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妙筆
但見那足有三丈二尺之長的畫卷上勻紅點翠, 以工筆等分成了十二個格子, 每格都畫了數幾品種大小不一的花朵, 且主次分明, 百花争豔也不減花魁風姿,首格寒梅傲雪、次格杏花微雨、三格落英缤紛、四格牡丹國色……從左至右不一而足,竟是按着月份排序把一年四季裏開的花朵都畫了個大半,前有彩蝶翩飛, 碧柳抽絲, 後有雀鳥展翅,雪壓枝頭,端的是絢爛多彩, 使人目不暇接。
光是這一幅妙筆丹青, 就已經足夠讓人驚嘆了,但是這還沒有完, 這十二個格子裏不僅花團錦簇,每一格都還都在不同的地方題了詞,蒼勁雄渾、筆墨橫姿, 可謂詞畫相合。
百花圖雖好,但到底繁花衆多, 初時一看可驚四座,細觀也可明其趣味, 但多數人只看二三兩眼,一眼繁花似錦,二眼則頗覺缭亂, 這是畫卷都有的通病,但一旦加上這些龍飛鳳舞的題詞,那就完全不一樣了,豔少三分,豪多五分,堪稱畫中極品,字中佳作。
一時間,衆人皆驚嘆不已。
“好!”皇帝早在殿尾傳來衆人的贊賞聲時就有點心急了,捧場之言和發自內心的贊嘆他還是分得清的,因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麽東西能惹得四座驚嘆。随着手捧畫卷的宮女逐漸走近,他的心情也越來越迫切,本來想着令兒素擅丹青,以畫卷為賀情理之中,只不知到底是何精美之作,而等那幅畫卷完完全全地呈現在他面前時,他也的确好好地被驚豔了一把,遠觀只覺精美,近看卻感震撼,頓時大叫了一聲好,撫掌笑道,“令兒的畫技是越發精進了,朕原先還道不過一幅丹青而已,就算再怎麽玄妙也玄妙不到哪去,多是以精筆細畫來奪人眼球罷了,再不然,就是只重□□而不顯其形,沒想到今日卻是讓朕大開眼界。畫得很好,繁而不雜,神形皆備,堪稱絕品!二弟,你來看看,此畫如何?”
韓王搖頭笑嘆:“臣弟慚愧,醉心書畫數十年,卻無一作可出手,三公主不過閑暇提筆,便能畫出此等極品,可謂是天資聰穎,臣弟自愧不如。”
韓王妃也笑道:“三公主一片孝心,又聰穎伶俐,天生一顆七竅玲珑心,陛下娘娘得此佳兒,當真是令人豔羨至極。”
“說得好啊,”皇帝對沈令月的這份賀禮滿意至極,因此就算知道這夫妻倆很有可能說的只是場面話,但也依然不妨礙他聽得身心舒暢,笑容滿面道,“令兒今日真是給了朕一個大大的驚喜!”又看向皇後,“皇後以為如何?”
皇後面帶笑容,正欲開口,沈令月卻從案幾後起了身,施施然行至殿閣中央,盈盈拜倒行了一個大禮:“母後生辰,兒臣心中歡喜,只身無長技,便以這一幅《十二花月集》忝為賀禮,祝母後生辰大喜,願母後萬福安康,長樂永安。”
她一身妃色的百褶如意月裙迤逦窈窕,在月光和殿中燈火的映照下流月螢輝,讓她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朦胧的銀輝,似神女踏月而來,又美麗又神秘,而等她說完了賀詞擡頭對着皇後粲然一笑時,又在剎那間盡數洗去了月輝仙華,只餘芳華少女嬌俏顏容,看得在場諸人都頓了頓呼吸。
傾城之姿,今晚始知矣!
皇後驚喜萬分,連忙親自上前扶了沈令月起來,笑嗔:“你這孩子,白日裏不是已經賀過壽了嗎,怎麽還來?”
沈令月盈盈笑道:“那不一樣,白天我是賀母後芳華永駐,今晚我卻是願母後心中長樂,一為容顏,二為心境,二者不可相提并論,自然也不能只賀一次了。”
見她口齒伶俐、說得振振有詞,皇後啞然失笑:“你呀,總是這麽會說話。”又上前細看了一番畫卷,點頭笑道,“十二花月集?不錯,合乎畫境,也符合這一番題字,令兒取名功夫大有長進。”
“母後這是在說令兒從前取的名字都不忍直視麽?”沈令月不滿道,“不僅這一次,以前我取的名也都很好聽的呀。”
皇後一笑:“好聽是有,但也只是好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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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拍腿大笑:“都是跟朕學的!誰讓她是朕的女兒呢,朕也不會取名,一想到那些字啊名啊什麽的都頭痛。”
沈卉自從宮女上呈了賀禮之後就一直微笑着保持沉默,直到皇帝說了這番話,她才笑着開口道:“父皇此言差矣,不說兒臣姐妹幾個的名都以花朵兒為名,又好聽又有意境,就是三姐的名字,父皇也不該說不會取名這話。縱觀整個長安,也沒有哪家的貴女閨名能和三姐相媲美呀。”
這話正說到了皇帝的心坎裏:“常平這話說的很是。朕生平最滿意的一次取名就是令兒的名諱了,不過那也是天時地利。你三姐出生在吉月夜晚,月輝明亮,月似銀盤,百年難得一見,比中秋之夜的月亮還要圓上幾分,想是連月仙也喜愛朕的令兒,因此朕便取了令月二字。”
“是啊,”皇後也對着沈令月笑道,“令月二字不僅合了你出生時的吉月之景,也是美好之意,足可見你父皇對你的疼愛啊,是從你一出生開始就有的。”
“女兒知道。”沈令月抿嘴一笑,又轉頭看向沈卉,道,“幾天前八妹就鬧着想要看我送給母後的賀禮了,當時不肯只是為了今晚能夠一鳴驚人,還請八妹見諒。如何,這一份賀禮可沒有讓八妹失望吧?”
沈卉甜甜道:“三姐的賀禮一向都是我們姐妹之中最為出挑的,這麽一幅驚世之作,自然要等到母後生辰當日拿出來才好。”
皇帝也笑,見母女二人一個袆衣莊重,一個月裙俏麗,賞心悅目之餘更是心中歡喜:“今日令兒的這份賀禮獻得好,朕大大有賞!”
“有賞?”一聽這話,沈令月立刻把目光轉到了皇帝身上,“父皇,你準備賞令兒什麽?”
“瞧瞧,一聽到賞賜兩個字,你這耳朵都快豎起來了。”皇帝笑着指她,卻沒有明言要給什麽賞賜,而是又看了畫卷一眼,高深莫測道,“嗯,你的這一幅十二花月集,朕不再多說,總之,堪為畫中極品。只是這上面的字又是怎麽一回事?有沒有人能夠告訴朕,什麽時候,朕的女兒能寫這麽一手潇灑有力的行書了?”
此話一出,衆人心思各異。
只因這畫卷上的題詞筆劃潇灑,下筆有力,起轉承合間不像是一個女子該有的風格與力道,應當是出自男子之手才是。
三公主專門上呈給皇後娘娘的賀禮中竟有男子插手的痕跡,這……
謝初默默地盯着他面前案幾上看,看似面無表情,實則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天知道他那會兒在鳴軒殿時是怎麽想的,居然直接就提筆在畫卷上題了詞,他是腦子進水了還是腦子被門夾了,怎麽會犯下這麽愚蠢的舉動的?
他這半年時常受陛下傳召,雖然并沒有刻意在陛下面前寫過大字,但是對于北越的用兵之法還是寫過幾本折子的,陛下只要有點心就能看出這是他寫的字。
然後呢,陛下會怎麽做?
賜婚?
他心中惴惴不安,只希望沈令月還記得當日他在雅間提的要求,對陛下說過不要在百官宴上給他們當場賜婚一事。同時追悔莫及,早知道就不去鳴軒殿了,想必憑那丫頭的聰慧也能想到這麽個法子,不,就算去了也不要緊,他就不該在這上面題字!
他當時到底是為什麽才會自己上去題詞的?!
不說衆人心思各異、謝初又悔又急,只說皇後,她早在一開始就察覺到了這畫卷上的字跡和沈令月的不同,但因為不清楚是何人所寫,便沒有點明,畢竟此事可大可小,若是題詞的人是該題的那個,那麽此事便可傳為一段佳話,若是他人,難免就會遭人議論,因此她選擇了沉默,直到皇帝開口,她才在皇帝的話裏話外間聽出了那麽一點意思,笑道:“母後也覺得奇怪,令兒可願告訴母後,是哪一位高人在背後幫了你的忙呀?”
沈令月抿嘴一笑:“你們兩個不是都猜到了嗎,還問我做什麽?”
皇帝哼了一聲:“猜?令兒未免太小看朕了,朕是看出來的。”
謝初扶額,他能不能先行離席?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三公主承認是他題的詞,然後陛下給他們賜婚?
“是嗎,父皇果然好眼力。”看吧看吧,肯定要把他拎出來了。“只是父皇看出了是誰題的詞,怎麽卻沒有看出是誰替令兒想的詞呢?”
果然,就知道——嗯?
剛才那三公主說了什麽?
她好像……沒有提到他的名字?
謝初猛地一擡頭,看向正對着皇帝狡黠一笑的沈令月。
她這是……要揭過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