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信我
第64章 信我
說這話的時候, 岑硯手其實卡着莊冬卿的脈,對方緊不緊張,他都有數。
但看見莊冬卿竭力鎮定的樣子, 岑硯什麽都沒說, 輕輕抱着人撫着背脊, 感覺莊冬卿腦袋在往他肩膀上埋,岑硯又摸了摸莊冬卿的發,聲線平穩道:“不怕就好,緩緩, 換口氣。“
莊冬卿點頭。
岑硯這才看向外間。
這麽幾句話的功夫, 火勢又變大了, 照紅了半邊天。
不知道是哪個倒黴玩意兒搞的, 萬壽節最後一天拆他老子的臺,怕是沒法善了。
心念電轉, 在外守着的郝三他們,第一時間已派人出去查探。
“主子,祭壇被炸毀, 欽天監監正與一位監副受了傷, 民衆傷亡禁衛還在查看,祭壇周圍一片混亂,恐怕還有未燃盡的炸`藥, 禁衛正在護送圍觀的大臣貴人們。”
須臾,郝三上前來報。
岑硯點了點頭, 問:“死了人嗎?”
郝三:“瞧着民衆裏有。”
祈福死人,不是吉兆。
轉而摸了摸莊冬卿的臉, 岑硯別過頭又低聲問他:“好些了嗎, 能走不?”
後知後覺意識到岑硯雖是臨時抽調來的, 但也負責了部分此次祭壇的護衛職責,莊冬卿換了口氣,餘光中瞥到郝三,站開了些,點了點頭。
岑硯端詳一陣他臉色,這才道:“我們往外走走,出去瞧瞧?”
莊冬卿再點頭。
岑硯牽着他。
轉出宮牆就能看到外間情形,說一句動亂,并不為過。
火光沖天,不止祭壇,好多盞照明用的大燭臺也跟着傾倒下去,人聲鼎沸,慌張、喧嚣、尖叫、沖撞,全都集中發生在同一塊區域。
岑硯望了望,隔着有一段距離,瞧不見祭壇是個什麽情形,在人群流竄中,也沒有貿然上前。
“啊啊啊啊啊——”
“嗚嗚,嗚嗚嗚——”
“完了完了,是神仙發怒了。”
“祈福是失敗了嗎?”
“今年是不是不好了?”
“@#¥%¥¥——”
“@#¥%@——”
岑硯神色驀的一變,往前一步,擋在莊冬卿身前道:“往這邊來了兩個賊人,郝三!”
掃了兩眼,岑硯精準報出:“正前方穿黑衣服那個。”
“偏左還有邊上穿藍衣的。”
王府親衛聽令而動,甫一靠近,即刻扭打一處。
莊冬卿心跳怦然,岑硯長指卻按住了他腦後,低低道:“一會兒你就跟着柳七回王府。”
“這件事怕是得鬧上幾天。”
“我應當也會在皇宮內留上兩日……”
“先回去。”
頓了頓,驀的口吻鄭重道,“好吃好喝,不論聽到什麽都不要慌,信我,能做到嗎?”
岑硯目光堅毅,直直看着莊冬卿,那視線彷佛帶着沉甸甸的重量,傾落下來。
莊冬卿手握着岑硯手腕,兩個人臉靠得極近,他能感覺到對方呼吸的溫熱。
意識到什麽,緩緩,莊冬卿點頭,“好。”
岑硯眼神瞬間柔和,也不說話,只輕輕捏了捏莊冬卿後頸。
再擡頭看去,郝三與另一隊王府護衛,已經制服了兩個歹人。
岑硯卻沒有要審問的意思,吩咐道:“派幾個人捆去給統領。”
“剩下的都跟着我們。”
郝三領命。
岑硯:“走,我送你上馬車。”
莊冬卿遲疑:“這麽亂,你還送我,不礙事嗎?”
“不礙事。”
岑硯篤定,莊冬卿便悶頭跟着他走,來的時候拜祭馬上要開始,祭壇外圈已然圍得水洩不通,柳七想讓護衛開路,但這種大日子,莊冬卿卻不願意太紮眼,只讓馬車停在了外圍。
現在這個決定便讓他們一路順暢了許多。
內裏全亂了,馬車若是在內,這麽多人慌亂奔走,馬匹受了驚,也是駛不走的。
一路從外圍繞行,有一兩次有人沖了過來,都被訓練有素的護衛攔住了。
耳邊全是倒塌聲,尖叫哭嚎聲,但四周被人護得嚴密,牽着莊冬卿的那只手,也是穩穩當當不曾放開過。
一擡頭便能看見岑硯領先他半步,若有似無地擋在自己身前。
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下,穿行中,莊冬卿受驚的心卻慢慢落回原處,人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順利到了馬車附近,便見柳七在車下焦急地張望着。
兩撥人一碰面,都松了口氣。
“主子,小少爺,沒事吧?”柳七幾步上前便問。
雖是問的兩個人,視線卻都集中在了莊冬卿身上,不斷逡巡打量。
莊冬卿:“沒事的。”
岑硯:“爆炸的時候我們不在祭壇邊上,想找個地方說話,剛好避開了。”
柳七長出一口氣,低低道了句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岑硯也不廢話:“禁衛正在調度,瞧着火勢開始小了,估計馬上要有人來找,你們出門帶了多少人?”
柳七報了個數,岑硯:“我這邊的再分一隊給你,你們馬上回府。”
柳七愣了愣,岑硯看向莊冬卿,“來,上車。”
馬夫趕緊将腳蹬放好,岑硯扶着莊冬卿上車,掀開車簾,要進去前,莊冬卿又回頭看了岑硯一眼,岑硯低低叮囑道:“記住我說的?”
莊冬卿點了點頭。
“去吧。”岑硯語聲溫柔,“我看着你進去。”
車簾放了下來。
果然,莊冬卿一上車,岑硯轉頭又交代了些別的事,柳七意識到什麽,看了看周圍,話又哽在了喉嚨裏。
不遠處,一隊禁衛正在朝着他們方向奔赴。
岑硯:“我該走了。”
柳七定了定神,只道:“主子萬事小心。”
六福又從車上下來了,岑硯還以為有什麽事,旋即目光觸到六福提的食盒,笑了下,明白了。
*
等四皇子李仁帶人趕到,馬車已經先行一步跑了起來。
李仁:“那是……”
岑硯:“王府的馬車,四皇子懷疑上面有賊人?”
李仁:“……”
知曉岑硯脾性,李仁也不似老三李卓一般,見誰都要挑釁一遭。
李仁委婉問道:“哦,王爺以及王府親兵今日被抽調,王府的馬車不是來接王爺回府的嗎?怎麽現在又走了?”
若是尋常,岑硯是不耐這些彎繞問話的,但是今日……
岑硯唇角帶笑道:“知道祭臺調度忙碌,怕我用不上飯,馬車專程來給我送吃食。”
說着看了看郝三,郝三拿過食盒,當着李仁的面,一層層打開了。
蒜蓉小排骨,清蒸大蝦,個頭都不小,還貼心地剝了殼,去了蝦線。
當季的時蔬清炒,再加一盅熱氣騰騰的冬瓜肉片湯……
聞到食物的香氣,李仁喉結也上下滑了滑,今日實在是忙碌,不止岑硯沒用上飯,他連着好幾個禁衛統領,也都是餓着的。
岑硯:“還是熱的,能證明了吧?”
李仁這才回神過來,歉意一笑,“情況特殊,不得不多問一句,王爺見諒。”
岑硯也笑了下,略帶嘲弄,不作聲,反倒是接過郝三手上的蓋子,信手又把食盒給封了起來。
歸置好,岑硯這才拍了拍手,問李仁:“情況如何了?可有貴人傷着?陛下宣人問責了嗎?”
李仁:“。”
前兩句也就罷了,最後一句,正正說中了他們尋岑硯的因由。
事情一報進宮,龍顏大怒,正在召今日護衛的幾個統領進宮,要一個個問話呢。
李仁神情複雜:“不大好,欽天監官員有些損傷,其餘人倒是無礙。”
“聖上正在找護衛的負責人問話。”
對帝心的揣度,若是岑硯稱第二,他們幾兄弟,怕是沒人敢說第一。
岑硯平靜:“那進宮吧。”
于是見了聖顏,幾個統領一個賽一個的跪得端正,等問到岑硯,李仁麻木地聽着他将對自己的那套措辭,拿到父皇面前,又說了一遍。
嗯,菜還是熱的,還沒吃,正合适當證物呢。
“下午統領來說人手不夠,我拒了一次,第二次又來找……”
“見祝禱開始,都各就各位了,我便尋了個地兒,還沒吃呢,便聽到了爆炸聲。”
“所以後面我也不在祭臺周圍。”
“出了這麽大個事,料想今日也回不了王府,祭臺周邊擠不進去,便同柳七交代了一下後幾日王府的事宜,太妃的安排,後續四皇子便找了來……”
“過程就是這樣。”
馮公公看過食盒,對盛武帝道:“菜還是溫熱的。”
盛武帝這才點了點頭。
按照岑硯的說法,那他就是全然被牽扯進去的。
盛武帝看向李仁與幾個統領,緩緩道:“調度上找了定西王,現在唯二的兩個賊人,也是定西王府捉住的,是這樣吧?”
正該幹事的幾個,真是一丁點兒正事都沒幹好。
李仁并着幾位統領深深低頭,有人汗水從額頭滑落,滴在了大殿上。
盛武帝閉了閉眼,揮手道:“阿硯先去殿外候着吧。”
這便是要發怒責問的意思了。
岑硯恭敬行了個禮,被一位大太監引導着,出了主殿,剛踏出去,便聽到了內間摔東西的聲音,想來這幾人今日是要倒黴了。
“王爺我給您搬張椅子坐着?”
大太監知曉岑硯是作為心腹而留下待命的,自是好言好語。
“勞煩公公了。”
岑硯又問:“能再搬張矮幾嗎?”
雖然不解,太監仍是應了。
岑硯将食盒放在了矮幾上,坐着,耳邊聽着內裏的責罵聲,等着。
不是等裏面,是等王府的消息。
放空了一陣,果不其然,不多時,一個王府親兵跑了進來,在郝三耳邊低語了幾句,郝三上前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禀報道:“柳七他們已經回府了,差了人來報,讓王爺放心。”
岑硯:“受了驚吓的,怎麽辦的呢?”
郝三:“趙爺都看過了,一切安好,開了安神的湯藥,若是不好入睡再飲用。”
岑硯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
站起來舒展了下筋骨,這才坐回去,讓郝三打開食盒。
就着矮幾,吃飯!
于是這一晚,最吊詭的情形出現了。
等李仁并着數位統領,被罵得魂不附體,冷汗涔涔從大殿裏出來的時候,聞到了冬瓜肉片湯的香味。
嗯,太久沒吃東西,岑硯先選擇了喝點湯,把胃打開。
有了莊冬卿在,王府的吃食近來越發講究,肉片是真的,也是冬瓜湯,但是廚子不講武德,用了老母雞煲的高湯來燒這一鍋……
于是,
好香啊!
出來的幾個人不約而同想到。
都是一起忙的,都沒吃飯,四皇子李仁早已問過了,也不奇怪,只低了低頭。
有統領大咧咧一點的,還同岑硯招呼道:“王爺用飯呢?”
剛說完,肚子咕叽一聲叫了起來,十分之尴尬。
岑硯一點招呼人坐下的意思都沒有,點了點頭,戳人痛處道:“是啊,聖上交代了事吧,統領還有功夫在這兒和我閑聊呢?”
統領:“……”
說話間,看着岑硯夾起了一只大蝦,塞進了嘴裏。
統領心內道了一聲絕,回頭便見馮公公站在殿外陰森森地笑着目送他們,當即精神一振,也顧不得吃沒吃,匆匆離開了。
今夜召見的顯然不止這一批人。
萬壽節最後一日,忙碌了兩天,祭壇又是重中之重,統領們忙得沒吃上飯,其他的官員,但凡身上擔子重一些的,其實也都差不多。
禮部尚書擦着汗來的時候,蒜蓉小排骨香飄四溢。
咕嘟——
禮部尚書咽了咽口水,同岑硯打過招呼,故作鎮定地進了殿內。
刑部侍郎跟着到了殿外,禮部尚書還沒出來,岑硯主動同他打了招呼。
“王爺,用飯呢?”
岑硯點頭:“是啊,臨時被調去,忙了一整個下午,這才吃上一口呢。”
“大人見諒,瞧着像是要忙個通宵,趁着有時間我就吃了。”
刑部侍郎倒是不敢不見諒,就是……王府都用的什麽炒的菜,聞着好香啊。
他倒是用過飯,但心裏想着事,只随便吃了兩口墊肚子罷了。
就這樣,諸位大臣在飯菜的香氣中進殿,被罵個狗血淋頭後,又在飯菜的香氣中離開。
三皇子李卓離開的時候沒忍住,“你就非得在這兒吃嗎?”
岑硯已經吃完了飯,吹着剩下的小半盅湯,悠悠回道:“怎麽,三皇子還沒用上飯啊?”
“……”
那确實也是沒吃的。
李卓:“陛下震怒,你卻在大殿外吃上了,成何體統?”
岑硯喝着湯,慢慢道:“差事辦砸的又不是我,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李卓:“……”
岑硯:“聞着是不是怪香的,煲了一下午的高湯。”
說這個幹嘛?!
岑硯:“可惜你來得晚,沒聞到蒜蓉排骨,腌制得特入味兒。”
李卓:“?”
李卓怒道:“你有病啊!”
岑硯喝完最後一口湯,放下湯盅,閉目怡然道:“嗯,飽了。”
李卓:“…………”
饑腸辘辘的三皇子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