉裏鄉親的碰上了拿個草席子裹了埋到外頭去,甚至有些人出了門直接死在了亂葬崗……”
就着詹可兒的話,石荒連着喝了三壺茶水,還給詹可兒搬了個凳子。
等她說完,暮色四合。
詹可兒記得清名字的都記了下來,哪些人自己在見月樓裏說的話也對上了石荒手邊那一沓狀紙的內容。
屋子裏的人越聽臉色越差,也就石荒好一點,還記得拿自己手邊的茶壺給詹可兒添水。
送詹可兒回了樓上,石荒吩咐人給她送去了吃的,給她一間單獨的房間關着。
石荒坐了會兒,轉頭看了一眼靠在桌上抱着手的景行韬,又看看低着頭不說話的方清平,再看看咬着牙奮筆疾書的花盈袖,啧……鎮南軍,朝廷,百姓……
這西南道,倒是應了他先前的猜測,不光是官匪一家,還是軍匪一家……
就是不知道靖王知道多少。
管他知道多少呢,反正靖王跟他一條船上,除非他想造反,否則只能跟着他的節奏。石荒一想又心大了,覺得可以搞發大的。
手裏的狀書遞到謝寒江手上,道:
“去拿人,不用審,凡是有嫌疑的,一律先關起來,有反抗的,就地處決。遇到阻攔的,按同夥兒的名義一并抓起來。”
說完石荒又加了一句:
“別用府衙的人,用鎮南軍,現在就去。”
謝寒江鄭重地接過狀書,道:
“是!”
謝寒江轉身去拿人了,靖王這邊一個顏色,大半鎮南軍就這麽調動起來。甚至遠在大營裏的人也被調令叫起來,一并拿人去了,同時被拿下的,還有鎮南軍的幾個千夫長。
霍将軍幾個老将跟在謝寒江後面,親自拿的人,臉色極其難看。
要不是謝寒江用石太傅的名義攔着,怕不是那些人當場要被幾個暴脾氣的将軍大卸八塊。
另一邊的石荒,帶着薛七娘和翠翠走進了關押漢陽府官員的房間,磨刀霍霍向時懷韌。
自漢陽府封城大半個月,時懷韌終于和這位行蹤神秘的欽差大臣正式會面了,見面的過程超出他預料的不怎麽愉快,哦,是非常之不愉快。
石荒端着盤瓜子,足尖一勾,拖了把凳子在屁股底下安安穩穩坐着,手裏瓜子嗑得“咔咔”響。一屋子人餓了三、四天了,此時看着石荒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個死人,也就時懷韌一身氣勢依舊盛氣淩人,即便唇色蒼白幹裂,臉色發青,他也坐得端正。
對面坐着的一群人盯着石荒不說話,石荒也不說話,就專心地嗑着手裏的瓜子兒,小泉子捧着一只空盤,接着瓜子殼。薛七娘低着頭不看人,翠翠睜着倆大眼珠子四處打量。
“咔咔……”
“咔咔……”
滿屋子只有石荒發出的聲音。
等石荒嗑完了半盤子,方清平戴着面紗過來給石荒送茶,順便把瓜子一并帶了出去。
一屋人悄然松了口氣,屋子裏的人自己都沒察覺到。
“本官這兒有個交易,時太守不妨聽聽。”
石荒開門見山,吃飽了喝足了,他這會兒精氣神兒很足,哪怕已經快天黑了。
也不管對面的人理都不理他,石荒自顧自地說着:
“我給你們每人一次寫信的機會,寫給自己的親眷,或者是別的什麽人,不拘收信人是誰,順便你們寫,我找人給你們送。從明天早上開始,外頭的人會花錢給你們送東西,或許是吃的、穿的、喝的……或者把你們贖出去,應該有人是今天就收到東西了。換句話來說,你們有了離開這裏的機會。
不過呢,各位府邸上的夾卷目前也跟你們一個處境,都關着呢。”
話音剛落,底下有幾個人露出了陰鸷的目光,石荒挑了下眉,無視了,接着道:
“來到西南道以後,聽到最多的就是時太守很有錢,具體怎麽有錢沒人能說個一二三,但是知道你有錢就夠了。這筆交易畢竟是跟你談。”
時懷韌眼皮子一跳,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整個端州,所有的官員都在見月樓,想來你前兩日已經見過了,現在我給你個機會,你可以用錢——把他們買出去。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有人沒能被贖出去,那就怨不得我屠刀之下亡魂喪魄了。畢竟端州最大的官不過就是個二品,死了就死了,順便查沒家産,充盈國庫,直接換個人上位,誰幹不是幹?
不過還有個前提條件——”
石荒豎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對上時懷韌陰霾的眼神,笑道:
“一天只能贖一個,而我一天要殺一個。”
“私自斬殺朝廷命官,你即便是欽差大臣,怕是也不好交代吧?”
被關了幾日,時懷韌終于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讓人耳朵怪不舒服的。
石荒聽得一笑,手腕一翻,一把墨玉的灑金折扇綻開在掌心,晃了晃扇子,石荒笑道:
“那你們就自己招啊!自己的不想說說別人的也行啊。羅織罪名是你們最擅長的東西,對我來說也不難,反正來之前我同秦王有過交代,我就是把西南道兩州十八府的官兒全殺了,朝廷那邊也準備好了來交接的人,真要能留下一個才是稀奇。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秦王雖不是帝王,可帝王已逝,太子不歸,那他就是雖無名卻有實的皇帝,有皇帝撐腰,我殺光了你們也沒人敢說我半個不是。
不過提醒你們一下,你們招供的東西啊,只能換取你們家眷的性命,不能換你們自己的。我會根據你們招供的東西的價值,決定你們能換取的人。畢竟家眷……也是分等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