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回
第四十一回
且說吳熳王熙鳳相顧無言, 僵持須臾,王熙鳳方才哼哼唧唧開了口,“你在家跟琛大爺也這麽冷眉冷眼, 笑臉兒都沒一個?”
今兒可坐半天了,沉默少言也就算了, 連個笑臉都不給,上門作客可沒這樣兒的道理。
不想, 人還真點頭了, 面色平靜,神色認真。
王熙鳳一時竟被噎住,滿眼透着不信, 瞥着她上上下下打量。
憑她鳳辣子的潑辣程度, 對着琏二也不能沒事甩臉子,吳漫要真在家也冷臉對着琛大爺,那便是不想過了, 又想回娘家那個“苦海”, 沒腦子的人才那麽幹!
吳熳看得出王熙鳳眼中劃過的關心, 又憶起十年前她對吳漫的回護。
當年, 兩人因容貌被排擠, 王熙鳳尚好, 出身王家, 雖父兄不顯,但親叔叔時任京營節度使, 不少人得罪不起。
吳漫就不一樣了, 不知名姓的七品小官之女, 遭了不少明嘲暗諷、小絆子手段。
王熙鳳從小性情就潑辣爽利,能言善辯, 出言幫過吳漫不少次。
吳漫記憶猶新,甚至對帶着對她的氣憤惱怒離宮的王熙鳳滿懷歉意。
這恩與歉意一直沒還,吳熳想想王熙鳳在紅樓夢中凄慘的結局,欲幫吳漫了結了這段因果。
如今,王熙鳳還沒毒設相思局,間接沾上賈瑞的人命,也沒弄權饅頭庵,害死那一對小男女,一切都還來得及。
于是,便如閑聊一般與王熙鳳說道,“琏二奶奶盛名在外,這些年我聽了不少有關你的事兒。”
王熙鳳悠閑扯着手裏的帕子,看看帕子又看看吳熳,挑眉嘲諷道,“那真是巧,你也不差,我也聽了不少。”都是些沒出息被人作賤的蠢事!
吳熳從吳漫的記憶,及紅樓夢的描寫中知道,王熙鳳就是這麽個性子,遂對她說話的口氣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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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繼續說道,“人人說你模樣标致,言談爽利,心思深細,就是男子也比不得萬分之一......”
誰人不喜聽奉承話,王熙鳳這一聞,歡喜地用帕子甩了一下吳熳的手,傲氣嗔道,“那是!”
哪知,人還沒說完,王熙鳳只聽她又道,“又說你恃才賣弄,治家嚴酷,兩面三刀……将夫君壓得倒退一射之地......”
王熙鳳滿心歡喜期待着,沒想到竟聽得這麽些污蔑不堪話語,情緒急轉直下,狠啐了一口,才道,“哪個混帳忘八崽子說的,看我不撕爛他的嘴!”
說着,眼睛直瞪瞪盯緊吳熳,顧着這屋裏許多人,不好高聲宣洩,叫人笑話了去,只怒火中燒,眼睛像要噴火一般。
心中對吳熳也生出幾分怒氣,哪個在外頭聽了這些損話,不藏着掖着,誰敢往她這正主兒面前說,也不知安的什麽心!
王熙鳳狐疑瞪着她,轉瞬又暗恨,當年之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倒是先拿話來刺我,這是個什麽道理,她當年的一番情意都喂狗了!
眼看人氣得大喘氣,一副要站起來掀桌的模樣,吳熳忙出手按住她,冰涼的掌心,叫王熙鳳凍了個激靈,反射性抽回手,嘴裏低喝道,“幹甚!”
引得那間秦可卿都回頭望了兩眼,王熙鳳因睇了吳熳一眼,重新端坐,心頭火氣,倒是消下去不少。
又聽那冷冰冰的聲音突然傳來,“琏二爺什麽時候襲爵?”如驚雷一般炸向王熙鳳。
王熙鳳恨不得拿帕子塞了她的嘴,裏外看看有沒有丫鬟婆子在近處,才一把攥住吳熳的手腕,長長的指甲陷進衣服裏,咬牙切齒道,“我可算知道了,你今兒是砸奶奶我的臺子來了!”
大老爺好好的,二爺怎敢肖想爵位,這可是大不孝,叫人傳到大老爺面前,可不得打死她二爺,又叫人傳到官場上,當今最重孝道,有了這不孝的名聲,二爺可就連襲爵都不能了!
吳熳對手上越來越重的力道,并不在意,只用清冷寂黑的眼睛緊緊盯着王熙鳳,眼看她被吓住,眼神閃躲,冷靜下來,方道,“若你男人不襲爵,你豈不白背這些罵名。”
王熙鳳不是傻子,怎會聽不出她話外之音,手慢慢松開吳熳,靜待下文。
“方才聽珠大嫂子喚你‘管家奶奶’,而不是‘掌家奶奶’......”
王熙鳳白了她一眼,這不是廢話?她且年輕,頭上三重婆婆,哪裏就能輪得到她掌家。
吳熳不理,只道,“不将這榮府完全掌在手裏,你所籌劃、付出的一切,都是為他人作嫁衣。”
王熙鳳聽完不屑,還以為她要說甚,就這?
聽她之言,二爺這鐵板上釘釘的爵位,還能跑了不成,再說有叔父在,便是跑了,也能搶回來。
王熙鳳遂沒好氣道,“你再胡言亂語,可別怪我當着你太太面兒不給你面子!”
吳熳見她不以為意,只暗自無奈,事不臨頭,誰又會能将這喪氣之語聽進心裏。
況且,兩人亦不是什麽親近之人、過命之交,要讓王熙鳳信她之言,難上加難,眼下只圖将提醒義務盡到,事後如何抉擇,還看王熙鳳自個兒。
便一股腦将話道盡,“你治家嚴明,家下不滿之人甚多,如今這府中只你一人得用,他們自然撼動不了你的地位,可若有一天,能替代你的人出現了,你又恰好行錯了事,走錯了路,被人抓住了把柄,那些小人群起攻之,這府裏恐怕就沒你的位置了……”
王熙鳳聽着聽着,被吳熳的話怄笑了,一起子奴才,還能騎到她這個主子頭上去不成!
再者說,能取代她之人?王熙鳳敢打保票,合族老少娘們聚在一起也找不出來一個!
至于以後,這府裏也就寶玉的媳婦兒,待遇能與她比一比肩,至于管家權……
王熙鳳瞟了一眼那頭笑上一兩聲就咳嗽的林黛玉,這樣的“美人燈”不會與她争,那她還有甚威脅?
遂越發不屑望着吳熳,一臉“我就聽你往下編”的神色。
吳熳着實無奈,看來沒有聊下去的必要了,起身準備回婆母那邊,最後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一個連你不如的男人,靠不住。娘家,也不止是你一個人的娘家。”
王熙鳳愣住,這話……是何意?
她正想問,吳熳已經走了,只留一個儀态萬千的背影給她。
這頭,吳熳才走近,賈林氏便起了意要家去。
已近晚飯時間,主家不見客,她們自然也不會死皮賴臉留飯。
只叫了黛玉身邊的王、姜兩位嬷嬷,到一旁囑咐了幾句話,便告了辭。
房中幾人除了黛玉,各懷心思,面色帶笑,将人送到儀門前,看着婆媳二人入了轎,方才返回。
又說胤礽這頭,将口供狀紙交與兆吉,兆吉立騎馬去了順天府找季聞,将事情來龍去脈告知季大人,可季大人似乎不大信。
反複低眉看看口供,又擡眼望望兆吉。
說實話,此事太魔幻,季聞懷疑口供是僞造的,畢竟他師弟手下有這樣的能人。
兆吉無奈,他最初何嘗又信過,這不險些誤了大爺的事兒,可如今弟弟是親歷者,叫他不得不信,只得勸道,“只請大人将此口供交與李通判比對就是。”
為何不直接找李通判,胤礽有自己的考慮。
他未直接與此人來往過,雖一直聽父親說其人磊落,品性不錯,但娶了何氏那樣一個妻子,又教出李浈娘這麽一個女兒,怎能叫人信得過。
因此,叫季聞過一道手更好,防止口供被毀,或被換。
事實上,還是胤礽多慮了。
季聞先送上口供,才叫兆吉說明情況,李通判看完大驚,當即叫家人回府取了李浈娘遺留的書信來,又遣人請了衙門裏比對字跡的高手,當場驗明。
兩份字跡确實同出一人之手。
李通判跌坐在椅子上,面色痛苦,他自是相信親生女兒之言,萬分內疚,沒想到他信重的妻子和資助的內侄兒,竟害女兒枉死,不能投胎。
悲傷過後,李通判随即着人押了何氏來,又求府尹,當日開堂審理此案。
何氏當堂看了李浈娘的字跡,一面害怕女鬼來報複,一面又被口供上将所有錯甩在外甥身上的無恥震驚,狀若癫狂,嘴裏連連嚷着“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府尹也沒想過事情竟真是個這麽個結果,只将驚堂木一拍,何玮書強迫官家女,又逼人堕胎致死,本就有罪,如今因果輪回,女鬼索命,此案就此了結。
何氏不服,外甥沒了,她享不上福了,若得不到補償,她就只落得一場空!
府尹不與無知婦人糾纏,令人按下她,喝道,“大興律,誣告反坐,你還要告嗎?”
何氏吓了個哆嗦,殺人犯,重者砍頭,輕者流放,不論哪一種,她都擔不起,連連磕頭,忙說“不告了”。
可她仗着死者何玮書是舉人,一連鬧了府衙一兩個月,府尹哪能如此就算了,又判打她二十大板,以儆效尤,方讓家下仆人擡走。
此案遂結。
話說吳熳随賈林氏歸家,陪婆婆吃過飯,方回了院子。
屋內,胤礽歪在炕上看書,聽她進來,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複低眉,翻頁,問了句,“回來了?”
吳熳一愣,上輩子未成年時,她做夢都想回家進門時,有個人跟她說,“你回來了。”
可三十多年從沒聽過一次,如今,陡然聽見,心髒“噗通”巨跳了一下,吳熳解衣的手指亦頓住。
不過,男人的這聲“回來了”,有幾分不善的意味在裏頭。
吳熳見人沒看她,倒沒如往常一般沉默點頭,輕“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胤礽盯着書,牙根癢癢,明明是擔心母親一人在家孤獨,才快速返家的,可如今孤獨的人卻成了他,這是什麽理兒。
男人不悅,吳熳亦在惡心清晨那聲“賈琛哥哥”。
上了另一邊炕,盤腿坐的板直,隔着炕幾與男人對話,“琛大爺到底有幾個好妹妹,說出來好叫我有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