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美貌是一種武器。
斯諾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解這一點。
他由衷感謝母親向上天祈禱,所獲得的比白雪更白的肌膚,比鮮血更紅的嘴唇,比烏木黑還的頭發。
如果沒有這樣的臉,他根本沒辦法活下來。
因為他不是一個公主。
作為一個皇室繼承人,他出生時,國王的年紀還不算大,他并不愛皇後,當然也不愛自己的孩子,他是一個極度自我專治的人。
青壯年國王并不希望自己在這麽年輕的時候,就擁有一個繼承人。
皇後敏銳地發覺了這一點,所以她日日祈求,向上天禱告,希望自己能夠擁有一個公主,她要美麗,美麗到楚楚可憐,令人心軟。
但無論她如何禱告,最終的結果不盡如人意,她生下的是個男孩。
這對皇後無疑是巨大的打擊,她準備扼殺這個孩子,孩子卻拼命地哭了起來。她驚慌地收回手,不小心推落床櫃上的花瓶,崩裂的碎片割傷了她的手指,鮮血落在嬰兒的臉上。
上天沒有給她一個女兒,卻滿足了她的心願,多麽地漂亮,他的嘴唇比血還要紅。
“陛下,您的女兒。”她擡眼望着表情晦暗難辨的年輕國王,趨近懇求地将孩子抱到他的面前,“多麽漂亮的孩子,您看看,您将會擁有全世界最美麗的公主。”
國王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
皇後了解他,以後他會嫉恨這個孩子,但現在他仍對自己的能力十分自滿,至少現在,他不會趕盡殺絕。
這個孩子實在是太美麗了。
國王揮袖而去,卻默認了她的做法。
皇後當自己生了一個女兒,因為懷孕時天上正下大雪,她許願孩子的皮膚比雪還要白,于是給這孩子取名叫斯諾,大家都稱呼他為白雪公主。
除了國王和王後,沒有人知道斯諾的真實性別。
對于斯諾來說,七歲是他人生的分水嶺。
七歲前,他的母親纏綿病榻,皇宮內沒有人在意他,他像影子一樣生活。
七歲時,他的母親去世了。
有沒有母親,是不一樣的,他連根本吃不飽的飯也沒了。
但與年齡同時增長的,是他的美貌。從那時候開始,他就經常受到同情他的侍女和士兵的接濟。
美貌是一種利器,他知道,他會利用好,他的生活水平也和容貌一起上升。
與此同時,他需要擁有一切美好的利他品質,他活潑開朗,熱情善良,為他人着想,他不能表現出一絲陰暗。
一切都只是為了能夠活下來而已。
斯諾的善良美好在他的刻意經營下,很快廣受歡迎,畢竟他是一個讨人喜歡的天真可愛的小孩,又很會察言觀色。
因為這張臉實在是太美麗了,謝謝母親。
不再像透明人一樣生活的代價,就是他重新受到了來自父親的關注。
七歲之後
,無論他如何節食,甚至斷食,他仍舊迅速抽條拔高,他寧願一直保持小時候的模樣。
随着國王的年歲增長,他對繼承人憎恨也不斷加深,死亡的陰影無時無刻不籠罩在他的身上。
斯諾知道,遲早會有一天,父親會因為沒有辦法容忍他的存在,而想辦法殺掉他的,而他也會長大,沒有辦法一直維持着小女孩的模樣。
他越接近一個成年男人,父親就會越嫉恨他,越想殺死他。
這一天遲早會來。
母親死後,父親娶了繼母,也就是現在的皇後,喪禮和婚禮幾乎毫無時間差。
繼母是一個女巫,斯諾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一個愚蠢、腦袋空空、自作聰明的惡毒女人,并且她還讨厭他。
他只關注了她很短一段時間,就轉移了注意力,他從不關注不會對自己産生任何影響的存在。
但他沒有想到,先對他下手的不是父親,而是繼母。
這一天和往常的每一天都一樣,陽光很好,萬裏無雲,經常幫助斯諾的侍女偷偷告訴他,皇後找了一個傳說中的最強獵人入宮。
斯諾爬上了蘋果樹。
蘋果樹上,可以将來往這裏的所有人全都盡收眼底,一覽無餘。
他小的時候就經常爬樹。花園裏的蘋果樹很多,在還吃不飽的時候,他靠着這些甘甜的果子充饑。日光透過樹影,落在地面上拉出長長的一道線,随着時光的流逝逐漸偏移,繁密樹葉下的空間隔絕了外界,陰影遮蔽,他藏在枝幹上,觀望着道路,目光垂落,一動不動。
他從樹上摘了一個蘋果,在心情不安時他常這樣,不住地摩挲蘋果光滑的表面,長久的等待中,他将蘋果湊近嘴唇,咔嚓咔嚓咬蘋果。
清新甜蜜的果肉在口腔中,味道則完全嘗不出來,甚至有些苦澀。
視線邊緣終于出現了一個人影,是個女人。她從遠處的走廊下走出來,光落在她的棕發上。
她穿着亞麻質地的簡單布衣,樹上的視角,可以看到來者的後頸,她有一頭略有淩亂的棕發,被束在腦後,有幾縷淩亂的落下來。
她的後頸很瘦,瘦到隐隐能看見皮膚下的骨形,寬大的布衣領口下是直線的肩,一筆一畫都筆直,這人像是直線組成,像是一棵雪松樹。
陽光落在她的肩上,似乎像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她敏銳地擡起頭,看向樹上。
她的目光穿過枝葉,徑直鎖定斯諾的臉,那是什麽樣的眼神,斯諾完全沒法形容,他過去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眼神。
四目相對,他幾乎已經開始感覺眩暈。
混合着巨大的緊張感和恐懼,他的心髒跳動到抽搐。
他猜測自己的瞳孔或許都已經放大了,因為恐懼他什麽都看不清,但他還是依靠本能,露出最甜蜜的微笑。
他很害怕。
說實話,後來斯諾再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凜绮時的場景,他發覺自己竟然沒注意到凜绮長什麽樣。
他當時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背後的弓,以及腰上的劍上了。
那是一張顏色古樸的木弓,保養得很好,陽光下隐隐泛着木頭的光澤,應該是主人常常拿在手上把玩。
那把劍也是如此,即使還在腰上佩着,沒有出鞘,卻已經讓人覺得危險。
斯諾從小就十分會察言觀色。
這人很危險,她的眼神,比她的眼睛更加容易給人留下印象,她的站姿,比她的身體更容易給人留下印象。
她的外表不足以給人留下印象,氣質卻和她身上的武器一樣。
她是一個身體裏的某種存在,遠比外表給人印象更深的女人。
看來他那蠢蛋繼母這次沒被人騙,這次請來的,确實是真貨,這人或許會奪走他的生命。
光只是這樣想,斯諾的心中就開始發沉。
死亡的恐懼又開始襲擊他,如同巨大的幕布,從天際降臨,如同絲絲縷縷的蛛網,垂落黏膩已經快讓他窒息,然後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消失了,陽光,微風,還有蘋果樹。
他依舊在微笑,詢問她,“你是誰?”
然後女人望着他,她的目光像是潭水,她簡單地回答,“我是獵人。”
他當然知道,而且知道她是獵人這個群體裏最強的貨色。
女人平淡的聲音,在他聽來就和死亡通知沒區別。
斯諾深吸一口氣,微笑了一下,從樹上跳下來。
他喜歡從樹上落下來時的失重感,仿佛無處不在的陰霾都褪去,樹蔭下的綠色重新出現在眼前。
在他想象過的自己可能出現的一百多種死法中,最喜歡的就是這種。
他從樹上落下,落進這個女人的懷裏。
他帶起的風,吹拂動女人的棕發,她的眼睛似乎微微睜大了一瞬,距離更近時,斯諾才看清她到底什麽模樣,她穩穩接住了他,仿佛抱的是一只貓。
斯諾仰起頭,對她甜蜜地微笑。
他恨不得直接把手插進她的胸膛攪個稀巴爛,或者掐斷他在樹上時就已經看到的修長脖頸,但他現在只能微笑,用微笑來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的體重偏輕,但到底不是一只小貓,這個人居然連從樹上跳下來的人都能穩穩接住,而且手臂連抖都沒有抖一下,穩如磐石。
第一次的試探,結果就讓他很驚慌。
他真的害怕死掉。
陽光錯落在地面,微風吹動樹葉,撲簌簌的聲音輕輕響,連帶着地面碎金般的光斑也微微晃動,斯諾盯着抱住他的女人的眼睛,近距離地看,陽光下,她那深色的眼睛也被照射得透光。
他連瞳色外圈的環都仔仔細細地看了,畢竟他很大概率會死在這個人手裏,如果連兇手的臉都沒記住,那也太可悲了,他反正肯定會變成幽靈的,死了他絕對要纏上這個人,讓她一輩子倒黴。
然後斯諾微微側了側臉。
他每天早晨都會花一個小時打扮,挑選和時令天氣相配的衣服,他無數次練習表情,就像一個劍客一天練習無數次拔劍一樣,他每天呆在鏡子前,一下又一下地展露微笑。
和這個一看就是早起随便抓一件幸運外套的女人不一樣,他最在意的,就是他這張能保下自己命的臉。他對自己的臉也很有自信。
他靠着美貌當武器,已經不是第一日,沒有關系的,他會活下來。
他不想死的,無論怎麽樣他都要活下來,哪怕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