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冼子玉不想搬家。因為他現在住的地方, 是能找到的離西堡路28號最近的住處。
雖然每個月只能去看望一次, 但他也想離青團近一點。內心深處, 總覺得自己跟她有某種特別的牽絆。
大概是因為那時從病床上醒來,他整個人都精神恍惚着, 心裏茫然得厲害。所以在看到她那麽燦爛的笑容的時候,像有一線陽光照進了晦暗的房間。
這一線陽光,在很長一段時間裏, 給了他難以形容的安全感。
就算這世上再也沒人理解他的孤獨, 一看到她無憂無慮的笑臉,就能找回一些努力生活下去的勇氣;堅持不住的時候, 後退一步,至少還有她會說“哥哥辛苦啦”。
然後就能很快從氣餒中振作起來。像是某種堅實的後盾,他莫名的篤定。
錄完節目回家的這天剛好是十五號。冼子玉提着一大袋零食走在狹窄的小路上,思緒亂飛。
之前他太開心了,完全沒想過跟連棣隐瞞青團的事。可現在想想, 如果真被細問起來,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跟從醫院裏撿回來的身份未知的小女孩相依為命”,怎麽聽都會讓人很難理解吧。
連棣會不會覺得他是個很奇怪的人?
冼子玉想了半天, 只能寄希望于“說不定連棣是個比我更奇怪的人”這種沙雕思路, 多少還能給自己一點安慰。
一個會飛檐走壁還出現在他夢裏的人,應該也有很多秘密的吧。
冼子玉不懂什麽看人的技巧, 跟別人相處基本全憑直覺,對連棣了解的也不多,但莫名就覺得他不是什麽壞人。
或許可以問問時老板。站在公寓門前, 他輕輕扣了扣門。
不知被什麽力量牽引着,大門自己朝裏開了,一陣冷風卷着木材的香氣沖了出來,迎面撲在他臉上。
冼子玉打着噴嚏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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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豔陽高照,公寓裏卻冷如冰窟,牆角門框處處都還結着霜花。他穿着單薄的短袖,哆哆嗦嗦地往樓上走,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起了一層一層的雞皮疙瘩。
四處無人,也不見老板時肆的蹤跡。他走到青團的房間門口,剛想去按門鈴,卻發現輕輕一推就開了。
房間小得一眼就能掃遍。粉色的小床上,青團正抱着跟她差不多高的毛絨玩具睡覺。
她的臉色很差,看起來非常疲憊,呼吸幾不可聞。
冼子玉把帶來的零食放在床腳下,沒有叫醒她。
她偶爾會有這樣虛弱的時候,連續地睡上幾天幾夜就能恢複過來,也說不出原因。他從一開始擔心焦急,到後來已經能淡定地視之為感冒發燒之類不定時發作的小病。
只是今天來得不是時候。冼子玉剛退出房門想要離開,聽見背後傳來陰嗖嗖的聲音。
“怎麽來得這樣慢。”
時肆站在樓梯口,隔着長長的走廊看着他,語氣跟樓梯扶手上凝結的冰花一樣涼。他看起來跟往日很不同,一半長發編成辮子撂在腦後,露出一道一道蒼白的頭皮。
有點……狂野。
冼子玉見了,硬着頭皮走過去日行一誇,“時老板?新造型很帥。”
時肆背着手,傲嬌地哼了一聲。
“……”
好像歪打正着,馬屁拍到點子上了。冼子玉輕輕帶上門,轉身朝他走過去,“青團這樣很久了嗎?應該沒事吧。”
“等你等了一整夜,天亮時撐不住睡了。大抵有個兩三天才能醒。”
時肆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微微皺起眉,“你在外面遇見什麽事了?沒帶什麽髒東西進來吧。”
“沒有……吧?應該。”
冼子玉心想果然被看出來了,把跟連棣從山道上跌落有驚無險的事告訴了他,最後總結,“我覺得他不是壞人,人還……嗯,還挺不錯的。”
時肆冷嗤了一聲,斜睨着他,“是壞人你還能站在這兒跟我叨叨這麽久?”
似乎是站得累了,他揮手,憑空幻化出一把老奶奶喜歡坐在上面慢慢搖的藤椅,自己坐了上去,語氣悠閑仿佛在聽故事,“繼續說。”
“啊?”
冼子玉又想了想,“好像沒了。”
“……你把自己這點事都告訴別人了,卻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套出來?”
“我從前是怎麽告誡你的,別動不動就跟人推心置腹!這世上能有幾個好人。”
再一開口,時肆的語氣已經有點不耐煩,“你自己是個什麽命數你心裏還沒點數?”
冼子玉突然被他一兇,自己也有點怔忪了,遲疑着小聲說,“我……沒數啊。”
“……”
時肆閉上眼不再說話了。冼子玉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總覺得他是在平息怒火。
難道是在氣自己暴露公寓的位置?
直覺這種東西,本來也沒法跟人解釋。他是跟連棣相處過的,多少能有點依據。但時老板只是乍一聽說,沒法理解他為什麽肯對這個人交付信任,也是很自然的事。
“那個,”冼子玉想找話題緩解氣氛,“今天公寓裏怎麽這麽陰冷?外面好大的太陽呢,哈。”
“幹你屁事。”
“……”
哄不好了。
冼子玉打算開溜,“那我下個月再來吧,時老板再……”
“你最近都看見過什麽?”
時肆突然睜開眼睛,打斷他的退場,“有沒有能預先見到即将發生的事的時候?”
預知未來?
冼子玉搖搖頭,想起頻繁的夢境,心念一動,正好趁機打聽,“但我好像能看見一些過去。”
他把自己夢裏的見聞大致說了一些,只是都斷斷續續的,自己都串不起劇情,說得七零八落。時肆也聽得頭疼,揮揮手表示對這些沒有興趣。
“那是前世夢,你看見的是你上輩子的事。”
果然是這樣。冼子玉又問,“那要是我在夢裏看見認識的人呢?我也能看到他們的前世嗎?”
“如果是身邊走得近的人,倒也不是沒可能。”時肆說,“或許是上輩子有些糾葛,這輩子又糾纏到一塊兒了。”
“都投胎轉世了還糾纏不休,這種孽緣碰上了都是麻煩。你要想平平安安,不如想法子把他帶來,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幫你滅口。”
“……不用了。”
時老板對滅口很有心得,冼子玉連連擺手,“他不會害我,我看得出來。”
“你看誰是壞人?要害你還不輕易。”
時肆依舊嫌棄他,說着說着卻突然話鋒一轉,語氣也變了味兒,“這世上壞人這麽多,活着是不是很累?”
“要是想不開了活膩味了就告訴我罷,我來幫你了結。無痛無憂,讓你走得比別人都輕松。”
他靠近冼子玉,冰涼的手指捏起他的下巴,半是誘哄地說道,“作為代價,把這雙眼睛送給我如何。”
冼子玉被迫跟他對視着。他的眼睛非常漂亮,瞳色很淡,冰藍的眸子裏仿佛有深深的漩渦,看一眼就要被吸進去,能給予極強的心理暗示。尋常人被這樣盯着,只怕什麽樣的要求都會答應他。
冼子玉望着他的同時,時肆也在欣賞他的眼睛。
這雙眼睛見過無數紛亂的過去與荒蕪的未來,卻依舊能保持着令人贊嘆的清澈和通透。縱使他收藏中已有許多光彩奪目的寶石,這樣的成色也是少見。對熱衷收藏的人來說無疑吸引力巨大,他每次看見都會心癢癢。
但他跟外頭那些畜生不一樣,從不白拿人東西,“如何?你把眼睛給我,我來幫你解脫。”
冼子玉眨了眨眼,“真的無痛嗎?那等我八十歲的時候……”
“你給我滾出去!”
“哦。”
冼子玉準備離開了。下樓時聽見他的聲音從身後追來。
“下次過來,把那個叫連棣的也一并帶上。”
**
回到家,冼子玉洗漱完畢,久違地打開了微博直播。
“大家好呀,我回來了。”
他把鏡頭對着自己的側臉,趴在床上翻劇本,“剛剛拿到新的劇本,還沒來得及看。時間有點緊,今天晚上就不聊天啦,大家一起學習吧。”
“小公子自習室打卡!Study with me(掏出了我的理綜試題卷”
“今天玉崽接到戲了嗎?接了接了!要加油鴨!”
“《盛世》什麽時候播啊啊等的好心焦,沛沛都發了好幾撥圖了小公子你怎麽一點動靜都沒得!小小年紀就這麽佛可怎麽得了”
“沒得劇看也就算了,自拍什麽時候發!”
“大家安靜啦,他不看彈幕也回答不了你們鴨,還是一起學習吧”
“……”
冼子玉對彈幕的內容一無所覺,咬着鉛筆翻了一頁劇本,非常敷衍地嗯嗯了兩聲,“我會加油的。”
深夜,辦公室的燈光跟自習室一樣明亮。
連棣合上手裏的文件,向後靠在椅背上舒展肩頸,瞟了一眼立在一邊的手機。
畫面停留在微博直播間裏,彈幕刷刷地往上飛,把屏幕遮的都看不清了。
他饒有興趣地拿起手機,想看大家在“自習室”裏刷些什麽。
“說好的一起學習,一擡頭才發現你已經離我而去/doge”
“這才不到一個小時啊哈哈哈哈小公子你再堅持一下啊!”
“姐妹們快愣着啊,截圖幹什麽!”
“好可愛啊啊啊啊啊新屏保get!”
“2333過于真實,是在床上學習的我本人了”
“……”
連棣關掉彈幕,毫無防備地看見一張睡臉。
冼子玉維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勢,手裏還抓着鉛筆,枕着胳膊睡着了。手機放得有點靠上,從直播間的角度看,瓷白的小臉更加精致,閉起眼睛垂下的睫毛又密又長,睡夢中偶爾不安地顫動幾下,像美麗又纖弱的蝴蝶羽翼。
連棣還看到些別的。
視頻的右下角,床尾露出半個窗子,還開着。晚風吹動了窗簾,隐約能看到窗外搖晃的樹影。
他沒再關心彈幕裏瘋狂刷過的“啊啊啊啊”,将手機放進口袋拿起車鑰匙出了辦公室。
穆長川助理依舊在陪他加班。見辦公室門被推開心裏一喜,剛要問是不是要下班了時,只看到他雷厲風行地穿過走廊留下的背影。
看都沒看自己一眼。
“……”
穆長川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連棣:怕他着涼才去的,不是我想看。
長川:……(露出了質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