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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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張璃蒼白的指縫中,有刺目的鮮血流出。
“阿璃你給我看看,給我看看!”向炀也蹲下,他不敢去扯張璃的手,只亂喊着。
張璃捂着額角沒說話,他身前有顆小石頭,石頭尖角沾着血——剛才就是這東西打過來的。
“瘋了!瘋了!——”
洞口乍然傳來驚雷爆破般的吼叫!
這聲音尖銳,撕裂,震得向炀胸口生疼。
向炀終于擡起頭,也終于看見了站在山洞口的繡三娘。
繡三娘臉色一陣白一陣紫,她打出生,除去死了丈夫兒子那兩天,還從沒動過這樣大的情緒。
這算什麽荒唐下流事!
繡三娘恨不得将向炀當場掐死。
“娘。”向炀眼圈倏一下紅了。
他看看張璃,看看張璃流的血,再看繡三娘:“娘,你是跟着我過來的?”
——陰錯陽差,什麽都遮不住了。
但是,但是......
“娘,你要打打我,你別傷阿璃......”向炀空愣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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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你?我的确就是想打你!我恨不得現在弄死你!”繡三娘幾步用力走來,“你個死不要臉的東西!”
她擡腳,朝向炀的臉踢過去!
是張璃反應快,迅速将向炀抱住,繡三娘這一腳,便踢到張璃背上。
一腳緊接一腳,繡三娘拚命踢踹張璃,聲嘶力竭地不斷罵:“怪不得你夜夜出門私會!我本想看看是哪家的狐貍精這樣下賤,真該送去貞女廟關到她死!沒想到竟然是個男人!”
“你們真是好不要臉,不要臉!”繡三娘感覺腹腔裏的血全頂來頭上,她或許就要炸掉,“該死!你們真該死!”
向炀一句一句聽下來,魂兒大約是被罵散了,他幾乎是小聲哀求:“娘,為什麽罵得這樣難聽?”
——他喜歡一個人。情真意切地喜歡一個人。就算是個男人,又如何?
天神讓他長一顆心,讓他一顆心熱着,動着,不就是給了他活命的能耐,給了他愛人的能耐嗎?他現在愛了,怎樣就該死了?
可惜向炀哀求的聲音太小,繡三娘根本聽不見。
但張璃聽見了。
張璃挨繡三娘的踢踹,卻穩得像個遮風擋雨的庇護,把向炀安全摟着。他的手一下下捋順向炀的背心,鮮血從額角淌下,流過他眼睛。他溫柔地對向炀說:“阿炀,別怕。”
向炀狠狠一哆嗦。他伸手抹把臉,抹得手上濕熱。低頭看——有張璃的血,還有自己的眼淚。
向炀抖着手,突然發力,将張璃從自己身上推開。他這一推,繡三娘正踹來一記狠的,怼到向炀下巴上。
向炀仰頭倒地,鼻孔淌血,舌頭也磕破了,他扭頭往地上呸了一灘紅,糊得滿臉血花。
“這人從哪來的?我問你從哪來的!”繡三娘指着一邊的張璃,還是朝向炀罵咧,“咱鐘情河也就出了你這一個傷風敗俗的玩意,你從哪搞來這麽個髒貨!”
“娘!”向炀大叫,他幾乎是從地上彈起來的,頂滿臉鮮血立在繡三娘跟前,“娘你不能這麽說阿璃!你不能這麽說他!”
他這副急赤白臉的護食兒模樣給繡三娘吓冷了片刻,而片刻過了,繡三娘更是暴跳如雷。
“畜生!我讓你護着!”繡三娘又朝向炀肚子狠蹬去一腳。
向炀剛才起得猛,鼻腔裏的血氣還嗆得他犯暈,這一下沒抗住,摔地上又滾了一圈。
被嘴裏的血嗆到,向炀伏在地上,難受地嘔出幾聲血咳嗽。
“我真是造孽!造孽!我怎麽就撿了你這個賤種養活!”繡三娘還像魔鬼一樣大罵。
向炀每喘口氣都覺得心窩生疼,肺似乎在□□一般,他只顧着和繡三娘對峙,卻沒發現,另一邊的張璃變了臉。
張璃這時站來向炀身前。
盡管向炀看不到張璃的表情,但向炀就是明白,張璃現在的臉色有多難看,以至于他一眼瞪過去,竟讓對面耍潑的繡三娘頓了嗓兒。
“阿璃,阿璃,她是我娘親。”向炀抓住張璃的褲腿,輕輕搖了搖。
繡三娘不知看見了什麽,人眼竟瞪得比牛眼黑,她指着張璃,大喘口氣:“你、你少吓唬我!惡心東西!”
“阿璃......”向炀又搖了下張璃的褲腿。
張璃咬死牙,咬得下颚顫抖。他轉過身,扶起地上的向炀,用滾熱的手掌擦向炀臉上那多血。
向炀還有些暈乎。只是這關頭,他居然很自然地對張璃笑了下。
短短一抹笑,慘紅慘紅的。
張璃閉了閉眼,強忍着憋下胸腔裏的痛苦,拉向炀起來:“我們走。”
張璃扶着向炀出洞,入外頭那漆黑一片的深夜。
可繡三娘又不幹了。她養了向炀十幾年,再怎麽喪盡天良,她也不能這樣輕易放了這個“兒子”!
“向炀你敢!”繡三娘沖上去。
為了這一“娘”字,婦人真不曉得哪來這樣大的功力,她撲上去,像野獸撕咬一般和張璃搶向炀!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這話甭管着不着調,有時候是褒揚,有時候,倒更像罵人。
張璃要甩掉一個繡三娘輕而易舉,只是礙着向炀,礙着她是向炀的娘親,張璃不能弄傷了她。
可她扯拽向炀一條胳膊不撒手,張璃沒轍,只好在繡三娘肩頭推去一把。
“啊!——”繡三娘驚叫一聲,摔倒時手順勢刮扯,刮下了向炀腰間滋哇亂叫的銅鈴铛。
“鈴铛!”向炀急忙摸過腰間。
銅鈴铛脫繡三娘的手,咕嚕嚕滾向山崖邊!
“我去拿!”張璃一步飛快跨出去,搶在鈴铛滾落山崖前,在崖邊将它抓了起來。
張璃拿了鈴铛,剛要跑回向炀身邊,帶人離開,繡三娘此時卻正從地上起來,她雖精疲力盡,罵也罵不動,打也打不動了,但還随手從腳邊抓了顆不大不小的石頭,對着張璃便扔:“滾!滾!”
“阿璃小心!”向炀脫口喊出。
張璃連忙一轉身,扭過腰躲開,可他腳下土石不平,着急之間,腳掌打了滑兒就要栽倒!
繡三娘早蓬頭垢面,不管不顧,她熊瞎子般又接二連三打來幾顆石頭,說來是寸,其中一顆竟正中了張璃的眼睛!
左眼傳來劇痛,随後血紅一片,張璃痛喊一聲,腦袋嗡一陣暈眩,他穩不得腳下,一晃身,竟那麽直落落從山崖邊栽了下去!
“阿璃!——”向炀魂飛魄散。
他發狂一般滾爬過去,伸長手臂去抓人。
晚了。
張璃和夢裏一樣,帶着血,離開他。
鐘情河深得,将張璃落水的聲音瞬間吞沒。
“......阿璃......”向炀瞪着眼前的銅鈴铛。
張璃摔下去的一刻,還将這鈴铛扔了上來。
那一瞬間,張璃有看他一眼嗎?眼睛......張璃的眼睛一定很疼。
一定很疼的。
向炀死死鉗住銅鈴铛,手中抓滿一把硬沙。
“不,不!”向炀登時就要跳下去找人!
“你真瘋了!”繡三娘使了吃奶的勁兒,手快地從後面揪了向炀一把。
她抓向炀的背心,整個人幾乎騎在向炀身上壓着他:“你真瘋了!真瘋了!”
繡三娘罵呀罵,罵得自己竟然哭了。
她已有多年未流過眼淚了。
她認了苦命,認了家破人亡,認了孤苦無依,認了向炀。不,或許認了向炀,就沒認孤苦無依。
“你就為了個男人,不要命了嗎?”繡三娘的眼淚仿佛是長了棉絮的混沌珠子,接二連三砸去向炀臉上。
“你說話!”繡三娘掐着向炀衣領,掐得手背泛青。
向炀直愣愣地瞪着繡三娘,感覺自己是死人。
黑魆魆的夜空,猝然閃過一道煞白的光,随後轟隆一聲巨響,一道生雷滾滾落來,正炸在繡三娘和向炀身後!
“啊!”繡三娘從向炀身上蹦起來,她回頭一看,後頭那洞前竟已經燒起一片!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摔下去的!”繡三娘腿肚子發軟,“走,走,快走!”
她去拖向炀的腿,邊瘋狂尖叫着便将向炀拖走。
向炀這會兒是個累贅,但若沒有向炀,她眼下不敢自己下山,更別說後半輩子的指望了。
繡三娘拽一段,拖一段,等天大亮了才好不容易帶向炀回到家。
因為她粗魯艱難地拖拽,向炀後背剌出道道的血绺子,背心被泥血完全浸透了。
等繡三娘呼號帶喘地将向炀弄上床,她已然狼狽不堪,幾乎去了半條命。
“混蛋東西!”繡三娘有氣無力地,卻還在罵,還在哭。
她趴到向炀身邊。
向炀歪過頭,空洞地看她一眼,然後閉上眼皮,又翻個身,将那駭人的、血淋淋的背心對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