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餅了五日,徐家當真派媒人來提親了
程瑜躲在廳外偷看,因為父親不在,只希望母親拒絕這門親事
“……也不先派人來知會一聲,就這麽登門提親,有必要急成這樣嗎?”孟氏摟着偎在懷中撒嬌的六歲小女兒,想到夫婿不在家,也還沒去打聽監副徐大人的兒子人品如何,就算她想快點把長女嫁出去,也不該這般倉促
媒婆一臉似笑非笑“大家都知道你們這個女兒的本事,說出去會吓死人,好不容易有人願意娶,還等什麽呢?”
聽女兒被人這麽挖苦,孟氏的臉馬上拉了下來“不勞你費心,就算真的嫁不出去,頂多留在家裏當個老姑娘,也不讓她随便找個人嫁”
媒婆被這番話激怒,索性把話說白了“欽天監監副徐大人的公子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家,能嫁過去是你們女兒的福氣,相信合過兩人的八字,一定是天作之合,不要留來留去最後留成仇,能嫁就趕快嫁,免得對方反悔”
“反悔就反悔,老娘的女兒說不嫁就不嫁!”孟氏平日老是叨念女兒,要她像個姑娘家,別老往外頭跑,多學些女紅和廚藝,可再怎麽說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由不得別人批評“滾!”
年紀最小的五歲兒子拍手叫好“娘好神氣!”
“你、你……”媒婆氣結
孟氏抓起角落的掃帚“還不快滾?”
“你們可不要後悔,到時求我也沒用!”媒婆連忙提着裙擺,跑得比飛得還要快
一雙年幼的兒女把小手都拍紅了
“誰敢欺負你們,娘就跟他們拚命!”孟氏揮着掃帚說道
他們更是一臉崇拜“娘好威風!”
這一刻,程瑜可見識到娘親的魄力
都是她不好,要不是擁有見鬼的天賦,也不會讓雙親這麽苦惱,還要被人這麽冷嘲熱諷
盡避母親已經拒絕徐家的親事,程瑜還是吓出一身冷汗,雖然不太明白,但就是覺得那位徐大人的言行舉止令人頭皮發麻,就算兒子再好也不敢要來當相公
只是萬一對方還是不肯死心,那該怎麽辦?程瑜真希望有個人可以商量……
不期然的,腦中又浮起一道俊麗溫雅的身影,好想現在就見到他,跟他說上幾句話……她馬上搖了搖頭,自己的事情還是要靠自己解決,別人是幫不上忙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她耿耿于懷,那就是“百鬼夜行”一案至今懸而未決,沒有抓到主謀就不算破案,爹追查得這麽辛苦,到頭來還是白忙一場,真是令人氣餒
不行,她不能就這麽放棄,一定還有其它線索,只是被遺漏了!
“女乃女乃找孫兒有何吩咐?”
容子骥來到祖母居住的院落,才進了房門,就見容子寬和容子舟兄弟也在,還不斷地對他擠眉弄眼,像是在打暗號似的,便猜想到祖母多半是為了這幾天晚上逛花樓的事找他來詢問
老太君因為長房嫡孫回到身邊,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轉,也不必整天卧床,開始管起府裏的大小事情“三郎,過來坐在女乃女乃身邊”
“是”他恭順地回道
她先是橫了二房所出的兩個孫子一眼,才開口詢問,不過口氣沒有半點責備之意“聽說你這幾天夜裏都往外跑,而且還是去一些名聲不太好的地方?”
容子寬和容子舟兩兄弟拚命地對他使眼色,兩手亂揮,就是要容子骥別把他們供出去,否則就真的死定了
見狀,容子骥馬上低頭忏悔“孫兒确實去了不該去的地方,有損容府名聲,還請女乃女乃原諒”
二房兄弟倆不禁抱着腦袋,發出無聲吶喊,氣他不該這麽老實承認,應該否認到底才對;而容子骥則是一臉無辜,好像在問自己說錯什麽了,配上他那張人畜無害的俊臉,沒人會懷疑他是故意的
老太君很滿意長房嫡孫勇于認錯的态度“女乃女乃不怪你,也知道那絕不是你的本意,一定是有人帶你去的”
這下讓二房兄弟倆更緊張了
容子骥有些刻意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身上攬“這不關子寬堂兄和子舟堂兄的事”
“啊……”他們大叫,阻止容子骥再說下去
老太君斜睨了下兄弟倆,令他們不得不閉嘴,才又問道:“然後呢?”
“他們只是見孫子成天悶在府裏,才會想帶孫兒出去開開眼界,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女乃女乃千萬別責怪他們”容子骥這番話根本是直接把罪魁禍首供出來,讓二房兄弟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容子寬和容子舟冷汗涔涔地看着祖母“女乃女乃,咱們也是好意……”
“好意?”老太君惱怒地瞪着他們“堂堂鳳翔侯喜歡往花街柳巷裏頭鑽,傳出去成何體統?!真是不象話,就知道一定是你們想帶壞他……”
二房兄弟倆大聲抗議“女乃女乃,這話對咱們不公平!”雖然這是事實,但祖母卻一口咬定是他們的錯,他們就是不服
“你們別的本事沒有,玩女人倒是很有一套,你們爹娘究竟是怎麽教的?還有你們的媳婦,都不知道你們半夜出門幹什麽去了嗎?”她氣得渾身發抖“從今天開始,罰你們閉門思過一個月!”
他們失聲驚呼“一個月?!”
老太君冷笑一聲“怎麽?嫌一個月太短?”
“不、不……”二房兄弟倆不敢吭氣,夾着尾巴跑了
容子骥唇畔揚起一道若有似無的笑弧,這麽一來,二房這對兄弟将有一段日子不會再來煩他了
當晚亥時左右,他又命阿舜備妥水酒,坐在竹林中賞月
朱将軍和李副将則是席地而坐,嗅着迷人的酒香,好不惬意,不過它們外表看似怡然自得,其實心裏都很着急,想要救出那些遭到控制的麾下兵士,卻又無從下手,也只能靜待時機來臨
“侯爺從今晚的星象當中,可有看出什麽?”琵琶看了半天,除了明暗和圓缺之外,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揚了揚櫻紅色的唇“真正的敵人就快冒出頭來了”
琵琶又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布滿星星的夜空,有些不明所以,才開口要詢問,就見奉命出門辦事的胖丫鬟鈴兒回來了
“見過主子!”鈴兒福了個身
容子骥舉杯的手頓了下“她出門了?”
“是”鈴兒颔首
容子骥立刻擱下酒杯,作勢起身,不等朱将軍和李副将有下一步的動作,便下達了命令“你們都待在這兒,別跟來礙事”
朱将軍用一根手指比着他離去的身影,鼻孔噴着氣,粗聲嚷嚷“你聽聽看!這臭小子居然說俺礙事?”
“三郎一定有他的用意,若真有事,他會召喚咱們的”李副将安撫地道
朱将軍哼了哼“俺就偏偏要偷偷地跟去”
此時接近子時,程瑜提着燈籠走在大街上,又順手模了模系在腰際上的香囊,還好記得把鹽米也帶出來,以防萬一
她做事一向不喜歡半途而廢,一天破不了案,心裏始終有個疙瘩,所以她才想把案情再重新整理一遍
當程瑜熟門熟路地走到位在城北大街,也就是“百鬼夜行”最後一次出現的地點,瞥見距離自己前頭約莫五尺,正擡頭欣賞月色的俊美身影,腦袋裏再也裝不下其它東西
這種滋味還是生平頭一遭,胸腔內有種莫名的情緒不斷地溢出,讓程瑜想要哭泣,卻又滿心歡喜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情緒?
程瑜捂着心口,從來沒有這麽想見到一個人,可是見到之後,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只是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就這麽看着對方
扁只是看着就滿足了
“又遇到姑娘了”容子骥猜想她肯定會到這兒來,所以一路施展輕功,總算趕在對方前頭,提早一步抵達
她趕緊奔上前,臉上布滿明顯的關切和焦急“難不成公子的迷症還沒有治好,睡到一半又跑到外頭來了?”
“看來這病是一輩子都治不好了”他佯嘆
聞言,程瑜用力地搖了搖頭“公子要有信心,只要找出病因,一定治得好——對了!我有拜托我爹去請教欽天監的陰陽生,他說确實有定身符,不過怕有心人濫用,不能給我”
容子骥險些笑出聲來
想不到她還真的相信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直到現在都不曾懷疑過,容子骥在好笑之餘,也覺得她太過信任別人,沒有防備,這是種要不得的行為,等到吃虧上當,可就後悔莫及
雖然這個男人背對着月光,程瑜還是能感受到他的凝視,不禁有些緊張,有些在意他的想法,這是十七年來不曾有過的感覺
“公子生氣了?”她沒能幫上忙,也很過意不去
他的确是存着壞心眼,看這位姑娘信以為真,很認真地想幫自己解決問題,忍不住就想再多欺負她一些
“我沒有生氣”容子骥佯嘆一聲“只是原本還寄望姑娘能找到解決之道,如今期待落空,有些失望罷了”
見他一臉垂頭喪氣,程瑜更加覺得過意不去
“我、我會再另外想想別的辦法——對了!我還有問過幾個游醫郎中,他們說“迷症”其實也算是一種心病,心病尚且要心藥來醫,只要把心裏的那個結打開,就會不藥而愈了……公子若真有心事想不開,我願意聽,只要說出來,相信心裏就會好過些”
想必出生在大戶人家,不像表面上看來那麽風光,萬一是次子或是庶子,既不能繼承家業,也得不到長輩關愛的眼神,日子都不好過,不過程瑜又不便說得太白,就怕傷了人家的自尊,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多謝姑娘”他是沒心少肺,寧可相信鬼,也不相信人,但是這個姑娘卻有本事動搖這個想法
而她的熱心,也反映出自己的冷淡容子骥不禁這麽自我嘲諷
“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麽忙,等幫了再謝也不遲”程瑜覺得受之有愧
“說得也是,那麽姑娘呢?聽說“百鬼夜行”的案子告一段落,也沒再出現過,這個時辰姑娘實在不該一個人走在大街上”
“但也不能因為沒再出現就當作什麽都沒發生,有人因此活活吓死,還有更多人大病一場,一定要抓到元兇才行”程瑜說得振振有辭
他就猜到是這個緣故,這位姑娘心思太容易看透“你說得對極了”
程瑜被誇得有些飄飄然“公子近來可好?”
“我很好,姑娘呢?”
“原本不太好,不過幸好解決了”程瑜笑嘻嘻地說
容子骥與她一塊兒往前走,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只有一高一矮兩道影子,悠閑地在月色下談心“姑娘遇上麻煩了?”
她很難得地嘆了口氣“也不算是麻煩,只是有人上門跟我提親,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對方,還好最後被我娘拒絕了”
“對方是什麽樣的人家?”之前才聽她說因為天生看得到鬼,導致沒人敢上門提親,也許真是緣分到了才有這段姻緣,只不過這樣一位坦率熱心、沒有心機,還擁有特殊天賦的姑娘,對方又真能全盤接受、好好珍惜嗎?
想到這裏,容子骥不禁感到好笑,他與她非親非故,又是在操個什麽心?替一個才見過幾次面的姑娘操心,還是二十年來頭一遭
程瑜心想兩人是朋友,沒什麽不能說的“是欽天監監副徐大人親自跟我爹提的親,希望我能嫁給他的兒子”
容子骥很難得地露出驚愕的神情“你說欽天監監副徐大人?”
“沒錯”她可以明白他的訝異,因為自己也同樣不敢相信“雖然我尚未見過他的公子,也不知他的人品如何,不過我跟這位監副徐大人說過話,他給我的感覺不太好,可我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容子骥臉上的溫文笑意淡了些“他跟你說了些什麽?”
“他問了我一些和親事不相幹的問題……”程瑜把當時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容子骥聽“……然後我就告訴他,因為正好手上有傷口,碰到鹽巴很痛,還流了血,根本沒有用到其它東西,當天晚上公子也在場,應該也都看到了,我真的不明白“百鬼夜行”為何突然失控,說不定只是巧合罷了”
就是這個!
這就是容子骥一直在找的答案,想不到徐長規也是
這不可能只是巧合,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百鬼夜行”和徐長規有關
“他還問了些什麽?”他口氣略帶急切
程瑜回想了下“他還問我是不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
“那麽姑娘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的嗎?”容子骥正色地問
見他表情嚴肅,程瑜老實地回道:“回去之後我特地問了我娘,我娘就罵我胡說八道,都是那位徐大人害的”
“當時姑娘手上流了血,現在可好多了?”他狀似不經心地問
确實有一些旁門左道是利用死者的遺骸和人血來號令百鬼,為其所用,不過不是任何人的血都可以,而是要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的人才行,師父生前更是三令五申,絕對不能走偏了路,否則害人不成反害己,最後終究自食惡果
他已經可以肯定徐長規就是幕後操控“百鬼夜行”的主謀,如果這位程姑娘不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那便可能是領有天命下凡投胎的神只,難怪她的血傷得了那些無形衆生
程瑜燦然一笑“都過了一個月,早就愈合了”
“那就好”容子骥很想問她的生辰八字,但又怕對方誤會,畢竟這并不能随便告訴別人,再看看她的面相,也實在看不出有何特別之處,或許這是上天刻意安排的結果,若她的手當時沒有流血,也不至于會被人發現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位監副徐大人不會輕易放棄這門親事,只怕還會想其它的辦法”徐長規出身正統門派,偏偏專走旁門左道,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跟他的師父李淳豐還真是一丘之貉
程瑜倒是不擔心“只要我爹娘不答應,難不成他還想搶親?”
“姑娘還是小心提防”徐長規的意圖不是單純希望兒子讨一房媳婦,而是在于她的血
見容子骥這麽關心自己,程瑜心口不禁甜滋滋的“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