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黑夜寥寂,月色沉霜。
池塘一側的樹枝輕輕晃動,垂落于水面的綠葉點尖聶取,帶起幾滴泛着熒光的水珠迎風而起,忽而又盡數灑落,擊打成一個個波光粼粼的水花緩緩蕩開。
石階上,一道黑影沉浮其上,穩如磐石。
牧冷側頭斜倪,耳尖微動,在他身後有腳步聲踏近,緊随着一道銀光直逼飛來,他側身躲避,一手撐地打橫,腳尖掃向水面,激起一片水花,騰空旋轉數圈避開了飛來的匕首。
一聲沉悶的“咕咚”聲,那把匕首沉入池底。牧冷打眼一瞧,那是他留在馬屁股上的那把利刀。
他躲得輕巧,卻還未及站穩,眼前便閃過一個身影,對方一拳打在他的腹中,力道之重,堪比重石壓身。
他摔倒在石階上,看着一旁深幽的水面,心裏反倒松了口氣。剛想擡頭說點什麽,他的上半個身子就被強行塞進了水裏,冷冷的池水充斥着他的整個腦袋,胸口,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讓他控制不住的奮力掙紮。
求生的本能是無止境的,可無奈于自己的手腳正被岸上那家夥鉗制着死死的。
他屏氣懾息,還是灌了不少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至少對于他來說,是漫長的,直到岸上那家夥稍稍松了勁,他才得了空隙鑽出水面。
“我沒有打算傷害她。”
逃離窒息的第一刻,牧冷急忙道出這句。
袁戈的雙手像是一把枷鎖,緊緊的禁锢着他動彈不得,那張良善無害的俊顏帶着三分陰戾,冷冷視之。
深幽的眸子,像一個看不見底的黑洞,森然注視着牧冷。
深夜的冷風刮着水面吹來,不禁讓牧冷暗自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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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眼前這個人,心裏很清楚,對方骨子裏的陰狠。
身上的枷鎖松了勁道,牧冷疾速翻身跪伏在一邊,調整着自己的氣息。
袁戈立在一邊,垂眸看着他:“你找我來何事?”
牧冷緩了緩,眼裏露出幾分銳利之色。
“你出賣黑鷹?”
袁戈眸色加重,盯着對方同樣不和善的目光,深思片刻,道:“一切都是聖上設的局。”
牧冷起身道:“你是說,皇帝故意引我們出來?他覺察到了?”
袁戈沒有說話。
牧冷心已明了,直接挑明重點:“我需要一批兵器,你來想下辦法。”
袁戈道:“兵器周鶴不是已經替你們弄到了嗎?”
牧冷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周鶴替他弄兵器這事辦得十分隐蔽,對方是如何知曉的?
縱然心中有疑惑,眼下也顧不了這些。
他解釋道:“入城被官兵圍捕,那批兵器自是沒辦法帶走,現在估計還在府衙裏扣着。”
袁戈看着他:“你想讓我去替你偷出來?”
牧冷點了點頭,補充道:“黑鷹會接應你的。”
袁戈冷哼一聲,道:“接應?如何接應?你們現在自己都自身難保,但凡出現在官兵眼裏都會被射成篩子,難不成你們是想以命來換那些兵器嗎?”
牧冷不為所動,語氣堅定道:“只要能拿回兵器,黑鷹的弟兄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袁戈凝視了他許久,道:“可我怕死,我不會打沒有勝算的仗。”
牧冷急了:“你不是三皇子的人嗎?你難道不想救出三皇子?”
“我自有考量。我問你,你拿了兵器後打算如何?直接闖入皇宮刺殺聖上?還是帶刀闖入地牢救出三皇子?恐怕你們的人還未進入宮門,就會被宮牆上的精英護城軍利箭攔截。如今的皇城,早不是一年前你以為的那個脆弱不堪的皇城了。”
被袁戈直擊戳穿現實的殘酷,牧冷的雙眼憤然赤紅。
袁戈見狀,害怕對方會做出難以掌控的事,語氣也柔了三分。
“兵器的事我會想辦法,不過一切都得聽我號令行事。如今是在京中,到處都是搜捕你們的精銳兵,你們也小心點,盡量躲得隐蔽些。”
袁戈無心與他周旋,交代事宜後便回了公主府。
第二日,趙昧洗漱後出了屋子,一眼就見到立身在屋檐下的袁戈,對方手裏捧着一碗藥湯,正一臉笑吟吟的看了過來。
“你何時來的?”
袁戈湊近幾步,低着身子道:“方才。”
他繞過趙昧,直徑走向屋裏去。
“快點過來把藥湯喝了。”
趙昧皺着眉頭,跟着進了屋子。
“你今日怎麽這番态度同我說話?”
袁戈佯裝不解:“我怎麽了?我不是一貫這個态度嗎?”
趙昧有些懵然:“不對,總感覺哪兒不對勁。”
袁戈道:“那公主聽着生氣嗎?”
趙昧搖了搖頭。
“既然不生氣,那就沒有不對勁一說,來,快把藥喝了。”
趙昧盯着碗裏冒着熱氣的湯藥,顏色是比以往要濃重了許多。
“這藥…很苦吧?”
袁戈只是笑笑,将碗遞到了她的嘴邊。
趙昧一咬牙,硬着頭皮把藥喝下去了。
“喝完了。”
她将空碗遞給袁戈,卻見對方擡手往她嘴裏塞了一個東西,甜甜的,潤潤的,入口就化了。
“是梨膏?”
趙昧有些驚訝的看着袁戈。
袁戈笑道:“好吃嗎?甜嗎?”
趙昧被對方這般笑看着,突然有些腼腆了起來,低着頭道:“甜。”
她回避着對方的視線,自然也不知道,袁戈看向她的眼裏,是柔情似水的寵溺。
“你喜歡的話,以後每次喝完藥,我都給你備着,好不好?”
趙昧看着對方手裏的空碗,聲音輕輕的。
“好。”
——
昨日經由範世偌那麽一鬧,城中不少人都聞得風聲閑語,尤其是當晚去過賦春樓的富家子弟,有不少還曾去過範府說過親,在知曉範世偌勾引公主的男人反倒被對方嫌棄時,不禁捧腹大笑,言語也龌龊了起來。
一個閨閣裏的姑娘,滾到了已婚男子的床榻上,這樣的事傳出去,大抵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範老夫人氣得兩眼發黑,整個一仰頭暈了過去。
範世晏起初聽旁人說起時,還不相信,甚至要狀告那些污蔑他女兒的人。後來,親耳從大女兒範世瑄那兒得到證實時,一身挺直的骨頭瞬間就塌軟了下去。
他範府不說多麽高風亮節,好歹是身子板正,從不給旁人說閑話的機會,就連自己的兩個女兒,一向也是貴門口中的佼佼者。
自己眼裏的乖巧女兒幹出這等子下流無恥,敗壞門風之事,這讓他的這張老臉如何能擡得起來?
“跪下!”
範世偌身上挨着數道藤鞭,仍舊不改口。
“女兒要嫁給袁醫士,女兒就要嫁給他。”
“你——”
範世晏氣得又往她身上打了一鞭子,問道:“你還嫁不嫁了?”
範世偌咬着牙道:“嫁,就算父親打死我,我也要嫁。”
範世晏氣得握着藤鞭的手都忍不住發抖。
“好啊,反了天了。那袁戈有什麽好的?你就鐵了心要嫁給他?要去給他做小妾?他是給你下了什麽迷魂藥了讓你這麽魔怔?”
範世偌雙眼含淚道:“父親,女兒鐘意他,很早就鐘意了,如果不是公主橫插一腳,他一定會跟我在一起的,要是沒有公主就好了……”
“啪!”
範世偌臉頰火辣辣的刺痛,耳邊是範世晏強壓怒火的提醒。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這些話我是不是早就提醒過你不許再說,你忘了你當初幹的事了嗎?”
範世偌眼中晃動不安,埋藏在心底裏的秘密,就好像生根發了芽,慢慢的要往外冒出來。
一種恐慌由心底而升。
她顫抖着聲,道:“父親,我錯了,我日後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了。”
範世宴長嘆一口氣,道:“你能明白就好,我們範府如今能在朝中走的穩當可不容易,莫要叫為父寒了心。等這陣子閑言蜚語過去了,為父再替你謀個合适的郎君,左右我範府在京中也是有些臉面的,想來巴結的官家也不在少數,總能挑出個好郎兒。”
範世偌淚流滿面,抽泣着道:“女兒全聽父親做主。”
——
寶墨殿內,延熙帝正在玉案前批改奏折,在他的面前,放置着任州官報的書信,信上言明官印至今未有下落,或恐早已不在任州界內。
延熙帝垂眸深思,手中的筆墨也擱置在一旁。
掌監餘公公渡步前來,輕聲禀報。
“聖上,公主來了。”
延熙帝聞言睜開眼,道:“傳她進來。”
寶墨殿中不分日夜,掌滿八盞琉璃燈,燈芯特制,發着橘紅的火光,于琉璃盞中舞動不止。
趙昧來到殿中請禮,延熙帝起身來到她身邊,細細的端倪着她的臉,眼裏多了幾分憐愛。
“朕聽聞,昨夜你的眼疾又犯了?”
趙昧垂眸道:“眼下已無事了。”
延熙帝卻是輕聲嘆息:“你總是在朕面前表現的一切都好,事實上,苦楚你都是自己暗地裏受着。”
他一手搭在趙昧的肩上,将她攬入懷中。
“太像了,你和你母親真的是太像了。”
趙昧僵硬的任由着對方抱着,眼裏漸漸蓄滿了霧氣。
“你母親也總是報喜不報憂,即便身處難境,即便舉目無望,她最後留給朕的唯一期望,也就只有你了。有時候,朕反倒希望你能多加任性點,讓朕寵着你,讓朕彌補你兒時的缺失。”
他一手撫上趙昧的眼罩,手指微微顫抖着。
“景言,你怨恨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