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Chapter 13
飛機徐徐降落,又滑行了一段時間,停下後艙門打開。
蘇慎玉回過神來,從包裏拿出了那把黑傘,遞給了奚衍宸,道:“謝謝上次您的傘。”
奚衍宸接過了傘,面上沒什麽表情。
下一秒,他卻遞過來了一樣東西。
蘇慎玉一看,正是那本《從家族企業集團到職業經理人》。
飛機客艙裏本是十分喧嚣的,但在這一刻,所有雜亂的聲音仿佛都遠去了,就像是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蘇慎玉只聽見男人在他的頭頂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這本書借給你半個月,希望下次見面時,你已經查了個水落石出。”
蘇慎玉一晃神的工夫,那本沉甸甸的書已經落在了他的手裏。
奚衍宸已經大步伐邁出了機艙,只剩下一道清隽挺拔的背影,他走在人群中,無論何時都是最為顯眼的存在。
甚至有兩個小姑娘以為他是明星,讓他在本子上簽名,但都被他回絕了。
蘇慎玉抿了抿唇,單手抱着書,也下了飛機。
他在機場打了輛出租,但沒拿定主意去哪。
現在是下午三點,爸爸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公司,那麽他可以回到家,照着菜譜做一點吃的,等到晚上就可以一起吃了。
于是,蘇慎玉跟司機說了家裏的地址。
出租車朝着家的方向一路行駛的時候,蘇慎玉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了手中書的封皮上:
Advertisement
《家族企業集團與職業經理人》。
職業經理人是19世紀起誕生的一種新興職業。如今很多大公司都雇傭職業經理人來打理公司,也同時促成了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
股東與管理層之間的利益沖突也多半來源于此。
蘇氏集團沒有職業經理人,除重大決策需召開股東會會議外,公司的主要事務都由蘇父運營,只有秘書和助理從旁協助。
等等……一個想法猶如驚雷般閃過蘇慎玉的腦海。
他立刻掏出了手機,撥出了一串號碼。
回應他的是冰冷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他又撥,還是關機。
蘇慎玉一顆心沉了下去,他立刻換了一串手機號碼,再次撥出。
這次,電話鈴聲響了兩聲後接通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疑惑的聲音:“喂,少爺……”
蘇慎玉立刻打斷他:“喂,小張,錢秘書在公司嗎?”
助理小張道:“錢秘書今天銷了假,來公司上班了。”
蘇慎玉捕捉到了他言語中的隐藏信息,不由得驚疑不定道:“你是說,他之前都請假了?”
小張:“對啊,錢秘書在一周前因為滑雪摔傷了腿,之後就一直請假在家。”
一周之前,也就是說,他恰好在蘇家出事的前一天摔傷了腿。
真有這麽巧嗎?
撥打這通電話之前,蘇慎玉突然想起了一個之前被忽略了的細節。
公司債的償付信息在內部并不是個秘密,財務部門、風控部門、項目部門,以及蘇父身邊的人都或多或少能接觸到這些信息。
所以,他很難通過這個點判斷內鬼究竟是誰。
但是,在蘇家出事當天,蘇父孤身一人被程栩逼上天臺,那他身邊的其他人呢?
錢秘書為什麽沒在那個關鍵的時點出現在蘇父身邊?他若是當時在場,程栩又哪會差點得手?
蘇慎玉問小張:“錢秘書在你身邊嗎?我剛剛給他打電話,但他沒接。”
小張道:“錢秘書去董事長辦公室送文件去了,他的手機被遺落在這裏了。”
聽起來,除了那個巧合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出于謹慎,蘇慎玉還是說道:“小張,你別挂電話,現在就去我爸辦公室一趟。”
小張:“啊?可我沒有事情要找董事長啊?”
蘇慎玉:“你就說我找他,把電話給他。”
小張“噢”了一聲。
蘇慎玉聽着那頭的腳步聲響起,大概一兩分鐘後,他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咚咚咚!”
“咚咚咚!”
沒人應答。
小張道:“董事長,是我,小張。”
還是沒人應答。
這下,就連小張都有些慌了。
蘇慎玉一顆心霎時間就收緊了,他立刻道:“別等了!直接開門!”
一陣扭動門把手的聲音傳來。
下一秒,蘇慎玉聽見了小張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董事長,董事長你怎麽了?”
蘇慎玉如遭雷劈:“我爸怎麽了?”
小張聲音都不穩了,哆哆嗦嗦地說:“蘇少,董事長暈倒在地上了,我怎麽辦啊,蘇少……”
蘇慎玉強行冷靜道:“姓錢的呢?”
小張:“辦公室裏沒他人啊。”
蘇慎玉:“他跑了!趕緊打120把我爸送去中心醫院!再打個110報警,把姓錢的給我抓回來!”
下一秒,他對着出租車司機道:“改道中心醫院!”
.
病房內牆壁潔白,窗臺上的花瓶中插着幾支挂着露水的百合,空氣中蔓延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抱着病歷本,對着蘇慎玉道:“病人誤服了多片降壓藥,導致血壓驟降,險些引起心髒驟停,萬幸你們送過來得及時,在院裏觀察一天沒有其他症狀後就可以出院了。”
蘇慎玉感謝了醫生後,病房裏就只剩下了蘇淮之與蘇慎玉二人。
蘇淮之還沒醒,他靜靜地躺在那裏,呼吸平緩。
蘇慎玉坐在病床邊,望着父親在昏睡中仍舊緊皺着的眉,手忍不住地去把郁結之處撫平。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開了。
小張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生怕驚擾到什麽似的輕語道:“對不起,我沒找到錢秘書,您讓我調的監控我查了,從錢秘書進入辦公室到他離開大樓這段時間內,監控錄像因為電力不足暫時斷開了,我們無法判斷他的離開時間和目的地。”
蘇慎玉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說道:“他的家人呢?去找了嗎?”
小張恭敬答道:“錢秘書離異了,只有一個女兒,就在三個月前,已經出國了。”
說話的時候,小張總是忍不住去打量蘇家這位少爺。
從蘇家蒙受幾度風波以來,他能感覺到,少爺确确實實長大了,從前任誰一看他,率先引人注目的都是震撼人心的精致美麗,如今,他依舊美麗,但那種外表上的驚豔逐漸沉澱下來,轉為了某種內生的東西。
蘇慎玉聞言笑了一聲,他膚色雪白,容顏攝人心魄,神色卻冷淡如冰:“既然是釘子,自然将他的一切痕跡都料理得完美。”
他站起身,穿上了大衣:“不過,我從不信完美的計劃,走吧,去看看我們這位錢秘書的電腦,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
蘇氏集團信息技術部門。
“如您所料,錢秘書走之前,已經把很多信息删去了,但他忘了一件事。”
技術人員飛快敲擊着鍵盤,臉上有些驚喜。
蘇慎玉:“什麽事?”
技術人員“嘿”了一聲,擡起頭直視着蘇慎玉,笑得狡黠:“我們公司所有的電腦,連的可是內網。”
蘇慎玉也笑了:“我想恢複他和程氏之間所有的聯絡信息,能做到嗎?”
技術人員想了想道:“我不敢100%允諾,但我們會盡力做到。”
蘇慎玉鄭重道:“我希望你們能竭盡所能。當然,無論最終成與不成,你們團隊的獎金和年終獎都會按照兩倍發放。”
技術人員真誠道:“您放心,蘇董待我們不薄,而且,我們也早就想要和榮程集團的技術部門比拼一番了。”
蘇慎玉點了點頭,這時,他感覺手機一振,一條短信發送到了他的手機上。
發信人是未知號碼。
內容是:“你在學校麽,我們談談。”
.
“喂?”
程栩單手轉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接起了電話,聽到羅成江彙報的話後,他訝異道:“竟然失手了?”
程栩嘆了口氣:“既然失手了,那就暫且不要動手了,人送出國了嗎?”
聽到羅成江肯定的答複,程栩松了口氣,他剛想挂掉電話,就看見前視鏡前閃過了什麽。
他剛要努力看清那東西,下一秒,他感覺自己與前車之間的距離猛地拉近,他條件反射地踩下剎車。
“嘶——”
程栩驚魂未定地跑下車,看見自己的車将前車剮蹭出一道刺眼的劃痕,之前閃過的東西是一只野貓,正血淋淋地躺在柏油馬路上。
前車的司機正在破口大罵,但程栩什麽都聽不見了……
他死死盯着那只因車禍而死的野貓,但眼前正如走馬燈一般閃過了無數奇特的畫面:
蘇慎玉将頭死死地埋在他懷裏,哭着求他別離開他——
那是驟然失去雙親,求他的蘇慎玉。
蘇慎玉與柳南初大吵一架,到了他面前期期艾艾看他,又在聽到他的回應後一雙星眸沉寂如死水——
那是意識到他原來不愛他的蘇慎玉。
蘇慎玉沉默着收拾好箱子,走到門前時,說了一句:“程栩,希望我下輩子也不要遇見你了。”
那是被他為了生意送給陸飲光,而心灰意冷的蘇慎玉。
最後一幕,是蘇慎玉靜靜地躺在醫院病床上,蒼白的臉,毫無血色的唇,他躺在那裏,如同枯敗的稻草,可是那雙眼,再也不會睜開了……
那是死去的蘇慎玉。
有的人,在世的時候,你不覺得他珍貴,可是一旦死了,你又為他抓心撓肝。
從他死後的每一刻每一日,那道抓痕撓痕都會越來越深,滲出膿血,永不愈合,痛入心脾,刻入骨髓。
蘇慎玉死後,程栩才意識到,他愛的從不是柳南初,他口口聲聲說喜歡柳南初出身草根卻堅韌的生命,可那是因為他曽在目睹蘇慎玉被花團錦簇般圍繞時從心中生出嫉妒的情緒。
他像一朵生長在溫室裏的花,花瓣柔軟,根莖嬌貴,養育他的人要傾瀉毫無保留的耐心與愛意,才能得到他的一點點回眸。
即使程栩花大功夫追到了蘇慎玉,他也會惴惴不安,萬一蘇慎玉愛上別人了呢?萬一其他人追求,蘇慎玉覺得其他人更合适呢?
所以,他毀了蘇慎玉,他要告訴自己他不愛蘇慎玉,這樣他才能把那顆忐忑的心,藏在安全的傘下,不受任何風吹雨打。
這顆心,直到蘇慎玉死去的那一天,才被血淋淋地刨出來,他才第一次看清它。
蘇慎玉死後的每一天,他都在忏悔中度過。
直到孤苦死去的那一刻,他都在發誓,如果能夠重來,他一定要……
“程少?”
程栩擡起頭,這才發現羅成江不知何時過來了,正擔憂地望着他。
他們正身處在無數車輛的洪流之中,四周都是汽車的“滴滴”聲。
羅成江從沒見過程栩這副樣子,他雙眼通紅,眼中隐有淚光,脖子上的青筋都起來了,乍一望上去平白老了不少。
“程少,我們先去安全的地方……”
下一秒,他就被程栩平淡出口的話驚得止住了步伐:“查一查蘇慎玉現在在哪,準備點東西,我要去求婚。”
這句話意思很簡單,但羅成江卻沒聽明白,他遲疑地又問了一次:“程少?”
程栩苦笑了一聲:“別問了,去準備吧,我要去求婚。”
·
海城大學,一處少有人來的裝飾畫廊內,蘇慎玉正吹着風,挖着香草冰淇淋,他臉上的表情輕松閑适。
一個人走到了他面前。
蘇慎玉微笑着叫出他的名字:“孟莨。”
孟莨穿着校服,聞言僵住了,連那古銅色的臉部皮膚上都染上了一抹紅暈,受寵若驚道:“你知道是我?”
蘇慎玉心道,如果是上輩子這時候的他,那必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後來他被孟莨囚禁變成了金絲雀,自然記得住人渣的號碼。
蘇慎玉揚手将冰淇淋盒子扔到垃圾桶,直接道:“你找我什麽事?”
孟莨從背後掏出一朵火紅的玫瑰,伸手遞到蘇慎玉面前,支支吾吾道:“我從很久之前就喜歡你了,我能不能做你的男朋友?”
蘇慎玉似笑非笑地望着那株玫瑰,沒有接。
他想起來了,上輩子也發生過同樣的事。
上輩子他是怎麽做的來着,那時候他還沉湎于父母的死無法自拔,于是他伸手奪過玫瑰,徑直扔進了垃圾桶。
這個舉動成為了孟莨後來無數次折磨他的重要一環,孟莨在床上經常死死啃咬着他的耳朵臉頰和其他地方,聽着蘇慎玉的痛呼和極低的抽噎,笑得殘忍:“痛麽?你知道我當初心有多痛嗎?嗯?你怎麽能那麽狠心,糟踐別人的一腔心意……”
孟莨見他不接,逐漸着急了起來,暴戾的本質突破表象一寸寸冒了頭——
他氣得慌不擇言:“蘇慎玉,你是不是還是瞧不起我,對,我是私生子,可你如今又是什麽東西!蘇家風雨飄搖,你一切都完了!我們天生一對!”
蘇慎眨了眨眼,道:“我不是瞧不起你,但我是程栩的未婚妻。”
孟莨瞪大了眼,被他的話繞了進去,緊張問道:“真的嗎?你不是瞧不起我?”
蘇慎玉鼓起臉頰,天真無邪般可愛,刻意引導道:“我們是同學,我怎麽會瞧不起你呢?可是,我最近總覺得,程栩那邊有點奇怪……”
孟莨一顆心怦怦直跳,當蘇慎玉用那種又單純又幽怨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他簡直什麽都不顧了,他拿出了手機,匆忙道:“慎玉,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家裏的一切都是程栩造成的,對對,還有我哥,我這有錄音……”
計劃通!
蘇慎玉聽了會兒錄音,又扮演了全套的戲碼,從震驚到失落到黯然神傷,但在暗地裏,卻把這段錄音完整複錄了下來。
孟莨的心裏滋滋冒酸水,他想,蘇慎玉是真的喜歡程栩啊。
不過沒關系,他會把他搶過來的。
蘇慎玉面上憂愁,心裏卻大喜過望,他原本就想借着見孟莨套取點關于孟家所做之事的線索,卻不想直接買一贈二,順便得到了程栩的策劃錄音。
蘇慎玉又随便說了幾句話,剛要擺脫孟莨,就看見半空中出現了一個黑點。
那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了過去。
“那是什麽?”
“好像被風吹得一晃一晃的?”
蘇慎玉眯着眼,望着天空。
随着那東西漸漸下降,它的形貌逐漸顯現了出來——
那是一個巨大的熱氣球。
熱氣球上面隐約還有巨大的标語,但是距離太遠,看不清楚。
學校的所有播音喇叭突然齊齊傳出了一聲咳嗽聲,像是有人在試音。
那聲音有些熟悉,蘇慎玉心中突然升起一陣不妙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