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回
第六十六回
且說周雪月與受傷嚴重的小婢被異火阻了去路, 又聞控火之人說“當她沒脾氣”之言。
周雪月冷笑,揚起下颔,一臉傲氣道, “我敬賈公子一身貴氣,多番禮待, 又敬大奶奶滿身功德,百般忍讓, 爾似也當我沒脾氣!”
當日衙署內, 此女初見便出言譏諷她,後又對她的丫鬟出手,她禮讓, 先行賠禮道歉;
今日, 她為報大仇,放下身段多次哀求,可除了得到冷漠相待, 還有甚?那淫狐作惡多端, 此女不除也罷, 反倒三番兩次對她出手, 真當她的“聖仙”名頭是虛的不成?
周雪月話音未落, 吳熳只覺額頭前方有東西朝她揮來, 忙偏頭一避, 卻也被掃中額角,霎時劇痛不已, 差點兒疼呼出聲。
此與她房事後, 祛陰氣最疼時的痛感有得一比, 難怪當日叫護院疼得抱頭打滾。
吳熳咬牙晃了晃腦袋,擡眼看去, 見周雪月卸去僞裝,一臉高高在上望着她,嘴角含笑嘲諷。
吳熳眸色漆黑,看不見起伏,随意将手中的古籍擲回房中,緊了緊手上的銀刀。
眨眼間,異能覆遍全身,猶如一個火人,劇烈痛感散去,由疼痛引出的戾氣卻肆虐開來,霎那間,萬千火箭矢密密麻麻朝周雪月疾馳而去。
周雪月早有防備,卻也大驚,立刻結出一透明防護罩,将她主仆二人護在其中。
只這火矢始終與真箭不一樣,真箭觸到防護罩必會墜地,此火觸到壁上,只一層層疊加功德之力,大力侵蝕着她的抵抗,叫她頗為吃力。
小婢見狀,一心護主,也顧不上疼痛,揚手帶起院中的一應物什,對着吳熳砸去,試圖擾亂她的控制,好叫主子松口氣,反手對付她。
可惜,她低估了吳熳的身手。
白色的裏衣,散亂的青絲,飛速在亂舞的雜物中穿行,再加上那張蒼白豔麗的臉,簡直如索命的鬼魅一般,一尺尺朝她們主仆靠近。
周雪月方覺火力松弛一瞬,将她的攻擊摻雜在雜物中,刁鑽襲向吳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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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才十幾息不注意,那女人已至了她們面前,冒着火光的銀刃紮入屏障。
周雪月正笑此女自不量力,便見護罩碎了,嘴角瞬間僵住,只見那刀直朝她脖頸而來,周雪月驚慌,遁身閃到一丈外躲避。
小婢卻反應不及,防護罩突然消失,火矢一簇簇紮在她身上,疼得她發出凄厲刺耳的叫聲,驚起了整個莊子之人。
“大奶奶!”
吳熳聞兆利擔憂的聲音傳來,随着便是院門推開的聲音,連忙喝住他,“不許進來!且堵了門口,誰也不準進!”
否則,被抓了當人質,她不一定能護住。
這一分神,小婢已被周雪月奪了去,摟在懷裏,仔細檢查着傷口,見處處皮肉焦爛通紅,氣得直打戰。
簡直欺人太甚!
周雪月放棄抵禦了,靠遁身閃避箭矢,全力朝吳熳淩厲攻擊。
吳熳瞬覺周遭氣流浮動劇烈,有時閃避不及,一被掃到,便會劇痛難忍,雖有異能可解,但身形搖晃的一瞬,又會被擊中,循環往複,且不易尋找周雪月的位置。
遂也放棄用箭,只将火焰化作無數火鞭,在院中大肆抽擊掃。蕩。
周雪月帶着小婢,被擊中過不少次,臉上身上均有皮肉綻開,泛着火光,痛徹心扉,叫她偶爾也顧不上丢臉失陣勢,痛呼出聲。
且聽那女人平淡陰冷的聲音傳來,“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人?鬼?還是狐?”
周雪月又疼又氣,應接不暇,連連喘氣,眼含恨意。
“如今一看,皮肉能被我的火燒爛,肯定不是人。”吳熳語氣平淡地述着挑釁之語,一壁閃避攻擊,一壁持刀快速靠近周雪月。
周雪月氣得面色通紅,将小婢放到一旁,迎了上去,她不信自個兒修行十餘年,比不過一個年紀不過雙十的女子!
可惜,确實不如……
女子的功德之力太過精純,完全不是她的修為,與近些年積攢的功德能比的,且女子身手詭異,招招沖着她的致命之處,即使被她擊中,那能叫常人站立不能的痛楚,也似不存在一般。
來來往往間,周雪月偶與女子的眼神相對,只覺漆黑無底,滿是暴虐的飓風,似能将人絞成碎片。
周雪月在無盡的恐懼與疼痛中,被擊飛摔倒在地,鮮血汩汩,暈濕衣物,在夯實的地面流淌。
可女人還不打算放過她,提着滴血的銀刀,一步步靠近,殺氣彌漫。
這女人真想殺了她!
周雪月慌了、怕了,她不想再體驗死亡絕望,但身體動彈不得,只能無力搖頭,嘴裏喃喃道,“不!你不能殺我,我有功德,我是受人供奉的狐仙......”
可女人沒有任何遲疑,步步逼近。
“姑娘!”小婢亦在不遠處瞧着這絕望的情景,恐懼呻。吟。
只忽的,晴空一霹靂,如山崩地裂,震得人心慌。
吳熳驟然清醒,戾氣漫布的眼眸,黑霧漸散,心頭殺意慢慢攏起,她仰面望天。
耳邊只聞周雪月欣喜若狂的聲音,“哈哈哈!你聽見了嗎?我有濟世功德,天道庇我,不允你殺我!”
夜空中,月明星稀,萬裏無雲。
吳熳确實體悟到了那聲清徹入神之雷的含義,不能殺。
她垂首,想起青帝的話,各界自有天地規則,觸之不利。
可若是叫人犯到頭上,都不能還手,也太憋屈了,吳熳亦不允。
只剛往前邁進一步,霹靂再響,并有天雷劈至吳熳腳前,警告于她。
周雪月見狀,笑得更暢快了,身上的血流得也更快了,可沒得意多久,便見她身上有絲絲縷縷的金氣往外冒,并向着吳熳身上飄去。
周雪月笑聲戛然而止,強忍劇痛,慌忙伸手去抓、去阻,可惜根本抓不住,攔不了。
吳熳警惕,迅速後退,又想到某種可能,便站住腳,任金氣入體,冷眼觀着周雪月痛哭怒罵,逐漸絕望。
若她沒猜錯,這金氣應是周雪月攢下的功德,眼下天道轉移給了她,算作周雪月的買命錢。
吳熳擡眸輕嗤,垂下刀。
功德過渡畢,吳熳只覺周雪月的氣息變弱了,且之前察覺到輕微的鬼氣,變得濃郁起來,與李浈娘無異,看來是又變回鬼身了。
吳熳靜默,周雪月似也發現了,泣淚咒罵發洩。
正當她不知被天道強制“判決”後,該如何處置周雪月時,熟悉的鎖鏈聲傳來,“嘩啦嘩啦”,緊接着,便是森然的陰氣,叫人肌膚戰栗。
吳熳移目,竟是崔珏帶兩鬼差而來,她略驚訝。
崔珏似也沒想到還能再遇她,微愣一瞬,又施一禮。
吳熳還禮,退開叫他們好動作。
只見鬼差鎖了周雪月,周雪月不服,與崔珏分辯起來,話語還是老一套,她受人供奉、滿身功德,鬼差不能拿她,就連剛走的胡四相公,也被拉出來遛了一圈,“……崔府君知曉,當初便是胡四相公保的我!”
崔珏只搖頭,“今日,亦是胡四相公知會本官前來。”
胡四相公早看出此女結局,方請他走這一趟,“放心,天道留一線,你身上尚存些許救治孩童的功德,有此,夠你下輩子投個衣食無憂的人家了。”
周雪月不信,顫抖嘴唇,不停搖頭。
她艱苦修行十餘年,花修為行善,不是為了投好胎的,她要成仙,要逍遙三界!她不想再投生作凡塵女子,被父兄丈夫掌控命運,她不要!
可惜,只怪她自作自受,将自己的大好遠景斷送了。
只角落裏奄奄一息的小婢,還喃喃念着她,“姑娘……”
周雪月愣住,呆呆望向伴了她十餘年的小狐貍,不見鬼差對其動手,說明她還有機會活下去,周雪月欣喜,但……
她回首看了一眼那冷漠的女子,她走了,此女必會動手的,遂哀求道,“……這丫頭不過忠心護主而已,并非執意對大奶奶不敬,求奶奶饒她一命。”
吳熳冷淡不應,這小婢心術不正,頭一次見她,便想用狐息惑她,今日又盼着那淫狐害她,如此外露的惡意,加上自己因吳熳重傷,主子因吳熳而功散往生,肯定會懷恨在心的。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留下她,于吳熳來說,是個禍患。
周雪月今日見識過此女的冷硬心腸,也不再求,垂眸沉吟後,堅決道,“換!我用救賀小公子的恩德換她一命!”
吳熳聞言,瞳孔緊縮,怪道此女能叫人人稱道,看人心的本事确實一流,知曉她在意什麽,想要什麽。
胤礽與賀知府交情頗深,如能消去這因果,于賀家夫妻,及那個對她笑的孩子來說,可是大大有利!
吳熳想也不想便應下,“可以!但她的狐丹必須給我,且向天道立誓,永不報複!”
在吳熳看來,拿狐丹和一個輕易能兌現的誓言,換一條命,很劃算。
顯然,周雪月也如此認為,轉頭欲叫小婢應下,可惜,沒來得及……
小婢咬舌自盡了,魂魄已離體,撲過去抱住周雪月痛哭起來,眼神怨毒望着吳熳,不叫她如願。
吳熳見狀,無限可惜。
鬼差也沒想到事情如此發展,只得将主仆都鎖了。
崔珏見事了,與吳熳行了一禮,遂也告辭,五個身形在濃霧中漸漸消失。
塵埃落定,吳熳踉跄幾步,坐在石矶上休息恢複片刻,方回房撿起古籍收好,又披了件披風,才叫兆利等進門。
不想,門一開,湧進來一大票人。
院中又是尖叫聲,又是砸東西聲,且有那兩聲驚天霹靂,疲憊沉睡的顧氏都被驚動了,忙使了人來瞧周雪月和吳熳可有恙。
誰知,周雪月主仆皆不在房中,尋不見人;吳熳這邊堵了門,不叫進,可急壞了顧氏。
家下們點着蠟燭燈籠,進門一照,滿目狼藉,鮮血滿地,還有一凄慘的狐貍屍身橫卧院中,皆吓了一跳。
只顧氏拉着吳熳詢問有無事,又上下摸索着她的身體,生怕她受了傷瞞住不說。
吳熳覺無奈又暖心,笑着安撫她,又引她進屋。
屋中燭光一亮,又見滿地都是滴落的血跡,顧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忙問,“這究竟是怎麽了!”
吳熳簡單解釋了句,“進了野物,我追打,動靜鬧得大了些,倒叫嬸子受驚了。”
顧氏聞言,吸了口涼氣,忙叫力氣大的婆子們進來趕一趕,到處檢查檢查,還有沒有別的。
吳熳連忙制止,說:“不用了,叫兆利來就行。”
說着,喊了兆利一聲,與他對視一眼,想他知道怎麽做。
天知道,兆利見到紗帳上的血跡,和地上不知什麽野物的半截耳朵,是何心情!
他竟讓大奶奶在他眼皮底下,遭了如此大難,還一點兒忙幫上,不用大爺揭他的皮,他先自個兒抽了自個兒兩個嘴巴子,才默默将東西收拾幹淨。
外間,顧氏确定吳熳無事,又要走,說要回去等周雪月主仆的消息,她遣了人到處尋找,還沒得信兒呢!
顧氏暗惱,沒想到就圖個松散開心,便惹出這麽多事,早知道,就不起這個意了,都怪她!
吳熳見她此景,連忙拉住,解釋道,“周先生與她的丫鬟都投胎去了……”
突如其來的話語,令顧氏腦子轉不過彎,好好的,怎突然就投胎去了?且周先生不是要修仙嗎?
但見吳熳面色堅定,又與她解釋。
且院中那場景也不是追打野物能造成的,顧氏不傻,侄媳婦不說,定是其中有她不能知情之事,也不問,只追周雪月投胎之事。
吳熳只笑,“嬸子放心,周先生救過孩子,有功德在身,投的是衣食無憂的人家。”
崔珏便是如此說,想是錯不了。
顧氏雖存疑,但也稍放下心來,閑敘幾句便不擾吳熳休息,叫婆子另收拾住處與她,只吳熳不願再折騰,便拒了她,送她出門後,随意收拾下,歇息了。
次日,顧氏仍沒得周家主仆的消息與蹤跡,倒是城中傳來話兒,說狐仙廟的聖像,昨晚都被雷劈裂了!
顧氏帶着滿心疑慮,與吳熳一齊歸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