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賦春樓是京中最是富麗堂皇的酒樓,能進出這裏的人要麽是達官顯赫之人,要麽是腰纏萬貫的商戶奇才。而那些平凡普通裏的老百姓們,只能夠立于街邊兩側遠遠的觀望幾眼,趁着貴人們進出時的檔口,隔着簾隙窺視着裏邊的紙醉金迷。
一陣馬蹄踏步聲由遠而近,有人尋聲探着脖子看去,只見街道的盡頭,三匹烈馬奔跑過來,揚起一陣塵土後,利落沉穩的停在賦春樓門前。
趙昧利索下馬,肩上的披風随着動作揚起一道弧度,将她的身姿盡數顯露在燈火之下。
她束腰而立,氣場逼人,腰間別着的一把鑲鑽的匕首發着耀眼的光芒,引得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賦春樓的管事是位不到四十的中年男子,他見得趙昧先是一驚,而後又不确定的多看了兩眼。
一旁化春瞧見厲聲道:“見到公主還不行禮?”
有了他這一提醒,那管事才如是确定,立刻行了禮。
“小人惶恐,竟沒想到公主親臨,未能親迎,還請公主見諒。”
趙昧對着四周看了一眼,直截了當道:“範府二小姐訂的哪間屋子,立刻帶我過去。”
管事領命帶着趙昧三人上了三樓的雅間,相比與一樓和二樓,三樓的氣氛倒是過于安靜了。
管事領着幾人穿過一條長長的過道,繞過兩間發出沉悶低吟的屋子,最後停在了靠牆角的那間屋子門前。
這間屋子是整個三樓裏最靠裏邊的,鮮少有人會路過此處打攪,安靜的仿佛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趙昧由心的感覺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一只手宛如千斤重,怎麽也擡不起來。
曉曉作為女人,自當也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可這樣的事實不該由公主承受,尤其還是親眼目睹。她想上前阻攔,想勸公主回府,卻見到化春先她一步推開了屋門。
那是怎樣的一幅場景?
滿屋子的酒氣,女人體脂的香味,滿地撕碎的衣衫,那張淩亂不堪的被褥,以及…那對赤身裸體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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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直擊心底的沉悶痛感越發的明顯,趙昧的心裏好似喘不過來氣一般,四肢麻木,無知無覺。
化春即便再不懂男女間的心思,也明白驸馬今日行為,無疑是給公主戴綠帽子,這樣的行徑是要将公主推至風口浪尖,遭人說閑話的。
一怒之下,他掐住袁戈的脖子,迫使的對方喘不過氣來,被迫醒來。
袁戈雙眼迷茫的看向化春,還沒搞清楚狀況,便被對方拽起來,怒目而視。
“驸馬,你這是想死嗎?”
袁戈的頭昏昏沉沉的,還伴随着隐隐的脹痛,他正想要起身時,才發現自己赤身裸體的坐在床上,下身被扯得淩亂的被褥遮掩着。
他驚訝的看着自己的身體,視線慢慢瞥向身旁躺着的人,心裏瞬間沉入冰潭。
似乎是立刻的察覺,他猛然轉頭看向門口,再确定看到那抹身影後,眼裏是無法言明的驚慌失措,酒後上頭的紅潤之色頃刻間消失殆盡。
愧疚、難堪、以及無法言喻的此情此景,他除了腦袋蒙然如當頭棒擊,仍舊沒有理清自己方才所發生的一切。
他心裏篤定着,自己絕不可能對範世偌做出這樣的事。
“公主,你聽我解釋,我……”
趙昧眼裏的厭惡冷漠像一支懸空的利箭,直指向袁戈的心中,讓他嘴邊的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去言明。
他要以怎樣的身份去解釋,去求得對方的原諒?
又或者,對方根本就不在乎他的解釋呢!
一旁的範世偌此刻将一條雪白的手臂攀在袁戈的身上,喃呢着起身。
“袁郎,發生何事了?”
她半眯着眼眸,面上是嬌滴緋紅,胸前是一片裸露,僅僅用着一方被褥遮擋着。
化春見得這番景象立刻撇開了臉。
袁戈極其厭惡的看向身邊的範世偌,若非是他此刻沒有衣衫蔽體,他恨不得離這個女人百裏之外。
他将對方的手臂狠狠的甩開,再一回頭,門前已經沒有人影了。
耳邊只能隐隐聽得曉曉急迫的呼喊。
化春看着這一屋子的淩亂,恨不得替公主手刃了面前這對狗男女,可到底公主沒有表态。他擡手用刀柄勾了一件長衫丢在袁戈面前,便急忙跟了出去。
趙昧沉着一張臉,眼底淬着冰霜。
她一路極快的下至一樓,想趕快離開這等吵鬧是非之地,耳邊是男歡女愛的嬉笑聲,尖銳刺耳,頭頂是萬丈燭火閃爍着耀眼的光輝,明晃晃的,将她周身照于人前,絲毫不留。
嘻嘻鬧鬧間,她感覺周圍的所有人都好似在取笑她,她很讨厭這樣的感覺。
“咻”的一聲,銀光虛影間,頭頂上偌大的燭燈頃刻間垂落下來,重重的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燭油灑落一地,燭芯漸而熄滅,整個大廳瞬間黑沉沉一片。
突如其來的黑暗,驚擾了興致欲欲的男客們,也驚吓到陪酒的姑娘。
有人詢問緣由,有人破口大罵。
管事的忙不疊的重新點亮了幾盞小燈,勉強撐起一樓的光線。灰暗的餘光下,頭頂上方的木梁上插着一柄精巧的匕首,那把匕首上鑲刻有一顆熒光閃閃的鑽石。
有人走至他身側,丢下一句話。
“那顆鑽石就當是賠你的損失了。”
一樓的動靜,三樓是聽不見半點。待得屋子裏的人都走幹淨了,範世偌嬌聲的喊了一聲:“袁郎。”
下一刻,一只暴滿青筋的大手毫不客氣的掐住她的脖子,袁戈滿眼怒火的瞪着她,咬牙切齒逼問:“你都做了什麽?”
範世偌的脖子受力難耐,連口氣都吸不均勻。她面色痛苦的拍打着扼住她喉嚨的手,歇斯底裏道:“我愛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袁戈将她壓在床上,看着她滿臉漲得紅紫,仍舊沒有松開手中的力道。
“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你嗎?你怎麽敢的?”
“你敢做局陷害我?你到底有什麽意圖?你到底想幹什麽?”
範世偌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拼命的掙紮,拍打,一道道抓痕留在袁戈的手背上,已經是她能使出的最後力氣。
袁戈眼裏布滿張怒的殺意,眼底赤紅一片。他只需再稍作用力,對方的喉骨便會被他捏斷,可他最終還是松開了手,在對方快要窒息時給了其喘息的機會。
範世偌一邊劇烈的幹咳,一邊大口的呼吸,她的眼裏充滿血絲,看向袁戈時的眼裏,溢滿了淚水。
“讓我嫁給你吧!我只當你的妾,也會好好和公主相處,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
袁戈起身将長衫穿戴整齊,轉身冷眼看着她:“我不殺你,只是因為你是刑部尚書的女兒,我不想給公主添麻煩。至于你我之間,彼此都很清楚,除了踏枕而眠,其餘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不是嗎?”
範世偌有些驚道:“你……”
袁戈一語戳破:“我這人有個毛病,我不喜歡的女人,即便赤身裸體的站在我面前,搔首弄姿的主動投懷送抱,我也仍舊不會有任何反應。況且,你在酒裏只是下了迷藥,又并非是情藥,不是嗎?”
他俯身狠狠捏着對方的下巴:“既然想做這個局,又不敢真的舍身入局,既想保全後路又想達成所願,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光在這一點上,你就比公主差遠了。”
範世偌伸手抓住了袁戈的手,不甘心的道:“我只是想能正大光明的和你在一起,如果你覺得我心意不誠,我願意現在就獻身于你,只要你肯娶我。”
袁戈看着對方握着他的手,一點點的将他的手往自己的胸下探去,他只覺得範世偌真的是瘋了。
他狠決的抽回了手,任憑對方如何哭喊喚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賦春樓。
——
趙昧沒有回府,而是駕着烈馬在夜色中狂奔不止,她想一個人待會兒,所以勒令曉曉和化春不許跟過來。
她沿着城郊的小路駕馬騎了一個來回,停足在一方池塘的石階上坐下,看着迎風飄蕩的水面,一時恍了神。
回顧今夜種種,其實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何在聽到袁戈同範世偌在一起喝酒時會難過,在親眼目睹袁戈和範世偌□□的躺在一起時會憤怒傷心。
那種心痛到四肢麻木的感覺,現下想起心中還是一陣苦楚,這樣的感覺放在以前從未出現過。
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自己明明已經問過他了,若是當真喜歡範世偌,大可直接跟自己說明白,為什麽要做出這樣難以言喻的事來?
想不明白,想不通……
水面蕩起漣漪,趙昧來不及多看便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罩,一陣鑽心刺痛自左眼襲來,她驚慌間扯掉眼罩,看向水面上的倒影,自己的左眼四周漸漸浮現出幾道紅痕,猙獰着,一股灼燒竄入眼中。
她立刻緊緊的捂着自己的左眼,一邊強忍着疼痛,一邊極力爬起來向路邊停靠的棕馬跑去。颠颠撞撞間,她好不容易爬上了馬背,卻因為疼痛劇烈,暈了過去。
晚間涼風習習而過,馬背上的人絲毫沒有動靜,一張嬌容在月色照映下顯得無力蒼白。
小路對面的暗巷裏,走出來一身黑衣裝扮的人,那人步伐輕緩,悄無聲息的來到馬身一側,看着馬背上的人兒,是無聲的注視着。
忽而,一道寒光驚現,馬啼聲長嘯哀鳴,前蹄重重跺了兩下便朝着城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