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容子骥看了下天色“子時到了……”
“我今晚帶了一袋鹽米出來,要是“百鬼夜行”出現,就往它們身上撒……”
她可是有備而來
“萬萬不可!”看了方才朱将軍和李副将的反應,容子骥不禁産生疑慮,不希望她貿然行動
程瑜吓了一跳,還是頭一次聽他說話這麽大聲“為什麽?剛剛那兩只鬼不就痛得哇哇大叫嗎?”
“那是因為……”容子骥不禁語塞,同樣也在想這個問題“總之見機行事,不要太過莽撞,以免造成不可挽救的後果”
她想了想,對方的書肯定念得比自己多,就先聽他的“也好”
他才要說什麽,心頭倏地一凜,不再作聲
“它們來了!”程瑜也背脊發冷
就在這時,兩個衙役正好過來,見到他們,正要開口盤查身分,一陣陰恻恻的鬼風撲來,把他們吓得跌坐在地
“出……出現了……”
“百鬼……夜……行……”
兩個衙役張大嘴巴,都是第一次目睹“百鬼夜行”的真面目,馬上吓得魂不附體,更別說敲鑼通報
“站住!不要動!”為了不讓有人再受害,程瑜強忍着手上的刺痛,各抓一把鹽米,顧不得方才答應過容子骥,迅速地将鹽米撒向它們,然後又探向布袋,再抓出一把,又撒一次
剎那之間,被那些鹽米撒到的鬼不再面容呆滞,而是露出驚懼痛苦的神情,有的在地上打滾,有的則是橫沖直撞,甚至發出鬼哭神嚎,叫聲實在駭人,當場把兩名衙役吓得屁滾尿流,撿起地上的銅鑼和梆子拔腿就跑,這回不忘一面敲打銅鑼,一面拉開喉嚨大叫——
“出現啦!”
“快來人啊!”
丙然有什麽不對勁!容子骥俊目眯起,卻想不透是何原因
“公子危險!”程瑜瞥見一只斷臂鬼正朝容子骥跌跌撞撞地沖過去,不假思索地撲向他
容子骥不禁往後踉跄了下,差點就被她撲倒,因為不能念咒,免得讓程瑜發現自己懂得陰陽術數,只好抽出插在腰上的紙扇,“嗒”地一聲打開,寫在扇面上的符文發出金黃色的光芒
“退!”他口中低叱一聲,才渾了下扇子,失控的“百鬼夜行”頓時被掃得東倒西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全都憑空消失
看來在幕後操控的人已經察覺到異狀,立刻将它們召回,只是為何連它們也同樣有這麽劇烈的反應?他不禁對面前這位姑娘的生辰八字産生興趣
程瑜回頭觑了一眼“咦?人——不是,鬼呢?”
“都不見了”他低頭看着口口聲聲說要保護自己的姑娘,而她也真的付諸行動,不是光在嘴巴上說說而已
他可以相信她嗎?
容子骥從來不輕易相信別人,因為只要是人,都會說謊,但是面對眼前這位姑娘,還是極少見地出現一絲動搖
見她還抱着自己不放,他不禁出聲提醒“咳咳,男女授受不親,要是讓人瞧見不太好”
程瑜愣了兩下,這才發現自己還抱着對方,趕緊放手,尴尬地笑了兩聲“公子千萬不要誤會,我可不是存心占你便宜……”
“姑娘別這麽說,占便宜的應該是我才對,若是要我負責,我……”容子骥俊臉脹得通紅“我也願意擔起責任”
“這種事你不說,我不說,也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看到,公子不要當真,只處你沒宵受傷就好”程瑜不甚在意地說
容子骥還真沒想到她會拒絕,這位姑娘的反應總是跟別人不一樣,不過這樣的直率、真誠,也算是她的長處“姑娘不想嫁給我?”
“你是容府的公子,何必委屈自己?況且……我随時都能看得到鬼,誰也不會想要這樣的媳婦兒”她悶悶地說
她并不自卑,依舊可以活得很自在,但也不想聽到旁人嫌棄,讓爹娘丢臉,所以程瑜早就放棄嫁人的念頭
他淡淡一笑“能見得到鬼,也未必真的不好,老天爺這麽安排,一定有祂的意義存在”若自己看不到,也就無緣與師父結識,更別說拜在對方門下學習陰陽術數,有失必有得
程瑜迅速擡頭,滿臉驚喜“公子真的這麽想?”
這就是她最想聽的話,想不到卻是出自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男人口中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大聲,撲通'撲通——
“我相信老天爺不會白白讓姑娘受苦的”想到方才她的奮不顧身,容子骥就當作是還一個人情希望用這句話來開導她,讓她心裏能好過些
她聽得心頭發熱,從小到大所受到的傷害彷佛也都過去了“從來沒有人這麽跟我說過,公子真是個大好人,雖然都姓容,但是跟鳳翔侯完全不一樣”
容子骥不得不請教“這話怎麽說?”
“我聽說鳳翔侯這個人膽小懦弱,打從回京後聽到鬧鬼的事,就吓得不敢出門”程瑜一臉鄙夷
容子骥額際青筋凸起,雖然裝得溫弱無害,但是跟膽小懦弱可是完全沾不上邊“那不過是市井謠言,不能盡信”
“……“百鬼夜行”在哪裏?”
這時,只見七、八個人朝這兒奔了過來,從他們身上的官服來判斷,其中兩名是欽天監的陰陽生
“你不是程大人的女兒嗎?怎麽會在這兒呢?”有大理寺的人一眼認出程瑜是同僚的女兒,想裝作認錯人都不行
程瑜支支吾吾個半天“呃……這個……我來抓鬼的……”
“抓鬼?!”衆人驚呼
那兩名陰陽生不禁上下打量程瑜,見她不過是個丫頭,自然不信“你會寫符、結手印還是念咒?”
“我都不會……”她吶吶地回道“可是我看得到鬼”
程淮的女兒有見鬼的本事,只要是大理寺的人都知道“她說得沒錯,聽說是從小就看得到”
防陽生這才收起輕蔑的目光,但還是不信她能抓鬼
貞他人也注意到容子骥的存在“這位公子是……”
“這位公子是……是來京城做生意的,因為不小心迷路,我正要送他回住的地方”程瑜不想因為自己,把容府給牽扯進來,她連忙示意容子骥快點離開“咱們先走了,辛苦了”
走了一小段路之後,程瑜才開口跟他解釋
“要是讓他們知道你是容府的人,三更半夜地又跟我在一起,準會壞了公子的名聲,所以我才會這麽說”
聞言,容子骥看着月光下的她,沒有姣好的容貌和體态,眼睛卻清亮有神,明明應該擔心自己三更半夜和男人走在大街上,名節恐怕因此不保,卻反過來替別人擔憂……
真是個傻姑娘!
回到竹院,醜時都過了一半,見朱将軍和李副将都尚未歸來,容子骥命阿舜備酒,然後趕他回房歇息,接着便坐在竹林內一塊空地,那兒設有露天的石桌和石椅,聽說也是祖父生前最愛的地方,可以一邊賞月,一邊喝酒,人生不過如此
只見胖丫鬟鈴兒手上提着一盞燈籠,就站在石桌旁聽候差遣,生前是青樓名妓的琵琶則為他斟酒,好不惬意
“今晚的月色真美”琵琶打破沉默
容子骥淡嘲“确實很美”
可惜美好的表相之下,卻是危機四伏
“要妾身去把琴取來嗎?”琵琶再度把酒杯斟滿,想起在萬花樓中迎來送往的日子,為了取悅客人,琴藝、舞藝都得要學,即使死了也忘不掉
他橫了琵琶一眼“你要找的男人,我已經派人查出住在何處,你就快去見見他,早點了卻心願”
琵琶只是垂下美目,不發一語
“死都不怕了,還怕去見自己心愛的男人?”容子骥諷刺地哼道
它澀澀一笑“侯爺就別再挖苦妾身了”
斜睨了下琵琶臉上苦澀的神情,容子骥沒再說下去,啜了口酒,擡頭盯着今晚的星象,口中低喃“月生角芒刺,表示陰氣盛而侵陽……後族擅權……”
當今皇後生了一個不成材又的嫡長子,文武百官都反對立其為太子,皇上索性讓太子之位虛懸至今,除了擁有封地的諸位藩王,就連年幼的皇子都有可能成為繼任人選,臺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其實背地裏還是暗潮洶湧,就算這幾年都待在昌州府,他也聽說過不少傳聞,更別說父親生前也十分關切朝中政事,私心認為賢王殿下才是最适合繼任大統的人選
難道就因為如此,皇後和她的族人意圖謀反?這又和這次“百鬼夜行”的事件有何關聯?莫非是想借機制造混亂,引來民怨,再順勢逼皇上退位?
“……俺回來了!”朱将軍行色匆匆地現身
李副将也跟在後頭“咱們這回可是不辱使命”
上回不小心把“人”給跟丢了,差點沒臉回來複命,這次因為“百鬼夜行”已先出現破錠,要跟蹤它們可就容易多了
“查到什麽?”容子骥收回心思,看着它們
“咱們在外頭東奔西跑的,你倒是好命,一個人坐在這兒喝酒……”朱将軍肚子裏的酒蟲可饞得很
容子骥不等它說完,已經親自倒了兩杯酒,算是慰勞
它們徑自落坐,執起酒杯,聞着酒香,不禁心醉神迷
朱将軍大聲誇贊“好酒!”
“果然是好酒……”李副将滿足地眯起眼
“可惡!真是太可惡了!”有了酒精催化,讓朱将軍憋在心裏的話也跟着不吐不快“俺麾下的兵士也不知被哪個混帳東西給操控,連俺的命令都不聽,要是讓俺抓到這個人,非将他碎屍萬段不可”
李副将也感觸良多“若不是咱們葬在別處,今日恐怕也跟它們一樣,成了別人手上的棋子、任人擺布的傀儡”
朱将軍挫敗地大叫“啊……今晚俺不醉不歸,倒酒!”
“是”李副将幫忙斟酒
等它們“喝”到告一段落,容子骥涼涼地啓唇“酒也喝了,現在可以說了吧?”等它們醉了,就什麽都問不出來了
“你猜俺和李副将跟着它們,最後到什麽地方?”朱将軍咧了咧大嘴,賣起關子“那可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容子骥不動聲色地啜了口酒“……該不會是欽天監?”
“啧!”它撇了撇唇“真沒意思!”
李副将也很意外他居然猜對了“你早就知道了?”
“原本也只是懷疑……”容子骥将酒杯擱在石桌上,說出自己的看法“依照欽天監監正李淳豐的本事,不可能讓“百鬼夜行”一事鬧得這麽大、這麽久,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聽說他最擅長的便是寫符,可你們又說貼在千人冢上的符箓只是虛有其表,早已失去鎮壓的靈力,那麽就只有兩種可能,不是蓄意為之,就是無能為力……”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下
衆“人”看着他,等他說下去
“你們可有進入欽天監,找出施咒作法之人?”他又問
朱将軍将杯中已經失去酒香的液體倒掉,李副将執起酒瓶,再度幫它斟滿
“進是進去了,不過裏頭真的亂七八糟,貼滿各式各樣的符,有陰符、陽符,還有一些旁門左道所用的符箓,讓俺的頭都暈了,就不信這種欽天監真能幫你們皇帝上觀天象、下測地勢,還要占蔔國運”
“末将也跟将軍一樣,進去沒多久便退了出來,什麽人也沒看到,不過可以确信最後消失的地點就在欽天監”李副将信誓旦旦地說
容子骥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欽天監監正李淳豐……此人最是可疑,看來得要去會一會他才行”
他想起師父王朔生前曾經說過,就在二十多年前,他與李淳豐原本是同門師兄弟,也是知己好友,可是兩人為了競争欽天監監正一職,這段同門情誼也跟着出現裂痕,更沒料到對方生性陰險,把他鬥垮之後,甚至還想置他于死地,以免他還有翻身的機會,他為求自保,只得詐死,然後連夜逃往昌州府,之後才有機會與父親結識,自己更拜其為師
盡避師父也說過不再計較當年的事,但是容子骥卻一直謹記在心,若是李淳豐好好當他的欽天監監正便罷,要是起了異心,試圖對皇上不利,容子骥将會代替師父清理門戶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李淳豐是皇後娘家的族人,皇後稱其為表舅,和這幾天夜觀星象的結果,很難不令人産生聯想
“對了,那位姓程的姑娘朝你們撒了鹽米,真有那麽難受?”這件事一直讓他耿耿于懷
朱将軍橫眉豎目地回道:“這還假得了嗎?那種滋味恐怕比上刀山、下油鍋還要難受,這會兒還渾身刺痛,那丫頭究竟是施了何種法術?以後俺還是離那個丫頭遠一點,真是太危險了”這世上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末将也很意外,不過區區鹽米,按理說傷害不了咱們,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來歷?”李副将困惑地問
容子骥露出深思的表情,下回若再遇到,得要問個清楚
見容子骥又悶不吭聲,朱将軍氣呼呼地數落“怎麽不把話說完?你這臭小子又想故意吊人胃口了嗎?”
容子骥用袖口掩唇,打了個呵欠“已經說完了”
“說完了?”朱将軍瞠大像銅鈴般的雙眼,心想自己該不會漏聽了哪一段?
容子骥起立轉身,鈴兒連忙提着燈籠跟上“你們辛苦了,都下去歇着吧”
“歇什麽歇?!咱們已經死了,早就歇夠了……”
“侯爺只是累了”琵琶幫腔
朱将軍哼了聲“不用替他說話,那臭小子從小就是這樣,誰都不相信,有事也不會說出來跟人商量,就一個人悶着、憋着,早晚會生病”
琵琶柔媚地笑了笑“可是朱将軍和李副将還是願意跟在侯爺身邊,甚至放棄報仇的念頭,一待就是這麽多年,妾身真的很佩服”
“不必灌俺迷湯!”朱将軍沒好氣地斥道
“唉!”李副将感慨良多“要是走得了,早就走了……”
朱将軍也跟着嘆氣“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妾身告退”說着,琵琶便留下兩個大男人去長籲短嘆
“将軍,你說地府的陰差為何遲遲不曾前來緝捕,該不會是忘了咱們?”李副将可是一直防備着
朱将軍索性将整瓶酒拿起來聞,已經有了醉意“忘了咱們最好,俺還不想去投胎……至少也要看到那個臭小子娶妻生子,俺才會甘心……真是好酒……”
“末将也是這麽想”它們心裏真正放不下、無法去地府報到的原因,早已不再是國仇家恨,而是三郎這個孩子