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王子的話說完後,四周陷入一片沉寂。
旁邊的魔法師糾結許久,艱難開口,“殿下,我不得不提醒您……這位女士,她已經死了。”
這是屍體啊。
雖然很美,但還是死人啊,這是放在施加了魔法的棺材中,要是取出來,說不定沒幾天都要發臭了!
金發王子依舊笑眯眯的,“我當然知道,難道我看不出來嗎?”
都放在棺材裏了,已經死得透透的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還需要提醒?
“那您……”
“沒聽到我剛才說的嗎?我對這位公主殿下一見鐘情。”他爽朗的微笑,看起來竟然十分誠懇,“所以我要娶她。”
老國王是瘋子,瘋子可以不講道理,他不可以。
但要是他的身份有所改變——譬如,變成國王的女婿什麽的,那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這位公主還是被迫害的,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的小可憐。
他的妻子都被皇後給害死了,那他對國王不太禮貌——也就可以理解了吧。
金發王子毫無陰霾的笑容,在陽光下接近聖潔,金色睫毛下湛藍的眼珠,極近溫柔的望向水晶棺中的美人。
“殿下,如果您執意……別人可能會誤認為……”中年男人艱難的組織措辭,旁邊穿重铠的女人冷靜的補充上,“您有變态的癖好。”
王子微微怔了怔,嘴角浮起迷人的微笑。
“那就讓大家這麽誤會好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這位公主能夠配得上我,她美麗又尊貴,即使已經和我生死相隔,我也依舊愛她,看到她第一眼,我就已經為她神魂颠倒了。”
他圍着棺木轉了一圈,藍眼睛含情脈脈。
一邊說,他還一邊看了看小矮人們的反應。
七個小矮人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或皺眉,或呆呆張着嘴,整整齊齊的仰頭注視着他,相似的土豆似的小圓臉上,漆黑的小眼睛透露出無言的困惑和迷茫。
不行,要忍住,這個時候笑出來就功虧一篑了。
王子握拳擋住自己的嘴角,“而且,雖然我可愛的小公主已經是屍體了,但是你們看她哪裏像是死了?你們看她的微笑,像是睡着了一樣。這麽天真可愛的人會有人不喜歡嗎?”
他聲情并茂,神色哀傷。
周遭的人都沉默了,只有兩三個小矮人和穿重甲的女人流露出動容的表情。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可愛的人,渾身上下都這麽可愛美麗。簡直是上天的造物——”
王子垂下眼,抿緊嘴角,“真是可惜,我沒有能見到活着的她,但即使她已經死了,我仍然願意娶她,只要能成為她的丈夫,我什麽都不介意。”
唉,真可惜,這樣的美人。
說實話他說得也不算違心。
如果公主沒有死亡的話,說不定他真的會愛上她。他喜歡看漂亮的人,所以他的隊伍裏,
也淨是美人。
畢竟這個世界上實力優越的人太多了。
實力可以靠後天養成。而臉蛋是天生的,長得好看的人,帶着臉是天生的。
他喜歡美人,沒有王者會不喜歡美人吧?
別的不說,水晶棺中的小公主實在是太漂亮了,她的周遭堆滿了花。漆黑的發辮上也被插上了花朵,更加顯現的臉小的可憐。
漆黑的頭發就像是烏檀木,失去了血色的臉,就像是幾層透明的水晶重疊而成,朦朦胧胧的如同清晨的百合花。
她看上去确實不像是死了,反而像陷入了甜美的睡眠。
金發王子微笑着垂下眼睫。
雖然要利用一個已經死亡了可憐的小公主很失禮……但是如果能夠終止兩國之間的戰争,也不算太過分吧。
之後,他會将她的屍體毫無缺損地歸還給這些矮人們的,畢竟他又不是什麽真的變态。
王子感嘆了一番,在心中和可憐小公主說了聲對不起,視線在屍體上走了一圈,看見了他懷中的金弓。
“你們看到她手中的弓箭了嗎?真是精美啊,看着閃閃發光的鱗片,哦,像是美麗的少女之瞳一樣,這把弓簡直就是愛神丘比特的金弓。”
他以,“我的心已經被射中了。”作為這番對話的結尾。
制作出這把弓箭的小矮人錫西表情微妙。
他感覺有點惡心,但是這樣對別人表示的愛意感到反胃,有點不禮貌。
他忍下來了,但此刻,他終于理解了當初凜绮看到這把弓的時候的微妙表情。
早知道,他就讓龍鱗爛在那個貪婪老龍的龍穴裏,也不會拿三個紅寶石換它了,那只是一頭脾氣臭的要命的暴躁老龍蛻皮掉下來的鱗片而已。
小矮人們當然不同意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王子帶走斯諾的屍體。
于是王子就在他們家附近駐紮了下來。
“你們不用在意,我只是想多看看她而已。”
王子笑眯眯地。
他為了不讓小矮人們感覺到生活受威脅,命令手下将駐紮在稍遠一點的森林內,茂密的樹叢遮掩了他們的身影,不留心還沒法發覺這裏居然有這麽多人。
這些人全都處于待命狀态。
王子不下命令,他們都和透明人一樣,就連交談聲都很少。
王子騎士團的核心人物們,則每天陪伴在王子的不遠處,盡職盡責的起到保護的作用,而事件的中心人物,王子大人,則每天在樹林邊無所事事的閑逛。
他看起來放松極了,雖然皇室的儀态從未出錯,他衣着筆挺華麗,身姿筆直利落,每天帶着和煦燦爛的笑容,但是不知為何就是透露出一股閑散的氣質。
無所事事,又閑适安逸。
小矮人們對這些忽然到來的造訪者分外防備,在見到王子的當天,矮人小屋的燈一夜都沒有熄,七個小矮人湊在一起的影子倒映在牆面上,随着燭影搖搖晃晃。
他們激烈讨論了一整晚
。
矮人是最真誠善良的種族,他們相信愛,也相信一見鐘情,小矮人中最多愁善感的那個俨然已經相信王子深愛上了公主,但還有較為謹慎的小矮人抱有懷疑,其他小矮人則不置可否。
這大概是一向團結的矮人們分歧最大的時候。
“他說的多麽感人啊——我當然願意相信了,你們難道覺得斯諾沒有讓人一見鐘情的能力嗎?”
“話是這麽說,但是我們畢竟對他還不夠了解,我還是覺得找到那個人比較好!”
“還說呢,那個人就是冷冰冰的石頭,我看她比幾千歲的樹精還寡情!她不會回來了!這麽多天了,她都沒有回來看看我們可憐的斯諾的棺材,嗚嗚嗚,可憐的斯諾……”
“別這麽說,水晶棺還是她送給斯諾的,如果她不喜歡斯諾,怎麽會送他水晶棺呢?”
“你們看過歌劇嗎?或許……這個忽然出現的王子,可以刺激到那個人呢?”談話忽然中止了一段時間。
“……太卑鄙了,不過或許有用?”
“這樣利用王子不好吧,他看起來是個好人。”
“你才認識他的第一天呢,怎麽能肯定他一定是好人?光用嘴巴說說可不行。”
錫西冷着臉開口,“沒有好人會愛上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屍體的。”
場面又一次死寂了。
“……說的也對,那就這麽定下來了吧,不許他帶走斯諾。”
他們第二天告訴了王子,他們讨論的結果,王子也沒有生氣,他每天帶着清爽的笑容和他們打招呼,小矮人們照常工作,每天回來時,都能看到他帶着幾個人,在棺材不遠處散步。
也因此,小矮人們每晚都要開大會。
“他都沒有正事做的嗎?”
“難道我們不同意,他就要在森林裏住一輩子?”
“不行!每天無所事事的人,肯定不是什麽好人!”
他們讨論的激烈,對王子卻沒有之前那麽防備了。
每天工作結束,矮人們都要在斯諾的水晶棺邊待上一會,開始王子不會靠近,幾天後,他有事也湊過來了。
“你們唱的歌,能夠維持她身體不腐嗎?”
他大多數時候不會沒有眼色的上來搭話,偶爾也會問兩句。
就像此刻,他若有所思,“那她的身體,現在是已經死了十幾天的狀态呢,還是被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的狀态呢。”
矮人們發覺,除掉會愛上屍體這點,他算是個好人。
王子白天時常讓手下把水晶棺東搬西搬的,按照他的話是,“公主肯定也想要曬曬太陽。”
水晶棺非常沉。
水晶總是給人單薄透明的感覺,這水晶棺看起來也是精巧絕倫,但只有試圖搬動的人才知道,這東西到底有多沉。
棺材需要七八個人同時發力,才能艱難搬動。
王子的手下們都不樂意做這事。
今天輪到紅發
劍士,他将雙手抱在腦後,拉長了聲音抱怨,“怎麽又輪到我了啊——這位小姐沒有再曬太陽的必要了吧。”
天氣已經有些涼了,因為王子賴在這裏不願走,一轉眼已經到了秋天,他們原先還抱怨此國的夏季過于炎熱,等到了秋天,才知道這裏的氣候有多厲害。
秋裝沒穿,冬裝先上身了。
紅發劍士來自炎熱地區,他原本以為王子的國家就足夠冷了,沒想到世界上還有更冷的地方,這還是只秋天呢,他把鑲了一圈絨毛的厚披風都拿來穿上了。
此刻,他一手拽着衣擺,一邊彎腰準備去擡起水晶棺,視線餘光看到和他分到一組的重铠女人,視線就黏在她的身上挪不開了了,“阿卡麗,你的铠甲應該很暖和吧。”
女人默默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默默擡起棺材後部。
“迦南,別忘記了,你之前還讓阿卡麗把她的铠甲給扔了。”站在遠處圍觀的長發魔法師扯着自己的發尾,涼涼開口嘲諷。
紅發劍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蹲下搬動棺材,“好了我承認我錯了,對了你可以幫我加個魔法嗎,太冷了,凍手。”
魔法師擡起眼,沉默一陣後,他輕輕張開嘴,吟唱了一小節魔咒。
紅發劍士剛把水晶棺搬起來,忽然感覺手上一輕,他蓄的力收不回來,手腕一翻,棺材就往旁邊歪倒,一下磕在了地上。
他張大了嘴巴,整個人都僵住了。
回頭看看,重铠女人也一臉驚愕,她的手還托在水晶棺上,铠甲下露出的黑眼睛睜圓了。
他們相顧無言。
紅發劍士扭頭,“我不是讓你給我施個魔法嗎?”
魔法師不願意走過去,以防牽扯到自己,“對啊,我幫你減輕了棺材的重量,你為什麽忽然松手?”
紅發劍士崩潰,“我是讓你幫我施個保暖咒語啊!!”
重量驚人的水晶棺落地時,發出“轟隆”一聲巨響,落地接觸的地面都産生了微微裂痕,塵土飛揚。
王子正在遠處。
他在游蕩的時候,正要遇見了工作結束的小矮人們,此刻正走在一道。
他們站在遠處的樹林邊緣,遠遠的都看見了這一幕,王子提高了聲音,“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矮人們也都露出了天都要塌了般的表情,邁動短腿就急匆匆的往水晶棺邊跑。
紅發劍士對上他們的表情,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擺,“這個,其實,我可以解釋的……”
他正準備幹脆跪下謝罪算了,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響動,下意識回過頭,目光呆呆落到水晶棺上,下一秒就詫異的睜大了眼睛。
他的目光,和棺中的人的眼睛對上了。
那是一雙非常非常黑的眼睛。
蒼白如雪的肌膚對比下,更加顯現出這雙眼睛黑得驚人,像是兩潭深不見底的黑墨,幽深得倒影不出來一點光。
紅發劍士:“!!”
他一瞬間腦袋空白,死人……死人睜開了眼睛?!
這時候小矮人們和王子也已經趕到了棺材邊,紅發劍士依舊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他和棺中的人四目相對,驚愕到不知該轉開眼睛。
棺中的公主和他對視幾秒後,忽然擡起手。
花瓣從他的手背上滑落,他修長蒼白的手,抵在了水晶棺的上蓋上。
他推開了水晶棺蓋,坐了起來。
水晶棺蓋落地,發出重重的一聲巨響,在場的,沒有一個人說話,全都安靜而呆滞的注視着忽然從棺材中坐起來的人。
公主起身後,輕輕撫摸自己的發辮,他沉默一會,将手伸到嘴邊,輕輕吐出一小塊紅得驚人的蘋果塊,然後将蘋果塊丢到旁邊草坪上。
然後,他既沒有看王子,也沒看身邊的其他人。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低垂下眼,扯住自己漂亮精致的綢緞袖子,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靜靜落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上。
他黑色長發垂在一側的肩膀上,如同漆黑瀑布,他抓着自己的發尾,微微偏着頭,仿佛在思索,又像是在發呆。
然後,他忽然展顏一笑。
那笑容帶着幾分羞赧,又隐約有些狂熱。
“她來過,對不對。”
他的聲音婉轉,略帶沙啞,非常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