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回
第四十八回
且說桑生等那家人次日一早離開荒宅後, 方敢返回家中,屋中還與他離開時沒兩樣。
他捂住草草包紮過的手腕,看着地上幹涸的血跡, 眼中閃過恨意,徑直去了府衙報案。
可惜, 縣衙太爺一聽他口中描述的“豪奴”模樣,便生了退意, 也不說派捕快衙役等行調查之事, 反叫桑曉提供人證物證。
桑曉哪裏有什麽人證物證,他一人獨居荒宅,受傷時無人得知, 兇器亦被人拿走了。
欲請見過那家仆人的黃生及家仆作證, 可惜黃生油滑畏勢,只說夜裏天暗燈黑,看不清也不記得了, 命家人也這般說, 拒絕上堂作證。
如此, 府衙便以無憑無據, 需要時間調查為由, 将此案一推再推。
桑曉無法, 只得進都尋求在文會中認識的權勢子弟相助。
這些人中, 正巧有那畫像遭毀者,正欲找他拿了原畫來再臨一幅, 不想, 竟聽他說原畫也被毀了, 且他能作畫的右手也被挑了手筋,不中用了, 這些人一改和善面孔,叫人将他轟了出來,不再相見。
桑曉尋了好幾位,皆是如此結果。
他走在街上,不由神情恍惚,口中喃喃為何會如此。
明明幾日前,這些人還與他稱兄道弟,把酒言歡,如何就變了臉……
桑曉告狀無門,科舉無路,他再旅居京城附近也無用了,便想返鄉。
收拾行李時,方發現近半月來出入各種文會,許多家有財勢之人為一睹蓮香“芳容”,送了不少錢財好物與他。
不知不覺中,已積攢了滿滿一箱籠,只他日夜沉迷蓮香,一時沒有合算使用過。
桑曉眼神迷茫看着這一箱他原本一生都賺不來的好東西,回憶起這半月來如夢一般,受人追捧、享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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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覺當頭棒喝,驟然清醒,後癫狂大笑,落下淚來。
一眼入心,做了輕狂事,終惹禍上身,悔恨終生。
黃生知曉桑曉要回鄉,心中有愧,派了老仆來送些盤纏。
桑曉接過黃家老仆送來的錢袋,赫然正是當日那小厮給的“買畫”之費,共三百兩銀子,沉得掂手,不想竟又送到他的手中,桑曉嘆世事無常,沉默收下。
老仆望着他失意落魄的模樣,搖搖頭,長嘆一聲走了。
蓮香畫像之風,似随着桑曉的遠走,而漸漸沉寂下去。
無緣得見原畫的書生和畫師,只能照着仿畫,畫仿畫,離原畫原形越來越遠,且總因各種緣由被毀。
而臨的最好的幾人,不是封筆不再畫,就是接下畫籌後,接連遭遇意外,傷了手斷了腿。
就是再呆的書生也咂摸過味兒來了,有人在搞鬼!
于是,受傷的幾人聯合去衙門報案,可惜衙門接下狀紙後,再無音信,回回去問,皆是回尋不到線索。
事實上,找到的線索,都被府衙內季聞等人抹平了,不留一絲痕跡。
而衙門的不作為,也讓嗅覺靈敏且手中有畫之人,藏緊了自己的畫,或怕惹禍上身,直接毀掉。
不論哪一種,對于吳熳胤礽來說都是好事。
毀了更好,一了百了;不毀者,除非永不拿出來示人,否則,就是鶴立雞群,顯眼的很,如此,有的放矢,他們毀起來更加迅速。
而在畫像一事中推波助瀾的北靜王,此時哪裏還有心情關心這等風月之事,朝中針對他的彈劾奏折一時四起,叫他應接不暇。
小到北靜王府大門上的金釘數量逾制,大到他府中清客異士,好幾位都是前朝官員後人,大興初建之期,這些人的先祖曾抵抗過大興,雖過幾代,但算起來仍是反賊之後,北靜王收容這些人,意欲何為?
暗裏,北靜王一系下官員,私設渡口,攔截過往船只私收稅費;明面上,番地內節度使私販糧響與外族,證據确鑿等等。
一時間朝野震驚,風聲鶴唳。
不說節度使販糧饷等特案,光說府門逾制之事。
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有不少家族舍不得祖上榮光,即使降等襲爵,也未報請禮部更改府中規制,如今門上金釘可明晃晃亮着呢,這一家家得了北靜王因此被彈劾的消息,全往禮部擠,生怕晚一步,也被禦史告上當今案牍。
至于朝中其他派系有私設關卡收稅的,也令底下人趕緊停了,以防北靜王攀咬,拉他們下水吸引注意力。
如此,兩位聖人還未下手,便有人将肉送到盤子裏,且有些措手不及,忙令人去查事情究竟。
不想,竟是賈琛這小子為了新婚妻子,鬧出的幺蛾子。
兩位聖人哭笑不得,但對這父子二人的忌憚之心也越發重了。
雖是于他們有利之事,但賈琛到底從何處收集了如此多确鑿的證據,且只發出幾封書信,便叫如此多的大臣為其上折子,其人脈到底有多深多廣……
如今賈琛能為新婚妻子,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以後若真觸動了他之利,不知又會将朝堂攪合成何樣。
思及此,父子二人眼神晦暗,滿是帝王猜忌。
“這新婦就是明昌那個伴讀?”老聖人眯着眼問道,他尚記得幾年前,明昌為了她,曾忤逆他這個皇祖父好意之事。
“是。”當今垂眸點頭,未讓皇父看見他眼中疑心,又道,“水溶估摸着還記得當年明昌與這伴讀令他出醜之事……”
可能也有對賈琛“不識好歹”的惱恨,方不顧身份地位,言此下作之事,招來禍患。
老聖人意味不明笑起來,念叨了句,“年輕人……”
半晌,又聽老聖人嘆息道,“你大哥沒精力折騰了……”老大病重,兒子皆不成器,成不了事的。
所以,不用将此女視作聯姻之用,擔心賈家父子會被拉攏了去。
當今哪能不知皇父欲保住大哥子嗣之事,只點頭答“是”,但願如此……
随後,父子二人令暗衛更加嚴密緊盯賈家父子。
而北靜王水溶,表面溫雅淡定,卸職配合調查,以證清白,實際焦頭爛額,奔忙不疊。
此次之事,弄不死他,胤礽也要叫他脫下半身血肉來。
時林黛玉遣清歌到賈家說明畫像之事,吳熳聽聞那畫像與她十分之像,連笑靥都有,便知是北靜王之由,戾氣上心,眼眸漆黑。
但不想黛玉擔憂,便将此事掐頭去尾,告知了清歌,命她去回黛玉。
黛玉一聽竟是狐貍精作祟,路遇嫂子,覺得嫂子長相标致,便擅自學了去,化成嫂子模樣去惑人,而那桑生見色起意,畫下畫像四處宣揚,方惹出來這麽一出荒唐事。
先驚異這世間竟真有精怪存在,又氣憤桑生與蓮香之情深的假話,她更覺臨畫、買畫之人惡心,對只見過一兩次的東府珍大哥,也心生厭惡。
不過,那畫兒雖可惡,但寶玉予她的心意卻是辜負了,兩人又冷了下來。
黛玉怒氣平息後,又覺過意不去,挑了琛大哥和嫂子今日送來的幾件有趣物件兒,送與寶玉,算作補償。
但寶玉似怒氣未消,并無回應,黛玉失落,卻想着如此漸漸遠離了也好,否則她搬出去之日,寶玉鬧得不好看,又叫外祖母覺着姜嬷嬷、包媽媽等調唆她了。
王熙鳳聽聞林黛玉與寶玉一直不和,竟有就此冷下去的跡象,又有姑媽歡喜安排人修繕、布置新屋,隐隐透出開春後,欲将林丫頭挪出老太太的院子的意向,一時危機驟起。
聽了吳漫所言,王熙鳳再細觀、細思姑媽之言之舉,竟都別有深意。
且姑媽确實不喜林丫頭,雖對其言語關切、衣食不缺,但跟別個說話時,總不經意說林丫頭心思重、心眼多、身子弱等,隐露不喜之意,而如今,更是光明正大隔開兩人。
看來是極不滿意林丫頭做媳婦兒,欲另尋得用的,如此,王熙鳳對吳熳的話信了七八分,與琏二的襲爵大計,也加快了謀劃安排,只等安穩過完大年,便開始實施。
而胤礽吳熳在過年之前,不時聽着人來報北靜王哪裏勢力被拔起,哪裏部下又被下獄,心情愉悅。
不想,還有一好消息傳來,朱爾旦的心基本确定換回來了。
倒不是因他作文露陷兒之類的,而是他的妻子崔氏跟突然變了個人似的,脾氣大了起來,而朱爾旦一改之前一家之主的模樣,對妻子百依百順。
據朱家的街坊四鄰說,朱生似先前嫌棄崔氏容貌不佳,又做了甚錯事,叫崔氏抓住了把柄,如今朱生悔過自新,崔氏便抖起來了。
吳熳沒想到崔氏還能鬧出這麽一陣動靜來,不過朱爾旦放棄換頭,是好事,她略安心,不用再擔心其他死去的女子頭顱會被盜,也暫不用關注朱爾旦了。
近幾日,胤礽忙着料理畫像的爛攤子、收拾北靜王,而吳熳則把心思放在研究狐丹與那三粒靈丹妙藥上。
聊齋原著裏,蓮香确實擅醫,救活過病入膏肓的桑曉兩次,可它給的藥,吳熳卻不敢冒然相信且嘗試,只切了半粒,叫賈琛找信得過的大夫分析研究。
只未等這兩樣物什研究出什麽結果,便迎來了吳熳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新年。
時家家換門神、油桃符、張燈結彩,街上爆竹聲響,戶戶歡聲笑語。
吳熳走過林妹妹的進府路,如今又要歷一回賈家的祭宗祠。
大年三十與正月初一兩日皆如書中所言,早早來候着,待賈母等诰命從宮中回來,方入內。
祭祀程序繁瑣莊穆,不過都與吳熳婆媳無關,她們只需聽唱詞,跟着叩拜就好。
不過,跪地起身,忽見兩尊金光燦燦的魂魄出現在供桌上時,吳熳還是驚了一瞬,沒想到,警幻口中的寧榮二公英靈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