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寧桓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頭頂是紅木雕花的床帏。門“吱呀”一聲開了,“你醒了?”肅冼端着藥走過來了。
“這裏是哪裏?”寧桓掙紮得起了身,問道。
“西安府的一家客棧裏頭。”肅冼回道。
“西安府?”寧桓的聲音突然拔高,他瞪圓了雙眼,一臉的不可思議看着肅冼,“咱們、咱們怎麽來了西安府?”
“出來已經是西安府的地界。”
“怎麽會這樣……”寧桓喃喃道。西安府距離潮州至少十萬八千裏,昨日他們還在潮州底下的徐村裏逃命,又是如何在一夜之間抵達了西安府?
“聽說過鬼背人嗎?”肅冼沒有擡頭,他用湯勺攪了攪碗裏的藥,問道。
“鬼背人?”寧桓搖了搖頭。
“據說唐朝洪州有一樵夫上山砍柴,日落時打算回家,找不見回去的路,等他日出時終于發現了人跡,卻已身在千裏外的益州。”肅冼把藥碗擱在了桌上,拖過一把長椅放到了寧桓床邊,“民間解釋不清這種古怪現象,所以通常把它稱作鬼背人。其實說來簡單,這就好比是一個陣法,出現在某一個時間和地點,同時作用于天時地利人和,能穿越古今跨越空間。”
“所以咱們能從潮州跑到西安府?”
肅冼點頭:“我猜測,這也是為什麽秦時的徐村會出現在潮州的原因。”
寧桓思忖着:“所以,那個銅棺裏面的人真的是秦二世?”
“八九不離十。那石室雖模仿骊山陵建成,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但規模不大,像是匆忙建造。始皇衷于長生不老之道,父子相承,這二世估計差不了多少,不過最後還是被徐福騙進了銅棺當中,秦雖亡于二世,可好歹生為君王,身上龍氣仍在。”肅冼輕哼了一聲,“世人都道宦官趙高逼死二世,沒想到竟是成全了徐福陣法中的最後一道,讓他還能茍活于世這麽多年。”
“那我們最開始看到了龍……”肅冼點了點頭,“是他。”
寧桓長長得嘆了一口氣,回想起了石室最後一眼秦二世蒼涼的表情,小聲道:“也許最後他也後悔了。”
Advertisement
“人人都想求長生不老,可世上哪有長生不老這等好事。”肅冼端過桌上已經放涼的藥,坐在床邊的長椅上,要了一勺湊到寧桓面前,道:“趕緊喝了。”寧桓這才恍然發現自己的一雙手被團成了一團粽子狀,動彈不得。半響過後,寧桓愣愣地擡起頭,他哭喪着一張臉道:“肅冼!我的手沒知覺了!”
肅冼舉着藥勺還端在寧桓的嘴邊,他掃一了眼那兩只快湊到他鼻子底下的“粽子”,解釋道:“你手上的兩道傷口太深,加上水裏泡的時間久了才會這樣。喝了藥養一陣子就好了。”
“可為什麽我的頭也很沉。”寧桓不動聲色地避開了端在嘴邊的藥勺,微微嘆了一口氣,“大概是因為我這幾日沒休息好,你把藥放桌上,等我醒了自己喝。”說完,哼哼唧唧地鑽進了被窩,轉了個身背朝着肅冼沒有動靜了。
肅冼放下了手中的藥碗,拖着下颚面無表情地盯着寧桓的背影,他手指輕輕叩着床沿的木板。半響,終于起了身沒好氣地将寧桓拽出了被窩:“我覺得是因為你在水裏頭泡太久了,腦子進水了。”
“不可能!”寧桓不情願地被強迫坐起了身,嘴裏還在小聲嘟囔,“我的腦袋絕不可能進水!我爹還指望着我高中舉人,能光宗耀祖!咳咳!”寧桓被肅冼直接塞進嘴裏的一口藥汁嗆得猛咳了幾聲。
“呵。”肅冼冷笑了一聲。
寧桓不甘心地打量了一眼肅冼,嘴裏小聲泛着嘀咕:“之前躺着出來的人明明是你,怎麽和沒事人一樣。”寧桓嘴裏含着藥,他突然想到,“對了,最後你是不是醒了。那個人魚珠……咳咳!肅大人!您能不能等我先咽下這口再喂。”
“事多。”肅冼輕哼一聲,泛紅的臉頰卻微微不自然的瞥向了一邊,額前的長碎發蓋住了他低垂的眸,他盯着碗裏的藥,小聲嘟囔了一聲:“我又沒喂過別人。”
肅冼一邊喂藥,一邊問道:“你是怎麽想到要去打開那個銅棺的。”
寧桓擰着眉,艱難地咽下了嘴裏苦澀的藥,砸吧着嘴含糊地道:“我見他一直不敢往我這邊來,想着大概是因為他害怕這棺材裏的東西。”
肅冼停下了動作,擰着眉一臉瞅傻子般的看着寧桓:“所以你就把自己身上大半的血給放幹了?”
“哎,那時候不是沒辦法嗎?我瞧見你又打不過他,只能自救了,這不還最後還是有用的嗎!”
“你還怪上我了?”肅冼怒道,“那可真是對不起了,是我給您拖後腿了。”
對于肅冼這種外強中幹的怒氣,寧桓毫不猶豫地怼了回去:“我還沒說你,打不過人還撂什麽狠話!沒聽說過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嗎?”
肅冼咬着牙,哼聲道:“我那是狠話嗎?那是氣勢!再說了,和那老妖怪有什麽需要日後好相見的。”
“行行行,你藥勺先別往我鼻孔裏戳。”寧桓撇了撇嘴,想了想後還仍有一疑惑,于是問道,“其實當時我也沒把握,不過徐福既然害怕二世出來,想用我的血做血印,為什麽我還能打開銅棺。”
肅冼擡起眼眸問道:“你是不是把血全撒在陽魚上了?”
寧桓有些不确定:“大概吧?”
“陽遁順儀奇逆布,你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撞上了。”肅冼翻了翻白眼,哼哼了聲,“我們能活着出來還真是不容易。”
寧桓鼓着腮幫,滿臉寫着不高興,他突然想到:“對了,你有把這件事上報給上面嗎?”
肅冼搖了搖頭:“這件事情最好只有你我二人知曉。”寧桓見肅冼一臉嚴肅,點了點頭。徐福是死了,可是他确實活了千年,保不齊上頭的那人會挂念。
寧桓在客棧裏養了半個月的傷,躺在床上一直念念叨叨着自己沒去成花朝節,一副痛心疾首的摸樣。肅冼日日被煩到了不行,耐着性子給床上的那位端茶送水,直至答應了寧桓明年再帶他去一趟花朝節,耳根子才終于清淨了一些。
時間過去大半個月,終于寧桓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二人決定即刻返京。
路上出奇的順利,只是肅冼一到京城,就被輪值的錦衣衛喊走了。寧桓一人無事索性騎着馬在街上逛了逛,正巧碰上了同窗的張生與李生。見兩人一臉愁容,于是下了馬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兩人見是寧桓,先是寒暄了一陣。
“出了一趟遠門。怎見二位愁眉不展,這是發生了什麽事?”寧桓問道。
張生解釋道,原來同窗的王生前幾日暴斃。因為一直未曾娶妻,于是家裏給他辦了一場冥婚。同窗都收到了請帖,正愁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寧桓想了想,這個王生平日裏倒是為人和善,待自己也是不錯。經過幾個月的磨砺,寧桓對鬼神諸事倒也沒多大忌諱,想着若是王生家中派人送來了請帖,自己便去。
寧桓和張生李生告了辭,回到家中和寧父寧母請了安便回房了。管家寧四正拿着一封信進了門,“少爺,門外有人送來封信。”
“寧叔,放桌上吧。”寧桓撕開信封,發現裏面是張請帖。王子期,白蠟蠟的封面上端端正正寫着的正是王生的名字,配上正中大紅的“喜喜”字。寧桓看了眼請貼上的日期,是明日。他将請帖放在了桌上,丫鬟們燒了水,寧桓洗完澡便倒頭睡去了。翌日清早,寧桓喊了家中兩個小厮“寧福”“寧貴”,騎馬就往城北去了。
路上沒什麽人,兩時辰後便到了城北王生家中。王宅大門緊閉,正中牌匾上的“王宅”二字被一團團白绫簇擁着,大門以及柱子邊貼滿了白色的“喜喜”字,地上灑滿了白色的紙錢。
寧貴看着眼前的景象,轉頭看向自家少爺顫聲道:“少爺,這是……”
“敲門。”寧桓下了馬,直接走到了王宅大門前。
“诶,诶,好嘞。”寧貴跟着寧桓身後,低着頭上前敲了敲門。
“吱呀”門開了,門後探出了一張蒼老的臉,嘶啞的嗓音問道:“什麽人?”。
寧桓上前躬了躬身,雙手遞上了請帖,道:“我是子期的同窗。”來人混沌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眼寧桓,門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随之門縫開了大半:“進來吧。”
寧桓踏進王宅,裏面的人并不少。人群悉悉窣窣地不斷低語着,面露一絲不安之色,偶爾會有幾個人見寧桓經過蹙着眉打量着他。寧桓掃視了眼周圍,發現并沒有熟悉的同窗影子,看來這次只有他來了。
寧桓是客,被安排坐在了大堂的左側。按照陰婚的風俗,男女的屍身最後是要葬在一塊。黑木棺材被擡了進來,棺蓋掀起了大半,寧桓見到了一張慘白的臉,大紅的新郎喜服,那張熟悉的臉因為屍體腫脹寧桓已經認不出了。屍體停斂至今已有七天,棺蓋一開,周圍腐臭味大的厲害。
寧桓朝着門外看去,等着衆人将新娘的棺材送進來。大堂內黑壓壓地坐滿了人,卻保持着死般的寂靜,每個人的臉上都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看不清表情。一排排白蠟燭在兩側燃燒,幽幽的火光照亮了正中慘白的“喜喜”字。門外響起了誦經聲,随着那聲音的由遠及近,另一具黑木棺材被由八人擡着進了屋,不知是不是寧桓的錯覺,這棺身上的花紋他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三清山嗎?寧桓晃了晃腦袋,随即打破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哪戶人家會找個兇鬼結陰親。
“一拜天地!”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王生的靈位被由本家的弟弟高舉着,朝着外頭深深鞠了一躬。按理,陰親的儀式是由兩家的血緣親人替代,可堂下如今只有王生一個本家弟弟。寧桓疑惑地朝着周圍望了一圈,也未發現新娘的家人。
“二拜高堂!”王生的父母坐在大堂之上,二人皆穿着一條寬大的黑衣,目光呆然的接受了跪拜。
“夫妻對拜!”
“下葬!!!”
“造孽啊。”寧桓聽到身側有人低聲地嘆息道。
唢吶聲響起。辨不出究竟是喜樂還是哀樂。王生的屍身被擡了出來,放進了一具更大的棺材當中。衆人似乎忌諱着什麽,并沒有打開新娘的棺蓋,而是直接将它小心翼翼得放了進去。棺蓋最後合上了,土一捧一捧灑在了棺材蓋上。
“少爺?咱們現在是離開?”寧福、寧貴兩小厮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要知道少爺是來參加死人的婚宴的,他們打死也不會搶着來。
寧桓點頭,正準備找王父道了別。忽然起了風,四下頓時暗了,狂風大作吹得人睜不開眼,牆上的大紅“喜喜”字被一一掀下,白色的紙錢被卷在空中,棺材上才蓋上的土被大風吹開,露出下面黑色的棺蓋……
“把土給蓋上!”有人大叫着。
“起屍了,要出事!”
“金剛經!快念金剛經。”
兩名穿着僧袍的男人匆忙跑來,嘴裏不住念念有詞。風漸漸停了,動靜終于小了下去。最後一捧土已落下,鐵鍬在上面用力壓了一壓,下葬結束,冥婚完成。
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松了一口氣,寧桓看着周圍,卻慢慢蹙緊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