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t25
chaptet25
侍從告訴阿伊莎，國王陛下現在得空見她了。
阿伊莎把手中的書放回書架原位，跟着侍從去了寝宮。
她走進去，看到鮑德溫四世正躺在窗邊的椅子裏，閉着眼睛，曬着月亮。
阿伊莎把腳步放得很輕、很慢、很柔軟，像是踩在月光之下。當她快走到鮑德溫四世身旁一米處時，他終于睜開眼睛，側目望向她，那雙眼睛還是那麽深邃，幽暗而寧靜。
“我一直在和泰比利亞斯商量去卡拉克的事情，沒想到聊到了晚上，讓你久等了。”
“沒關系，議事廳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知道陛下很忙。”阿伊莎看了一眼桌上的餐食，原封不動的擺在那裏。
“侍從說你找我有事，說說吧。”
“我希望能追随您一起出征。”她說得铿锵有力，眼裏充滿了堅毅。
“你還記得自己曾經答應過我什麽嗎？”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掃過，仿佛在權衡着什麽，雷納爾德的事情已經夠讓他頭疼煩心了。
阿伊莎緊緊攥着衣裙，她的手心滿是汗水。
“我記得，正因為我不想再隐瞞您任何事，所以我才敢坦然地站在這裏。”
鮑德溫四世沒有立刻做出回應，他閉着眼睛休息了幾分鐘，才睜開眼睛看向阿伊莎，提醒她可以繼續往下說。
“我曾跟着魯格斯從卡拉克來到耶路撒冷，所以我對卡拉克并不陌生，我知道去那裏路途很辛苦，但我不怕，我可以吃苦。”
鮑德溫四世的反應并沒有阿伊莎想象中那樣強烈，她以為他不同意，便鄭重地行了一禮：“您曾經教過我‘人在做事之前不可不問一己良知’，我一直記到今天，我也想去守護耶路撒冷，雖然我不能給您什麽實際性的幫助……”
守護耶路撒冷？
這位年輕女孩身上總是透着一種令人捉摸不定的想法，明明知道不能給他什麽實際性的幫助卻還是執着地要跟随。不過她有句話說到了點子上，而且這種認真的語氣實在是讓他難以拒絕。
他又側過頭去看窗外的月色，這樣的狀态持續了一會，他就是對着窗外發呆也沒有動彈一下。
阿伊莎站在那裏等着他吩咐，可等了半天，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說：“陛下？”
他終于轉回頭來，整個人看過去依然是帶着月色的冷調。但是目光落到她身上時，還是稍微柔和了一點。晚風吹過，帶着淡淡的憂傷與寂寥。
“你又要以‘伊萊亞斯’這個名字跟着我嗎？”他問道，聲音裏帶着好奇與關心。
阿伊莎為曾經隐瞞去加利利的事情感到羞愧，卻毫不猶豫的回答：“如果您允許的話。”
“不，這次不用。你可以用自己的名字、身份跟在我身邊。”說完，他又重新閉上眼睛，雙手放置胸前，這是一個舒服慵懶的坐姿，但他看上去很疲憊很辛苦。
衣架上，那件銀白色的騎士裝在月光下散發着淡淡的光芒，看似平靜卻又好像在訴說曾經的傳奇故事。
阿伊莎記得那帶着涼意的織物面感，記得提爾的威廉對她講述過的故事，沒能親眼見過他十六歲的樣子，但是從那些只言片語中已經可以想象出他的模樣。盡管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孩，他的身體被麻風病折磨得千瘡百孔。但他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和驕傲，仿佛天塌下來都不怕，也無懼別人對他投去或鄙夷或害怕的目光。
阿伊莎選擇不再打擾鮑德溫四世休息，朝他行了一禮，安靜地離開了這個房間。
等到了出發那天清晨，阿伊莎戴着頭巾和面紗，穿着藍色為主的衣袍，這樣看上去和耶路撒冷騎士團一起不會顯得很突兀。
她是作為醫護人員随行去的，泰比利亞斯一直擔心鮑德溫四世的身體狀況經不起路上颠簸，他這次特別安排比以往多一倍的醫護人員，連蘇萊曼也要一同跟去，因為泰比利亞斯不放心在卡拉克當地找的醫生。
“阿伊莎！”納綏爾騎着馬，從前方跑了回來，“真沒想到陛下能批準你跟我們一起出發。”
确實，事實上，她也沒有想到。
“你怎麽過來了？”
“馬上就要出發了，給你看看我出征前的儀式感。”納綏爾親吻了自己的騎士劍，“上帝，請保佑我們此次贏得勝利！”
阿伊莎愣愣地看着納綏爾做完這一切，什麽也沒說。
“禱告完畢，我走了！”納綏爾揚起馬鞭拍了一下，只聽一聲馬叫嘶鳴，納綏爾順着來路跑去了前方。
大軍就要出發了。
天空黑沉沉的，底下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
一陣陣刺耳的刀劍聲彌漫在空氣中，掩蓋了一切生命的氣息。士兵們身上的鎖子甲有的已經破損，他們踏着沙塵，揮舞着武器，眼神中充滿了仇恨和絕望。這裏已經被戰争徹底吞噬，殘骸橫飛到處都是，血液混合着黃棕色的泥土，散發出惡臭的氣味。
不久前，這裏經歷了一場小型的戰争，由薩拉丁派出的一小部分前來打探虛實的隊伍，伊瑪德作為薩拉丁得力副将，活抓了貝裏昂，想把他作為俘虜帶去大營。
“知道我為什麽沒有殺你嗎？”
“不知道。”灰白色的天倒映在貝裏昂的瞳孔裏，他倒在泥濘的地面上，身體緊貼着冰冷的土壤，與大地融為一體。耳邊似有似無響起了馬蹄聲，這是他離上帝最近的時候。
“你保護了那些朝聖的人。”伊瑪德把屬于貝裏昂的劍插進土裏，還給了他。
“也許是你的王命你這樣做的，但你依舊聽從了他的話。”
高溫下，汗水不斷地從伊瑪德頭頂滑下，他緊握着手中的長劍，目光堅定地望向前方的卡拉克城堡。
這座城堡是耶路撒冷最強悍的一道防禦，他們頂着酷暑和缺少水源的困境下來到了這裏。眼看勝利就在前方，等俘獲卡拉克的城主，耶路撒冷的一道防禦就被他們攻破了。
貝裏昂捂着手臂站起來，他望着前方，伊瑪德知道他在等。
“你确信你們的王還會來嗎？”
“當然。”
伊瑪德開起了玩笑：“你可以去卡拉克，但是你也逃不掉，因為我的王薩拉丁已經來了。”
他剛說完，上揚的嘴角耷拉了下來。
遠處，一團黃沙被馬蹄踐踏翻騰而起，灰暗的雲層被撕開，一束光從破裂的縫隙裏照射下來。
貝裏昂和伊瑪德齊刷刷地轉向那個方向，千軍萬馬踏過煙塵，耶路撒冷的十字軍排列成整齊的隊伍，像藍白相間的海浪向着他們奔襲而來。随着馬蹄聲的逐漸接近，地面震動，一個龐大的金色真十字架閃爍着上帝的光芒，赫然出現在視線中。風沙飛揚，那些身披重甲，騎着高頭駿馬，手持利劍長矛的騎士高舉着旗幟，發出呼嘯的聲音。
伊瑪德對着身邊一個騎兵吩咐：“去禀告吾王薩拉丁，耶路撒冷王來了！”
馬蹄踏在戰場上，發出沉悶的聲音。薩拉丁來到戰場上，一小隊騎兵緊跟在他身後。薩拉丁見耶路撒冷王孤身一人前往，扯下面紗朝身後的士兵呵斥一句：“退下！”
薩拉丁來到戰場中央，朝眼前的少年舉起了右手，無名指上戴的一枚銀色戒指熠熠生輝。
鮑德溫四世同樣舉起了右手，他的手只能勉強伸一下又很快放下。白色手套因為長時間馭馬變得肮髒不堪，而這裏顯然也沒有很好的條件支持他去重新換一副嶄新的手套。
薩拉丁還沒有到老眼昏花的程度，這位年輕國王的虛弱一覽無餘，他的眼神不再像八年前炯炯有神，清澈湛藍，透着一種難以掩飾的疲憊神色。少年的肩膀朝右歪斜，微微歪着頭。盡管他依然坐在馬背上，但薩拉丁認為他搖搖欲墜的身軀只需座下的馬再稍微一點點的晃動，就能輕易跌落下去。
能率領三大騎士團在他踏平卡拉克城堡前趕到，想必是不眠不休，沒有停止的趕路，不過現在他還是先抓緊時間把更重要的事解決。
“請閣下撤走軍隊，讓我來解決此事。”
“我請你返回大馬士革。雷納爾德·沙提昂會得到懲罰，我保證。”
鮑德溫四世緊握住缰繩，馬兒感受到主人的情緒，不安地踢踏着地面，鐵蹄周圍揚起一圈小小的塵土。鮑德溫四世的身體跟着戰馬搖晃了一下，他并不在意這些，聲音依舊冷冽堅定：“撤兵，否則我們同歸于盡。”
兩軍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而壓抑，雙方的士兵都靜靜地站在各自的陣營裏，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一幕上。空氣似乎凝固了，兩個強大而堅定的靈魂在這一刻産生交鋒，也許雙王相遇注定會創造出永恒的傳說，在歷史上畫下濃重的一筆。
幹燥的空氣灼熱而又刺鼻，迎面吹來的風讓鮑德溫四世的眼睛異常幹澀，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從鼻腔裏呼出的渾濁的氣體撲在鐵制面具上。缰繩快要從他右手裏脫落，他沒有太多時間給薩拉丁考慮，他發出最後的問詢，語氣如冰，堅硬鋒利：“同不同意？”
贏得一場戰争不止需要韬略和兵力，水源也是最重要的因素。沙漠中最缺少的就是水源，這對他和他的軍隊很不利，薩拉丁的目光與鮑德溫四世的視線相交，沒有一絲畏懼。
這位少年曾經打敗過他，如今卻陷入了如此境地。薩拉丁知道他命不久矣，暗自嘆息，也許這就是命運的捉弄，無情地摧毀着一個人曾有過的輝煌與榮耀。
“同意。”他說。
得到最終的回答，一聲虛弱的喘息從鮑德溫四世的喉間溢出，意識到不該在敵人面前過多地暴露自己的虛弱，他很快把頭擡起。
薩拉丁将這一幕看在眼裏，鄭重道：“我會派我的禦醫去看望你。”
這句話聽起來不是一種恩賜，也不是一種穆.斯.林的嘲諷。鮑德溫四世也未曾想到薩拉丁會說出這句話，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回應對方給予他的尊重。他送給薩拉丁一句阿拉伯人最常用的祝福語：“Salaam alaikum.”
“Alaikum salaam！”
薩拉丁騎着自己的黑色駿馬轉身離開，又猛地勒住缰繩，回頭，那位少年正帶兵往卡拉克城堡奔去，想必是為了給他一個交代，去懲罰那位玷污聖地的大臣。
薩拉丁感慨，一個注定要早逝的國王坐在王座上，他不會不清楚自己的命運。聽說他一直沒有放棄，這些年努力維持着耶路撒冷的穩定和繁榮。但那些人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對少年的存在不再抱有希望，于是找盡理由對阿尤布王朝挑釁惹事。即使少年再有能力，耶路撒冷天數已盡，只不過是在垂死掙紮罷了。
漫天黃沙飛舞，映襯出少年如同一個虛幻的幻影，随時都有可能消散在風中。
薩拉丁對着那道身影，再次回應：“Alaikum salaam.”
願真主安拉保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