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反悔
反悔
晏聞昭涼薄的語調,輕描淡寫的口吻,聽得陸嘯不寒而栗。
“阮姑娘,您今日捉住誰,便由誰單獨伺候您,如何t?”
阮青黛眼前霧蒙蒙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只能聽見四面八方傳來調侃她的笑聲,還有辨不清方向的腳步聲,和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她尴尬無措地僵在原地,腦子裏空茫茫的,額上已經開始沁出細微的汗珠。
這紮盲究竟有何趣味?為何姜清璃對這種游戲樂此不疲,她卻只覺得乏味倦怠,如芒在背,只想盡快結束這一切?
又是一枝柳梢在指尖撩撥了一下,阮青黛咬牙,驀地伸手攥住了那根枝條,飛快地向前邁了幾步。
她本想順着枝條捉住那人,誰料那細條條的柳枝沒能承受住她的力道,竟是應聲而斷。
拉扯的力道驟然消失,阮青黛頓時失了平衡,踉跄着向後倒去。
她白了臉色,原以為定要重重地摔在地上,誰料身後忽地掠過一陣風,下一刻,她竟是脫力地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環住她的臂膀勁瘦有力,懷抱裏竟還帶着一絲清甜的氣味。
……梨膏糖?
聞出那甜味的來源,阮青黛怔住。
一時間,所有紛亂焦躁的情緒好似都被這股梨膏糖的甜味驅散安撫。
她心一橫,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轉身,死死揪住了身前這人的衣襟,無論如何也不松手,“就你了……”
耳畔忽然詭異地安靜下來,哄笑聲、腳步聲,就連風聲都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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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阮青黛才聽見頭頂傳來一聲低笑。
這笑聲沒什麽溫度,卻尤為耳熟,好似昨夜在夢裏才剛剛聽見過。
阮青黛的心跳霎時空了一拍,揪着衣襟的手不自覺一松,掙紮着想要退開,可那人卻反過來攥住了她的手腕。
“姑娘選中我,是想叫我單獨伺候?”
這話的聲音又與前面那聲笑截然不同。
阮青黛掙紮的動作倏地僵住,不太确定地小聲問道,“……晏聞昭?”
晏聞昭攬着阮青黛的肩,面上沒有一絲神情。
幾步開外,陸嘯已經敲暈了長公主府的那幾個幕僚,正任勞任怨地将他們一個一個拖走。
待所有人都被拖走,晏聞昭才冷着臉收回視線,目光終于落在了懷中人身上。
此刻的阮青黛微仰着頭,一雙眼被掩在綢帶下,神色茫然。
因方才到處捉人的緣故,她的鬓發已經有些散亂,面頰也泛着紅暈,尋常那身端莊古板的塑像殼子,像是被剝落了似的,變得慌亂而鮮活。
晏聞昭直勾勾地盯着她,只覺得又有一股熟悉的痛感自指尖迅速蔓延開,鑽入他的五髒六腑,細細密密地紮着。
理智告訴他,應當立刻将懷中的人推開。可攥在阮青黛腕上的手指輕輕摩挲兩下,下一瞬竟又收得更緊了些。
“別來無恙,阮姑娘。”
晏聞昭聲音平緩,聽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當真是你……”
阮青黛忽地想起什麽,“這裏是長公主殿下的幕帷,你怎麽……”
“晏某與同窗來城郊踏青,恰好路過此處。”
晏聞昭頓了頓,語調刻意拉長,別有意味地,“沒想到幾日不見,再遇姑娘,竟會是這幅光景……”
阮青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方才自己與那些幕僚“胡鬧”的一幕定是全然落進了晏聞昭眼裏!
她臉上的溫度霎時升高,竟是比那日被晏聞昭拒絕時還要難堪。
阮青黛咬了咬唇,手腕一動,終于掙脫了晏聞昭的桎梏,“讓晏公子見笑了……”
她擡手,想要将縛在眼上的綢帶扯下來,可那綢帶卻已經與發飾纏繞在一起,無論怎麽用力扯都紋絲不動,反而拽得發絲生疼。
“我來吧。”
修長的手掌落下來,阻止了阮青黛胡亂拉扯的動作,轉而細致地梳理着與發飾勾纏在一起的發絲。
“……多謝。”
晏聞昭手指繞着阮青黛微濕的發絲,在她發件輕撫着,卻唯獨繞開了那綢帶的系結。
阮青黛起初只以為是那結扣複雜難解,所以強自按捺着心中的焦躁,一動不動地等着。
可過了好一會兒,晏聞昭的手指仍在發間動作着,時不時還碰到她的臉頰,雖然一觸即分,可阮青黛仍是不受控制地打了個顫。
她終于忍不住出聲道,“晏公子,若實在解不開就算了……我去找那位系結的公子,他一定知道該怎麽解……嘶。”
鬓發忽然被扯了一下,阮青黛吃痛地嘶了一聲。
“抱歉。”
晏聞昭的聲音裏挾了幾分涼意,“只是那幾位公子方才已經離開。姑娘便是嫌棄晏某笨手笨腳,也只能忍一忍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阮青黛想起什麽,心中竟是有些委屈,喃喃自語,“你為何總是曲解我的話。”
“……”
晏聞昭動作停住,黑沉幽暗的眸子裏終于翻起一絲波瀾。
他低下眼,目光在阮青黛臉上描摹着,忽地一哂,俯身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素來謙謙如玉的聲音也破開了一道口子,露出幾分直接犀利的鋒芒。
“阮姑娘,你出入頹山館,縱情男色,是因為晏某麽?”
阮青黛渾身一震,完全沒想到晏聞昭會突然問出這樣的話,一時僵在原地,既愕然又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
可尚未等她反應過來,晏聞昭卻已經從她身前撤開,同時也恰如其分地收斂了聲音裏的刺,好似剛剛的越界不過是無心之失。
“那日在太學,是晏某的錯。”
晏聞昭嘆了口氣,“是晏某以小人之心,揣度姑娘之意,讓姑娘受委屈了。”
阮青黛呆怔着,她眼前的綢帶還未解開,因此看不見晏聞昭的表情,只能聽見他的聲音,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氣息,一時間心如擂鼓。
“晏公子……你為何突然與我說這些?”
晏聞昭的神色終于恢複如常,再看不出半分異樣,他這才大發善心,伸手解開了阮青黛腦後的結扣。
溫熱的綢帶貼着頰邊落下,阮青黛的雙眼被日光晃了一下,連忙用手擋在眼前。
直到白影散去,逐漸辨清輪廓,她才緩緩放下手,對上晏聞昭那雙溫柔清遠的眉眼。
“若姑娘執意以婚事為籌碼,晏某願意奉陪。”
阮青黛一愣,露出愕然的神色,“可那日你說,絕不會犧牲自己的婚姻……”
“晏某反悔了。”
晏聞昭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腦海裏又閃過那日荇園春宴,阮青黛在衆目睽睽之下維護他,甚至不惜與姜嶼決裂的畫面。
這段時間,他只要一想起那日的場景,心中便會湧上酣暢淋漓的快意,将傀儡散帶來的痛楚都麻痹了幾分。
他本就是個以牙還牙,睚眦必報的性子,如今竟只是生怕自己重蹈覆轍、二度沉淪,就拒絕阮青黛送上門的報複機會……豈不可惜?
姜嶼前世給予他的恥辱和痛苦,他今生便要借由阮青黛的手,如數奉還。
晏聞昭面上不動聲色,眼底的瘋狂之色卻一閃而過。
這一次,遲遲不肯回應的人變成了阮青黛。
晏聞昭這話若放在太學那日說,自然是你情我願,皆大歡喜。
可今日,阮青黛總是隐約覺得晏聞昭有哪裏不太對勁,心中便生出幾分顧慮。
“如何?可想好了?”
見阮青黛默不作聲,晏聞昭不自覺往前逼近了一步,手指勾着她散落的發絲繞到耳後,話音裏帶了些蠱惑的意味。
“是要頹山館的小倌,公主府的幕僚,還是……我?”
被他觸碰的耳根瞬間燒了起來,臉上也微微發燙。
晏聞昭盯着阮青黛此刻薄紅懵懂的臉,就好像發現了什麽世間最稀奇的物件。
原來阮青黛也會害羞,原來她害羞時竟是這幅模樣……
“姑,姑娘……不好了……”
被姜清璃支開的蘭苕終于跑了回來,然而一靠近,便看見樹蔭下兩人挨得極近、姿勢暧昧的畫面,霎時僵在原地,擡手捂住了眼睛,“奴婢什麽都沒看見!”
阮青黛這才回過神,連忙推開了晏聞昭,與他拉開距離,“什麽事?”
晏聞昭的手在半空中懸停了片刻,才若無其事地放下來。
“姑娘,奴婢方才在幕帷外看見太子殿下了!他正往這邊走,似乎是要來找長公主……”
姜嶼?
阮青黛臉色微變,下意識攥緊了手裏的綢帶。
晏聞昭低眼看過來,“不想見他?”
阮青黛為難地咬唇,低應了一聲。
晏聞昭不着痕跡地扯了扯唇角,突然伸手牽住她,“跟我走。”
姜嶼帶着兩三個随從出現在幕帷外。他今日穿了一身低調的常服,頭上也只戴了玉冠,顯然是不願招搖自己太子的身份。
于是幕帷外那些玩忽職守的侍衛們也并未注意到他們,仍是吆喝着各玩各的。
姜嶼身後的随從面露不滿,剛要上前提醒他們,卻被姜嶼擡手攔了下來。
“随他們去。”
語畢,他便越過那些侍衛,徑直往前走。
就在他走進幕帷時,眼角餘光卻突然瞥見兩個人影從東邊的出口一閃而過。
姜嶼步伐微頓,目光下意識追了過去,卻只來得及看見一男一t女并肩攜手的背影。
男人穿着青色衣袍,女子也穿着天青色的裙裳,二人從衣着上看便是十分登對的璧人,寬大的袍袖被風吹起,隐約露出他們十指緊扣的雙手,更是親密而暧昧。
姜嶼并未看見那二人的面容,自然也沒能認出他們的身份,可卻還是莫名地盯了良久,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殿下,怎麽了?”
随從不解地跟上來,也看向那消失在幕帷外的一雙人影。
“無事。”
姜嶼收回視線。
剛走到帷帳外,裏面就傳出男男女女肆無忌憚的調笑聲。
姜嶼臉色一沉,驀地掀開帷帳走了進去,将裏面的人吓了一跳。
“大膽……”
姜清璃拉起衣裳轉頭看過來,見是姜嶼,表情一僵,“姜嶼?”
姜嶼的目光掃視一圈,見裏面除了姜清璃和被她壓在身下的柳隐,再無旁人,臉色才稍微好轉了些。
姜清璃松開柳隐,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柳郎,你先出去。”
柳隐從善如流地起身,攏着衣裳走出帷帳。
“姑母好興致。”
姜嶼似笑非笑。
姜清璃倚靠着身後的矮幾,不大高興,“本宮下了幾日的套,好不容易将魚兒掉上鈎,就這麽被你打攪了……找本宮何事?”
“今日是花朝節,孤微服私訪,體察民情。聽說姑母也在此處設了帷帳,便過來看看。”
“你我之間,還用得着說這麽冠冕堂皇的話?”
姜清璃嗤笑一聲,“若本宮猜的沒錯,你是來找阮青黛的?”
姜嶼不置可否,“她人呢?”
“你不是有什麽眉兒蘭兒的了嗎?還惦記她做什麽?”
見姜嶼眉頭一皺就要發作,姜清璃立刻改口道,“本宮指了幾個幕僚伺候她,他們方才還在外面玩紮盲,你進來的時候沒瞧見?”
姜嶼皺眉,轉身掀開帷帳走了出來。
姜清璃也跟了出來,見堤畔上空無一人,才連忙叫下人去找。
片刻後,那幾個被陸嘯敲暈的幕僚才揉着脖子,迷迷糊糊地被帶回了姜清璃與姜嶼跟前。
“不是讓你們好好伺候阮大姑娘嗎,她人呢?”
姜清璃問道。
“回殿下的話,我們正與阮姑娘玩紮盲,後來有兩個外人不知怎的闖了進來,看着似乎還是沖着阮姑娘來的。之後我們就暈過去了……難道阮姑娘被人劫持了?”
姜清璃皺眉,正要發怒,就看見蘭苕從一旁小跑了過來。
“長公主殿下,太子殿下。”
蘭苕匆匆行了個禮,“我家姑娘在此偶遇舊友,先行離開了,特意讓奴婢來告知長公主殿下,這兩日多謝殿下款待……”
“舊友?”
姜嶼沉聲重複,“哪個舊友?”
蘭苕閉了閉眼,硬着頭皮回道,“太學的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