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墜婦
第87章 墜婦
從三十樓高的天臺往下望去, 人類會變得像蝼蟻一樣渺小。
死後的身體不再動彈了,靈魂如同流動的血一樣脫離了身體,失去靈魂後的蛋白質複合物即使被蟻群盯着也不會再覺得尴尬。
屍體成了蒼蠅的樂土, 細菌的溫床, 一切過往皆成雲煙, 這就是解脫嗎?
顧原擡着女人的屍體, 眼底一片灰暗,又一個鮮活的生命離開了,他做法醫多年, 見慣了生死, 更知道生命的脆弱。
原本覺得明媚的天氣此刻也變得十分的悶熱, 風中帶着血腥味,讓他想到了生鏽的鐵門。
鐵門通往另一個世界, 斑駁的鏽跡就像風幹的血跡,他擡着那些人, 把他們送去另一個地方,自己也像被時間氧化的機器, 思考着能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麽,他終究也是只蝼蟻。
“喂,你沒事吧,心情不好?”
有那麽一瞬間, 李蒙在顧原臉上看到了濃烈的悲傷, 一向不通人情的顧原悲傷起來時, 竟然這麽惹人心疼。
顧原擡起晦暗的眸子, 眼睛眨了眨:”你有注意到她的手臂嗎, 除了高墜造成的擦傷和骨折外, 還有陳舊的傷疤和淤青。”
“是嗎?”李蒙轉移了視線, 湊近了死者的胳膊,仔細的觀察:“你覺得是什麽原因呢?”
“家暴。”
顧原說完,李蒙立馬瞪大了眼睛:“她被家暴了?!”
顧原沒說話,只是盯着死者身上的紅色連衣裙。
死者身上穿的紅色連衣裙像新娘的敬酒服,衣領和裙擺上有金色的流蘇,看起來比較隆重,不适合日常穿,她穿着這樣的衣服,從30樓跳下來,像是在祭奠自己的婚姻。
家暴她的,是她的丈夫嗎?
與此同時,他不由得聯想到了在碑林山莊餐廳裏看到的壁畫:流着淚的新娘,身穿着嫁衣,站在令人窒息的黑色背景下。
第一次看到那幅畫,他就聯想到了死亡,現在這一幕映照進了現實生活,發生在他眼前。
*
王岳沒在樓頂發現其他可疑的地方,就在他打算下樓的時候,無意間瞥見了陽臺角落上一個造型奇特的黑色花盆。
他将頭向右偏了偏,以脖子為軸心,順時針旋轉,試圖在花盆身上看出個所以然來,而下一秒,他便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仿佛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花盆是竟然是一個小小的頭蓋骨,只是被人倒放着,原本應該連接脖子的地方開着一朵鮮紅的玫瑰花,綠葉随着風輕輕擺動着,花朵開得正好,在陽光下就像有生命一樣。
花瓣上的水珠折射着太陽的光芒,這裏所有的花都被毀了,除了那朵盛開的鮮紅玫瑰,它不僅沒有被毀,反而開得嬌豔欲滴,花瓣上的顆顆水珠就像剛剛被人撒上去的一樣。
他看着這盆花,立即有了一種不好的聯想。
在他們上天臺之前,有人在這裏放了一盆花,時間不會太長,畢竟水珠還沒有幹。
也許是死者放的,也許是別人。
他緩緩靠近那盆花,随着一點點靠近,那些逼真的細節也慢慢的呈現出來,他的後背立即冒出冷汗。
這顆頭蓋骨...好像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應該是個小孩子……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王岳發現頭蓋骨後立即通知了痕檢組,痕檢組的人正在取證。
他從天臺下來之後就帶人盯着3004的防盜門。
此時他眼睛裏已經爬滿了紅血絲,精神也高度緊張,額頭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流。
他的腦子裏在不斷的重複一句話:這絕不可能是一起簡單的自殺......
他身後的刑警和他一樣,保持着持槍的姿勢,槍口對準了防盜門,他們都在等死者的身份确認,一旦确認死者是3004的住戶,他們就會立即開鎖,然後長驅直入,把屋裏制造動靜的家夥逮捕。
在此之前,他們要防止裏面的人忽然出來偷襲他們。
隔着一道門,斷斷續續的動靜從屋裏傳出來,也許此時裏面的人正通過貓眼觀察他們,搞不好也正在想辦法和他們魚死網破。
就在此時,王岳腰間的對講機發出了沙沙的聲音:“死者身份已确認,可以進去了!”
王岳對兩邊的人做了手勢,開鎖專家立即帶着器械上前,幾分鐘後,防盜門被打開。
“都不許動!把手舉過頭頂!”
一陣嘈雜之後,所有持槍的刑警都愣住了。
只見房間裏到處都是白色的兔子,沙發上、地板上、餐桌上......
那些兔子瞪着鮮紅的眼睛看着闖進房間裏的人,潔白的腹部快速喘息着,和他們一樣也受到了驚吓。
陌生人闖入的一瞬間,所有兔子一哄而散,有的跳到了床上,有的跳到了電視櫃上,有的藏進了沙發縫隙裏......
在四處逃竄的那一刻,屋內的空氣也好像被攪動了一樣,變得臭氣熏天。
王岳很少見到這樣詭異的場景,如果剛才沒有發現那顆頭顱做的花盆,他也許能平靜的面對眼前的一切,可他心裏已經勾勒出了一個變态殺人犯的形象,就沒辦法再平靜的面對這些兔子。
毛茸茸的,潔白的,跳躍着的兔子,當它們和死亡聯想到一起時,那一雙雙通紅的眼睛就像惡魔的眼睛,充斥着不可想象的危險。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樣,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過了好幾秒鐘後才有人發話。
“這是什麽情況?”
“搞半天是這些兔子發出的聲音?”
“靠!養這麽多兔子幹嘛?神經病啊!”
當一只兔子橫沖直撞跳到王岳腳邊時,他吓得立即後退了一步。
鄭茂打趣道:“隊長,你該不會害怕兔子吧?”
王岳當然不可能害怕人畜無害的小白兔,他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咬緊了腮幫,扣住槍的手指也微微活動了幾下,逼着自己往房間深處探查。
他先進了卧室,一進去就在試衣鏡裏看到了自己的緊張到出汗的臉,之後他的視線下移,在鏡子裏看到了一只小手。
那只手小小的,抓着實木床腳。
楊牧心裏蹦出了很多疑惑,他又往前走了兩步,終于發現了蹲在床腳後面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上去七八歲,沒哭也沒鬧,懷裏正抱着一只兔子。
有人靠近,小男孩擡起頭,睜着眼睛看着他。
“你是誰?為什麽要闖進我家裏?”
王岳并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在記憶裏搜索有關于男孩的一切。
他見過這個小男孩,有一次他着急上班,出電梯的時候和小男孩擦身而過,那時候他就抱着一只兔子。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男孩應該還有一個妹妹,四五歲的樣子,他不由得聯想到了天臺上那顆種着玫瑰花的小小頭顱。
真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樣!
王岳放下了戒備,收起槍蹲下身:“你怎麽一個人在家裏?大人去哪了?”
男孩不說話,只是看着王岳,任憑王岳怎麽問,他都閉口不言。
王岳擔心男孩在這裏會不安全,在聯系家屬之前,他必須把他帶回警局。
“可以跟我走嗎?”怕吓到孩子,王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和一些。
小男孩眨了眨眼,抱着兔子站了起來:“要去哪裏?”
“叔叔上班的地方,有很多的警車,你想坐警車嗎?”
“你是警察嗎?”
“我是警察,你怕嗎?”
男孩想了想,搖了搖頭:“媽媽說,警察會幫助我們。”
男孩放下了戒備,跟着王岳往外走,走到客廳時,王岳停了下來,問男孩:“你們怎麽養了這麽多兔子?”
“因為妹妹喜歡。”男孩睜着大大的眼睛說道。
王岳垂眼去看男孩:“誰給妹妹買的兔子?”
“媽媽。”男孩說完看了一眼房間裏的兔子:“妹妹的兔子被爸爸殺死了,所以媽媽買了好多兔子哄她。”
“你爸爸去哪了?”王岳又問。
男孩搖了搖頭:“他已經好久沒回家了。”
“記得爸爸的電話號碼嗎?”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告訴你電話號碼,你們就能找到爸爸嗎?”
王岳蹲下身,笑了笑:“當然了,叔叔可是警察,警察最擅長找人了。”
男孩說了一串電話號碼,鄭茂立即用手機記下。
王岳牽着小男孩的手,走出了那間怪異的屋子。
王岳心緒不寧,在心裏梳理着這起案子。
跳樓的女人應該就是男孩的媽媽,而那個小小的頭蓋骨很可能是不見蹤影的妹妹,男孩的爸爸現在聯系不上,也沒人知道去了哪裏,實在是很可疑。
*
警局解剖室裏,顧原穿着防護服站在強光燈下戴手套。
褪去死者衣物前,他配合痕檢組對死者身上的細節進行拍照。
空氣中時不時的飄來一股臭味,這種臭味很像糞便的味道,而且随着時間的推移,味道越來越重。
顧原用指腹按了按死者兩側的腹部,除了發現腹內壓比較高以外,他還觸到了一個硬物。
指腹傳來的觸感很特別,他立即聯想到了一樣東西。
揭開衣物後,果然和他想的一樣,死者的腰間挂着一個糞袋,除了糞袋,從肋骨到髂骨的位置有一條長達二十厘米的傷疤。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眼睛都看向了死者的腰間,只見死者腰間有一個可以直通腹內的圓形洞口,洞口處做了連接,接入了一段直徑四厘米左右的管子,腸道裏的糞便會通過管道直接進入糞袋中。
很明顯,糞袋已經有了裂口,氣味也飄了出來,只是顧原沒有看到袋子中的糞便,只看到了深褐色的血液混合物。
一些年輕人沒見過這種東西,于是問了句:“這是什麽?”
“造瘘口。”護目鏡下,顧原的眉頭皺了皺繼續說道:“直腸或肛.門損壞的病人沒有辦法自己排洩,只能在其他地方開一個口,糞便通過腸子後,會進入糞袋裏。”
聽到這裏,年輕人不禁皺起了眉頭:“這袋子豈不是得天天帶着?”
“嗯。”顧原說道:“得帶着。”
“那怎麽受得了啊,更何況是這麽年輕的女人!”
這句話剛落音,就聽見顧原說道:“她的肋骨斷過,醫生給她做了手術,很有可能,死者經歷過嚴重的家暴。”
顧原回想起死者身體上出現的痕跡,他甚至可以想象,那一刻女人眼睛裏透出的無助與恐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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