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聚散場後, 穆氏三人組并沒有立刻各回各家, 留下來讨論後續情況的發展。
“你們看見沒?”
穆沛沛說, “我總覺得小公子走的時候臉色不太對。”
常霖點頭補充,“老大也是。不知道路上會不會起什麽争執。”
“我也瞧見了。”
穆長川憂心忡忡, “可是老大根本不會跟小公子生氣呀,要氣肯定也是氣自己。哎呀,等等送完人, 他該不會哭着回家吧?”
話音剛落, 兩道視線同時鎖定了他,“你也不想想是誰幹的好事!”
“……”
“我怎麽知道啊……你們也不事先跟我通個氣。”穆長川縮了縮脖子, 感覺自己像顆被挑出來公開受刑的老鼠屎。
“可老大他究竟為什麽不肯跟小公子說實情呢?”
“其實我一直就覺得他的态度很奇怪。”
穆沛沛說,“一開始是不願意去找小公子的下落,自己憋着在心裏想,想見又不敢見似的。後來小公子出現了,又好像一邊難過他記不起以前的事, 一邊又有些慶幸他想不起來……”
她想了一通, 只覺得好好一個大男人心思怎麽能糾結成這樣,她看着都覺得心焦, “是有什麽他不願意讓小公子知道的事發生過嗎?”
“難道因為以前太苦了, 不願意讓他傷心才不讓我們說的?”
穆長川搓着下巴揣測,“可小公子都親身經歷過一回了, 還有什麽受不住的。告訴他也沒什麽的吧。”
常霖沒說什麽,心裏也納着悶兒,不怎麽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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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這倆人談個戀愛, 我們在後頭像親媽團一樣操心個沒完的。”
穆沛沛嘆了口氣,趴在桌子上悶悶不樂,“談戀愛都是這麽糾結的嗎?真是的,我有點被勸退了。”
“得分人。”
常霖目光劃過她裸露的肩膀,丢給她一件薄外套。
“哎呀,不冷。”穆沛沛把外套拿在手上,往外望了一眼,突然訝異,“老大怎麽回來了。”
衆人齊齊看去。連棣送完人沒有回自己家,反而又回到這裏,郁郁寡歡地低頭走進來,站到常霖身邊問了句,“酒還有嗎?”
“有的是。”
常霖只看了他一眼,心裏就有了底,對另外兩人說,“你們先去樓上休息。”
穆沛沛和穆長川都喝了不少,這會兒也懶得再叫車來接。也不是第一次來住,兩人應了一聲就進去洗洗睡了。
常霖又轉向連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酒窖裏拿兩支,到屋裏等着。”
**
室內地方空曠,極簡風格,只零散擺放着幾件不規則的家具。常霖很快拿着酒回來到客廳找人,看見連棣已經蹭掉了鞋子,靠在沙發轉角雙手抱膝,臉埋在膝蓋裏。跟平日裏雷厲風行的作風判若兩人。
簡直像個超大只的自閉兒童。
他卻并不是第一次見了,走過去把酒放在茶幾上,又拿了兩個幹淨的杯子過來。
連棣酒量不錯,但酒品不太好,一喝多了就會跟人叨叨個不停。所以從以前開始,想多喝點的時候必定會把其他人趕走,最多留常霖在身邊說說話,免得自己“成熟穩重”的首領形象崩壞得太厲害。
“從前母親總愛跟我說起她的故鄉。”
酒意上頭的連首領開始講故事了,“在北疆的高原上,有一望無際的藍天草地,潔白的羊群好像天上的雲朵。”
“她說可惜沒有機會再回到故鄉,不然要領我去看看她最心愛的小羊。”
“哦。你母親離開北疆多年,你都長這麽大了。那羊不知道都繁衍了幾代。”常霖晃着酒杯,沒怎麽喝,“回去再見了認得住來嗎?”
“不會繁衍了。”
連棣搖了搖頭,“那只小羊在我母親離開北疆以前就被人一箭射死,埋在了只有她知道的地方。”
“……啊。”原來是個悲情的故事。
“我跟他也講過這個故事。你猜他說什麽?”
連棣沒擡頭。常霖卻知道他口中的“他”說的必定是冼子玉了,“哦。小公子怎麽說?”
“他說,被一箭射死其實也不錯的。應該不會痛苦很久,總比被人抽筋扒皮放幹了血的折磨到死強。”
連棣喝了許多口酒想潤潤嗓子,說出話來卻還是沙啞得厲害,“他說北疆的草原一定很美,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
“還有高山和海洋,森林湖泊,沙漠和荒野……他都想去看。可他說自己怕是看不着了,要我替他去看。”
“他很喜歡聽我說外面的景色,每次出了外務都要拉着我說上好半天……”
聽多了他喝醉時的叨叨,常霖知道這麽聊下去怕是得回憶一整晚,果斷把話題拉回現在時态,“你剛剛送小公子回家,在外面都聊什麽了?”
連棣話音突然中斷,瞥他一眼,居然不吭聲了,默默灌起酒來。
常霖拿過他手上的酒杯,繼續問,“你沒跟小公子說實話,惹得人家生氣了?”
“還給我。”連棣伸直胳膊夠了兩下沒夠到,喪氣地垂下腦袋,繼續自閉,“幹嘛要欺負我啊。”
“……誰欺負你了。”
常霖被他這幅孩子般的姿态逗笑,拿酒杯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引誘道,“想要就說,你究竟瞞了什麽。”不僅是對冼子玉。還有對他們,對所有人,“你究竟有什麽事是不敢讓我們知道的?”
連棣費勁地思考了半天,搖頭拒絕,“我不告訴你。”
“……為什麽?”
“我心虛。不敢說。”
“……”
常霖哭笑不得地放下了酒杯,“我真是服了。”
連棣趁機把杯子牢牢抱回手裏,哼了一聲,“就算要說,我也要說給他第一個知道。”
“那你倒是去說給他聽啊?”
“可他不許我去找他了。”
連棣皺起眉來,又開始咣咣灌酒,惆悵地念叨,“他生我的氣了。怎麽辦?我也不是不願意讓他知道,可這一時半會兒的,從何說起呢?他聽了說不定會怪我。不對,他那麽好,才不會怪我呢。是我會怪我。唉我不能急躁,我得穩……”
常霖被他亂七八糟一大串念叨的頭疼,但還是敏銳地抓出了重點,“他說不許你再見他了?”
“他說想自己冷靜。讓我等着。”
連棣繼續念叨,“要等到什麽時候呢?萬一我明天就想他了怎麽辦?我現在就想他了。可卻他不想見我,他看見我又會生氣了。我得忍着,不能着急,我得穩重一點……”
“他說不讓你找你就真不去了啊?”
常霖被他搞得沒脾氣,“真等他自己來找你的時候就晚了!”
到時候說不定就是來找你提分……提友盡的!
“再說,你如今都不用去争‘連首領’的位置了。還非要讓自己沉穩端重幹什麽?”
只道從前在連營的日子艱難,可出了連營又何嘗不是。
連棣在營中時就處處都要做到最好,因為只有争得第一,才能有資格被挑選到冼子玉身邊。出了連營更要萬事小心。連首領的名頭聽起來厲害,可肩上要扛的重量也是無人能及。每次被派出去,他都是沖在最前面的那個。一身淩厲,殺伐果斷宛如煞神,光是沉默不言地看上人一眼,就能把人吓個半死。
那樣的連棣,每次完成任務回來,第一件事卻是要把自己裏裏外外沖洗許多遍,直到身上再沒有一絲血腥氣,才換上幹淨的衣服去見他的小公子。
常霖偶然見到過他看着冼子玉時的表情,柔軟得不可思議。
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麽,常霖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一直都沒有接受現在的生活?”
連棣聞言一愣,又不吭聲了。
“你看看我們。”
常霖說,“沛沛從前不也是壓着性子,如今放飛自我過得不知道多舒坦。長川雖然總抱怨工作多,不還是每天樂呵呵的上班下班?我也很享受現在的境況,躺在功勞簿上每天悠悠閑閑的過日子。”
“甚至是小公子。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幹這行的。他也在做着自己喜歡的事,開開心心地一點點成長起來。”
“雖說是死了一回,可我們現在都過得很好。你呢?你有沒有好好過?”
“可他……不開心。”
連棣沒聽進去他的話,滿腦子都是冼子玉帶着哭腔的控訴,“他說他不開心。”
“你有事故意瞞着他,還被人家發現了。換了誰能開心?”
常霖苦口婆心地勸道,“渾渾噩噩地過了三年,好不容易再相見,還有什麽是不能攤開了說的呢?別再沉浸在過去裏為難自己了,珍惜當下才是正經事。”
“我怎麽樣都行。”
連棣小聲地說,“我只想讓他過得好好的。”
他自言自語地念叨着,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幹脆抱着酒杯縮在沙發角裏睡着了。常霖無奈地嘆了口氣,把他放倒在沙發上躺平,把他的手掰開拿出酒杯,又拿了條薄薄的毯子給他蓋上,調了室溫。
這時他才深刻理解到穆沛沛的話,感覺真是為這兩人又當爹又當媽的操碎了心。
連棣翻了個身,沉沉地睡着,睡夢中眉頭都不曾舒展。
常霖看着,又是一聲嘆息,“你可知道……”
“你心疼他,我們卻心疼你。”
**
轉眼幾天過去,冼子玉順應工作安排,出發去往新戲拍攝地。
這次的劇背景是在農村,取景地也很偏遠荒涼。坐在去往山裏的大巴上,冼子玉翻着劇本,腦子裏卻都是前些天在衛生間的鏡子裏看到的景象。
濕毛巾啪地一聲貼在鏡子上,緩緩下滑,拉出一片水痕,卻擋不住鏡中人的動作。
那人轉過身來,正面對着他,舉起匕首的瞬間消失無蹤,只留下他自己呆滞的表情。
消失和出現只有一瞬,那是幾乎能重合到一起的兩張臉。雖然蒼白瘦弱了些,但仍舊能看出,那個人并不是什麽阿岚。
足有□□分相似的容貌,是他自己。
那個要殺連棣的人,是他自己?
雖說是上輩子的事,可乍一想通其中的關系,他心裏的驚撼依舊無以複加。
那晚随便一想的念頭居然成真了。怪不得連棣一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樣子,他們倆上輩子保不準真的是個什麽仇家,說不定還是互相殺父殺母背負血海深仇的那種死敵。
冼子玉手握劇本,腦子裏也開始下意識地給自己渲染加戲。半晌,腦補完一出虐心戲碼,沉重地嘆了口氣。
那天以後,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連棣了,就一直沒有主動聯系他。而對方仿佛也要把他忘了似的,一次也沒有聯系過。
他完全不知道連棣會把最後那句話理解成“不許來找我”,開始想着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點太過激了。
不會真要友盡吧?
都是上輩子的事了,好像也不應該這麽計較的。他沒有記憶又不是連棣的錯,沖人家發火未免也太無理取鬧了。
平時明明也不是會放任自己情緒作亂的人,怎麽當時就那麽任性呢?
冼子玉反省了許久,越發懊惱起來。
從夢境的內容來推測,說不定那些記憶存在腦子裏真會比忘了更痛苦,連棣也是為他好,不想讓他不開心,所以才沒告訴他的。
……可他又真的很想知道。
冼子玉郁悶極了。
他總覺得那些被遺忘的記憶裏,除了痛苦,還有一些對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沒有那些東西,自己的人生都是不完整的。
但這都是他的事啊。連棣也不欠他什麽,并沒有義務要把一切都解釋得明明白白。
大家雖然是朋友,但也是獨立的個體。連棣又不是為他而存在的,當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有不說的權利。
冼子玉想了半天,終于摸出手機,翻出了通訊錄。
要不要道個歉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天酒醒後的連棣:我不是我沒有我啥也沒說過。
生物鐘調整計劃失敗了。假期當然是要睡到中午才起,所以更新時間變成下午五點(自暴自棄.jpg
啊這兩天寫得好心焦,接下來要甜一陣子緩緩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