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回
第三十一回
卻說寧國公府, 秦可卿來給婆母晨省,尤氏留她用早飯,兩人皆心不在焉, 腦海中思量着昨日那場婚筵。
尤氏暗自嘀咕敦老爺無官身,又不在朝堂走動, 從何處結識如此多的勳貴、大臣。
昨日席間,除勳貴之家女眷外, 她竟見到了三位二品诰命夫人, 倒不是說二品诰命有多了不得,她自個兒也是三品,更遑論那邊兒府裏老太太還是超品。
只這些诰命夫人的娘家和夫家都手握實權, 輕易交往不到。
昨兒, 她在席間見敦太太敬謝媒酒,才知保媒的是順陽伯府的姑太太,也就是常跟老爺來往的那位衛若蘭公子的姑姑, 回家時, 她問了老爺, 老爺亦不曾聽聞敦老爺與順陽伯府有來往。
且老爺還說, 北靜王與忠順王世子都命人送了賀儀來。
夫妻二人均駭然, 不是說敦老爺就是個教書先生嗎?
雖隐約聽聞在仕林中有些名望, 受讀書人追捧, 但窮書生而已,十年寒窗苦讀考中進士又如何?
還不是從七品官做起, 興許一輩子也就七品官, 放在他們這樣兒的人家, 随便寫個條子,捐幾兩銀錢就能得更高官職, 實不值在意。
可如今這廣博的人脈到底從何而來,令人費解。
秦可卿則在可惜昨日未見到新娘子,她本就是沖着這位曾做過明昌郡主伴讀的嬸子去的,不想,席間竟來了許多之前未見過的夫人。
婆母拘着她陪客,她亦想着嬸子何時能見,但這些夫人此次一離開,就不知何時才能遇上,便立馬做了取舍,因而年輕一輩鬧洞房時也不曾跟去。
眼下正想着找個什麽由頭去見上一見。
不過,一時竟無從下手,只因敦老爺家,甚至四太爺賈代儀一脈跟府裏都不大來往。
秦可卿奇怪,問起尤氏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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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也不太清楚,這是她嫁到寧府之前的事兒,“只恍惚聽人提過一嘴,早幾年,敦老爺在外教書教出名堂來,代儒太爺便想叫他到家中義學執教,自個兒作塾掌,”
說到此,尤氏頓了一頓,予秦可卿一個“你應知”的眼神。
秦可卿微微一笑,低頭吃茶,也就是說,代儒太爺想叫敦老爺出力,他領名兒。
尤氏心裏感慨着,這老爺子也不知打量誰是傻子。
接着說道,“你也知那學中之費,皆由賈氏一族中有官爵者所供,代儒太爺上門游說敦老爺,敦老爺便說,他年富力強,四肢俱全,還用不着叔伯兄弟子侄供養......”
尤氏一攤手,秦可卿捏着帕子差點兒沒笑出來,這可不就是指着代儒太爺的鼻子,說他不事生産,受族中子弟供養嗎?
“代儒太爺羞憤,将此事添油加醋往族中一說,族人皆認為敦老爺為了錢財,不願教導族中子弟,遂相互遠了些,至于其他幾位老爺,家中各有資産,忙着打理也不便上門,也就如此半生不熟處着......”
秦可卿拈起帕子抿了抿嘴,也就是說,敦老爺的幾位兄弟家中日子都不差,不需到東西二府打抽豐,憑出身也可倚杖寧府之勢,不用借老爺過一道,遂不來不往,關系自然遠了。
這可難辦了。
尤氏見秦氏一心想結交那位新嬸子,雖覺晦氣,也随口給她出主意道,“敦太太跟那邊兒府裏林姑娘是遠親,每月定期會去探望,估摸着也會帶兒媳婦認門,你留意下就行。”
秦可卿果見喜色。
又說胤礽吳熳二人各居一頭,吳熳床上安睡,胤礽歪在炕上看了一會兒書,也頂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周婆子悄悄掀簾看了兩次都沒動靜,只默默搖頭,年輕小夫妻就是這般,眼下胡鬧,到将來力不從心,才有的鬧呢!
胤礽可不知道眼下就有人替他操心将來的夫妻床。事,到了飯點,腹中饑餓便醒了,而床榻上,妻子呼吸勻稱,輕不可聞,似還在熟睡。
遂起身,打算将人喚起,用過飯再休息。
誰知他一靠近,人就醒了。
上半身瞬間仰起,眼神淩厲,似看清來人,眼中寒意又慢慢散去,身子靠回床上,通亮的眼睛與他對視着,似在問他,何事?
胤礽實在好奇,她到底經歷過什麽,如此警覺,殺意煞氣如此重,不過......
眼下情況也不适合深究,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待他慢慢探索發現才有意趣。
于是,輕聲道,“用過午飯再睡吧。”
一聽吃飯,吳熳眼中有亮光閃過,掀被起床。
屋外周婆子聽見聲響,早已備下熱水茶水,供二人盥漱。
胤礽先洗好,在一旁望着主仆二人行動,早上生的想法如今又冒了出來。
看來,需請母親撥兩個丫鬟過來才行。
妻子從吳家就帶了一老一小兩個家人,據兆吉查到的情況看,這祖孫倆是妻子貼身丫鬟被殺後,吳家随手買來充數的,雖與妻子相處合宜,但伏侍人真不行,不見早間,妻子自己梳發描妝。
且他這邊俱是小厮護院,他與妻子共處一室,小厮也不好進房伺候,每日進進出出換衣屬實麻煩。
胤礽将想法與吳熳一說,吳熳倒也不反對,只透過梳妝鏡與他對視,問道,“家中丫鬟婆子有識字的嗎?我想讓黑丫跟着學一學。”
胤礽一愣,倒是沒想到她會有如此想法,畢竟這世道一向遵從“女子無才便是德”,許多大家姑娘都不識字,她竟想讓個丫頭讀書識字。
吳熳也無奈,黑丫年紀小,放在現代正是該進學的時候,讀書識字,一為黑丫好,二也是為了自己。
前文也絮叨過吳熳上輩子成績不好,實非她不想好好學,而是學不好。
明明動手能力極強的人,別人手把手演示過的東西,她瞧一遍就能學個七七八八。
但一看書本就打瞌睡,上學時,手臂大腿掐青了都止不住困意,吳熳一度懷疑這是一種病,不也有人閱讀障礙不是?
穿越重生後,這臭毛病也帶來了。
吳漫是個才女,她房裏那些書,吳熳看過,沒兩頁就來了困意,幸好她有吳漫的記憶,那些知識已經刻在了腦子裏,不用重複學習。
可以後日子裏,雖不用看書,但賬本總得看,她不想将來有一天,看賬本都能睡着。
遂想将黑丫培養出來,給她念賬本,她來核對就行,就像上輩子,公司專門配了一個給她念劇本的助理一樣。
胤礽不知緣由,不過身邊伺候之人能認字,辦事确實便宜一些,只說,“送去秦媽媽身邊調。教一段時日就是了。”
周婆子在一旁聽着主子安排,如轟雷掣電,家中原連小子都送不起去學堂識字,如今孫女竟能讀書了。
連忙跪下給姑娘姑爺磕頭,吳熳忙叫起人,勸慰了兩句。
二人就到外間用飯去了。
飯桌上,胤礽是男子又習武,飯量自然大,他将碗遞與貓兒舀第三碗飯時,才發現新婚妻子細嚼慢咽,目光不時瞟向他的碗筷碟子。
胤礽奇怪,他在宮中學的規矩,雖這輩子飯量大了些,但儀态依舊,為何至于如此奇怪看他?
殊不知,吳熳這是羨慕渴望的眼神,她要是也這麽能吃就好了。
胤礽被盯了一會,品過味兒來了,換了公箸,給她夾了一筷子雞絲。
見人目露掙紮,情緒生動,又優雅珍惜将雞絲吃下,而後面立着的婆子,面色着急,張了好幾次嘴,終是沒說什麽。
直到飯後,胤礽方發現妻子一直站着不坐,偶爾按下自己的肚子,他方知,原是吃撐了。
吳熳被人瞧出來,也覺不好意思,目不斜視,自己掀了簾栊,到院中轉圈消食去了。
胤礽見人出去,才噗嗤笑出聲,屋裏周婆子也跟着笑,解釋道,“奶奶飯量小,又喜吃,大爺胃口好,奶奶今兒不知不覺跟着用了不少,日後還望大爺勸着些。”
胤礽打開窗屜,望着院中一圈一圈,若無其事轉悠的妻子,笑應了一聲。
那層冷冷的皮子下,怎如此有趣!
待人回來,胤礽自收了笑臉,一本正經,仿佛方才笑話人的不是他,取出一張紙,遞與吳熳,說起正經事兒。
吳熳只見紙張上寫着四個官職名,用眼神問他,這是何意?
“給岳父選一個。”胤礽解釋道。
吳熳漠然,見這些官職都是外地的,知賈琛想将此人調離她的生活,可......
“不用,離得太遠,不可控。”若是吳父在外借着賈琛或寧國府的名頭,惹了事兒,反倒連累賈琛,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用費心為他籌謀。
胤礽嘴中回味着“不可控”三字,只覺精髓,但他做事,自然準備萬全,“可控,調離都中更放心些。”
在都中,反而易被他得罪之人抓小辮子,或網羅罪名,讓他受肘掣,不如到他選的這幾地去。
這幾地官員多是他能信任之人,吳父去了,也能控制住。
“且如無意外,岳父會在該地任官至致仕。”胤礽看着吳熳漆黑的眼眸,認真說道,如果吳父有本事靠自己考評升官,那就另當別論。
不過,從他多年在都察院挪不動的表現來看,怕是沒這可能了。
既胤礽把握十足,吳熳也不糾結,吳家人能離開最好,否則三不兩頭上門,她也懶得應對。
“那岳母這邊......”胤礽問,他不知吳家內院情況,若錢氏不跟着一起上任,吳熳這邊仍舊會有麻煩。
吳熳搖頭,“多半會跟着去的。”
錢氏這個女人把“出嫁從夫”刻在了骨子裏,兒女在丈夫面前都要退後一射之地。
她不阻撓吳父納妾娶小,吳父自然不會為了另置家室不帶她去,且吳父受用慣了錢氏處處周到的伺候,即使一時不去,吳父後續也會派人來接她。
只是攀上了賈琛這棵大樹,吳家可能會提更多要求,比如未婚兒女繼續攀附權貴等等,吳熳只道,“謀官之後,不要再答應吳家任何要求。”
吳漫的生恩,在她進宮,吳侍禦趁機謀了不少利,而後又用她的婚事幾作買賣時,就已經還清了。
至于養恩,吳漫不欠,她自小長在祖父母跟前,吃用祖父母的,後進宮,用的是她自己的份例,及至出宮這幾年也用的她自己的梯己,與吳氏夫婦無關。
如今再有這個官位,吳漫再不欠他們了。
胤礽只點頭,他也不傻,從始至終就知道妻子與娘家恩怨,不找麻煩只為全了妻子孝道,若想要別的,那可就得吳家人自己與他交易了,畢竟,太子爺這輩子是個“商人”。
夫妻二人正讨論着,湊巧,錦繡也來送吳熳三朝回門的禮單。
吳熳唇角微微勾起,請錦繡先代她向婆母致謝,晚間她再親自去院裏請安謝賜。
她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笑靥,胤礽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幽深的眸子,又摩挲起手上的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